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2038年夏, 海市。

韓恪這次到北方出差足足有半個月,每天右眼皮都跳個不停,心神不寧到簽售會用筆帽簽了幾個名, 還是一個路人粉不顧他的老臉,當衆揭穿——

“您也就39歲,怎麽還老年癡呆了呢。”

韓恪憋着想把他炸了的心,淡淡回了個“阿茲海默症傳染,我建議你回去吃一片阿莫西林殺毒”。

“……”

哪都不挨啊!

北方的氣候幹燥, 韓恪并不适應,忍着惡心貼了很多面膜, 所以剛下飛機,竟然被海市的濕熱感動到了。

他以前最煩這兒的天氣,畢業因為要留在海市, 沒少跟林予賢吵架。

雖然不想留在這兒的原因, 吵的最多的, 都不是天氣。

剛到美蔭101的門口, 看見邁巴赫的前臉還沒修好, 韓恪皺了皺眉。

看來這次出差, 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林很閑肯定去外面瘋玩忘了時間, 女兒大概已經餓死了。

他用指紋迅速開了鎖, 客廳的燈還亮着,他長舒一口氣。

至少還活了一個。

聽見有人開門, 林芝好像找到了救星,頂着黑眼圈跑到門廊, 跟韓恪尴尬地四目相對。

兩個人至今沒說超過100句話。

韓恪掙紮了半天, 把行李箱放在門口, 換了雙粉色拖鞋, 淡淡道:“還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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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芝的話匣猛地開啓,指着客廳還在念經一樣講故事的林予賢,“小爸,快救救我,都講了半個月,我半條命快沒了。”

她好像從老爸的故事裏聽懂了有關韓恪身世的一二,小心翼翼地抱住他,不小心也抖成了篩子。

韓恪第二害怕的事情發生了——林很閑講故事。

他可是整個昆州二十二中話最多的男人,差點把自己煩死。

要不是看他可憐,誰要跟他住三年。

又住了四年。

又住了十五年。

抱我幹什麽?有病嗎。

總不能沖孩子說“滾”,青春期的小孩萬一想不開離家出走怎麽辦。

林很閑要活剮了我。

韓恪閃亮的眼眸先是定格在林予賢手上精裝版的書,封面淺藍,整個人頓時好像被挫骨揚灰了一般……

這是他寫的書,《空中的戀人》。

操。

“你回來了啊寶……哥……”林予賢撒丫子跑到他面前,大概是看見林芝在打嘔,插兜刻意拘謹道:“韓恪同志,多日不見,你,瘦了。”

韓恪穿着黑色襯衣和長褲,更顯得削薄清瘦,頭發比年輕的時候更長,卷成韓式歐巴風,那張當初讓萬人空巷的臉,沒有任何改變,只是多了分俊雅,少了分不人不鬼。

林予賢的心卻在滴血,在腦內臨時做了無數頓飯給他,目光閃爍道:“下次把我帶着行不行。”

“不行,吵,我還要伺候你。”

只正經了兩秒,韓恪的視線就在林予賢紅得有點“寂寥”的唇瓣上脫了缰,不顧青少年的身心健康,頗為從容地探進他的喉嚨深處,唇和舌糾纏成深愛着的模樣。

吻技一流。

據林很閑交