39

武緯平用好奇而熾烈的目光探頭看他, 突然有點不放心地問:“剛才說了這麽多,你到底記住沒有?這個U盤,你要給誰, 知道該做什麽嗎。”

林予賢搖搖頭。

武緯平像是早有準備,起身拍了拍土,塞給他第二個U盤,慢斯條理地說:“這裏面是筒子樓內部以及‘屠夫’……劉啓明房間的構造布局,還有我偷錄的彭起虐殺視頻。哦對了, 這些都是你‘偶然’得到的,與我無關。”

他态度克制, 語氣平靜,剛才的瘋癫像一場痙攣,轉瞬即逝。武緯平看着照進裂隙深處的白熾燈光, 正如暖風和煦, 燦陽高照, 總會不偏不倚, 不分善惡地分給他一點。

“與我無關”就是“想活着”的隐晦提法, 洩露了一絲他強悍外表下的天機。

可即使是個蟑螂, 也想靠頑強的生命力, 擰幹一身的罪惡之後, 呼吸開窗後有花有月的香甜。

他手扶林予賢的肩膀,用奇異而溫柔的聲音說:“你還想知道什麽。”

林予賢:“他為什麽躲過一死。”

一場殺紅了眼的浩劫, 唯獨活下來一個。

邏輯鏈條還缺了致命的一環。

“說他不‘黑’的是你,懷疑他的也是你, 我怎麽覺得, 留你這條命有點浪費。”武緯平伸了個懶腰, 嘆氣道:“你還記得那個假手嗎。”

林予賢愣了一下, 點了點頭。

鄭南山。

“他做了和假手不一樣的選擇……別激動,聽我說完。”武緯平無可奈何地看着林予賢有點繃不住表情,眼淚毫無預兆地流了一串,從來沒有過哄人經驗的小武立刻頭大了起來。

武緯平借給他一片衣角,林予賢的鼻涕眼淚不認生地全部粘了過來。

“你……也太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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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整個倉庫都盤旋着林予賢凄慘如鴉叫的哭聲。

武緯平只好把棒棒糖塞到他的嘴裏,寂然升起的憐憫同時給了第一次聽見真相的林予賢,四平八穩道:“也許在那個變态的潛意識裏,他也想用一只手就換回親人。只可惜,從來沒有人給過他選擇的餘地,故事的最終結局是他什麽都沒留下。”

他猶豫半天,還是決定笨拙地拍打林予賢的頭,只可惜力量過大,本來是想撫慰人心,平複心情,反而有種“讓我錘死你”的錯覺。

“聽我講故事好玩嗎。”武緯平問。

“不,頭疼。”

“林很閑,你會瞧不起他嗎。”武緯平似乎預感到使命已達,會被當成棄子重新丢回屬于他的臭水溝,每個細胞都痛似錐剜。

竟然關心起情敵的心路歷程。

“他睡覺跟豬頭一樣,八級地震都叫不醒,即使被叫起來,肯定也覺得是在做夢。”

武緯平驚訝地看着他,“果然還是你更了解他,看來你們高中三年、大學四年,沒白住在一起。”

他走向鐵門,歪頭嘲笑那堆毒品,突然笑得殘忍恐怖,鬼氣森森,“可我怎麽還是想把劉啓明炸了呢。”

林予賢透過淚簾,看見武緯平掏出一個遙控裝置,搖在空中漫舞了一會兒,嘴角咧到了耳朵。

倏爾輕輕按下紅色按鈕,并在嘴裏發出一聲帶着後快的“噗”。

“你瘋了?!”

“哈哈哈,餘子期這個笨蛋,既然都是死,炸了不是更方便。”他笑着問林予賢,“你說是不是?爽嗎?你既然這麽了解他,不覺得找警察解決問題根本不是他的風格?”

“……”

那剛才的證據……

武緯平安慰道:“你手上的證據,跟我炸掉壞人,并不沖突,警察還應該感謝我為民除害!”

林予賢發誓,他是打包出現的瘋批裏最有病的一個。

柯亞寧帶領幾十個警察半個小時後迅速把這片冷庫包圍,只有孤零零綁在鐵椅上,哭腫了的林予賢。

還有滿滿的毒磚。

他如“韓小放”所願,U盤如數遞給柯亞寧。

林予賢抽噎不止,斷斷續續地複述小武提到的各種故事,在聽到“小海鮮”後,柯亞寧雙眉跳動,縱聲大笑起來,回聲大到快掀開冷庫的磚瓦。

鄭南山的U盤,林予賢的故事,嚴絲合縫地勾出一張彌天毒網——

這張網始于“月蝕”黑資本對私人港口的掌控,以“寒冬冷庫”為毒品中轉據點,又以“阿蛇”為首的販毒團夥為“銷貨”下線,卻讓一個普通的城市高歌惡魔的音符。

龍城港口撒在海市的毒網最終被連根拔起。

曲兒有多惬意,喪鐘敲響的時候就有多悲涼。

幾起證詞中有“蛇形紋身”“選擇題”的無頭滅門懸案,包括7年前的“韓小放”,也最終有了答案。

柯亞寧隔着時空,向他們分別自罰了三杯酒。

林予賢被記者采訪的時候也大着舌頭,口齒不清,直播被當場發問:“您是嗑藥了嗎。”

“沒錢磕。”

“……”

那就謝謝熱心好市民的禁毒宣言吧。

明月高懸,透着跟亞熱帶不匹配的涼。

在一棟普通的磚房後院,武緯平揮汗如雨,用鐵鍬一點一點挖坑。

長方體,正好放一具棺材。

他帶着執拗,把底部鏟得平整光滑,四個直角無可指摘。

悶濕的空氣裏,汗漿挂滿白色襯衣,他忍着泥土和屍骨的臭味,忍着髒兮兮的鞋,手臂肌肉因為無氧運動過多,酸到難以忍受。

他不得不坐下來休息。

夜色裏,兩條被緊身牛仔褲包裹的長腿悄然出現。

餘子期的目光沉靜而堅毅,他在坑外踱着步子,下颌線繃成能割死人的冷峻。

“小武,這次想把誰埋了,自己嗎。”

“你和我。”武緯平垂頭喪氣地說。

“大仇得報,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留着自己用吧。”餘子期的頭發軟亮,慵懶地挂在兩側額角,觑向軟綿綿的小武。

武緯平回了個陰狠的眼神。

“小武,‘屠夫’不打招呼就炸了,我還沒跟你秋後算賬,你埋我,不覺得哪裏不對嗎。”餘子期語氣玩味,“你舍得嗎。”

武緯平的體內莫名激起一股惡氣,募地從坑底站起,雙手死死握住餘子期的腳腕,又怕只拽腳腕會磕壞了他,沿着腳腕不斷向上覆蓋,甩掉“奉命唯謹”那一套,欺身用力環繞,帶着“要死就死在一起”的信念,把餘子期裹進了“墳墓”。

不大不小,剛好裝下兩個人。

餘子期動彈不得,狹小的空間只有兩人的一呼一吸,雖然看起來像在呢喃細語,但他們互相都帶着滅世的猙獰。

“小武,讓我出去,玩夠了嗎。”

“不行,沒玩夠,好玩,就在這裏面玩。”

武緯平質性自然,冥頑不化,卻總是露出孩童的模樣,摸着不該摸的地方。

即使是這種時候也不忘不合規矩地調弄。

餘子期叩緊他的手腕,用土坑的內壁撞了他的麻筋,在一聲無預警的“嘶”中占了上風,面部扭曲地騎在小武身上。

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掐向他的脖子。

武緯平的喉嚨發出陣陣啞音,雙手在空氣中拼命掙紮,不知不覺就變成茄子色。

餘子期卻沒有要松手的意思,仿佛只要再猶豫一秒,就再也沒勇氣讓他走。

小武還是一副天真的樣子,餘息即将永退,依然默不作聲,放肆地端詳餘子期,想把他的每一寸絕倫,全部镌刻在即将消散的腦波。

小武和他的毒蛇終于往餘子期的心裏越鑽越深。

餘子期的眼淚傾巢而出,顫抖着松開手,仿佛被掐的是自己一樣,大口喘着粗氣。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小武,“我該拿你怎麽辦。”

武緯平若有似無地笑了笑,他沒有責怪餘子期,這一幕也早就在無數次午夜夢回裏見識過了。

“我愛你,子期,我他媽的愛死你了。”武緯平口不擇言地說,這一刻,他想還餘子期自由,即使“自由”的代價無一不是“毀滅”。

他把他的雙手重新放回自己的脖子,“加油,餘子期。”

他卻像一團煙塵,又在“墳墓”的另一側聚集,提醒他說:“我活在你的意識裏,只有你不在了,我才有可能消失,笨蛋。這個墳墓,是不是很天才。”

餘子期似乎體會到了即将丢了他的絕望,跪在地上,像個受傷的動物一樣,回到武緯平的身旁。

武緯平耐心地擁他入懷,示意他躺在自己的臂膀。

“我挖的坑,舒服嗎。”武緯平無微不至地愛撫着他的發絲,“別往右邊踹,那有個頭骨,小心踹下來。”

餘子期:“我終于明白,為什麽你說只有下墜的時候,才能感覺到活着。”

武緯平興致勃勃地說:“是吧,掐我爽吧。”

餘子期從褲兜找到一個口紅,煞有介事地塗抹在武緯平的嘴唇,他的唇形線條美麗而清晰,蒼白的臉上只剩下一抹嫣紅。

武緯平放棄抵抗和掙紮,瞳孔怔忡間失了焦,偏頭無動于衷地任由他擺布。

餘子期伸出長指,沿着唇縫塗抹,在不知名的力量下,沾滿口紅的手指劃在他的臉頰。

初照的月痕裏,斜向下颚的紅,不是壓抑着的憐憫和深情,是不得不抱在一起的相依為命。

“我也愛你,林很閑。”

作者有話要說:

三合一02,林予賢騎馬去看的滅門,其實是在這個故事裏,回去安慰“韓小放”。

周天晚上還是休息,orrz,因為今天碼字的時候,發現碼出“餘子期的一條長腿出現在地平面”這種,差點讓餘子期變殘疾

謝謝觀看,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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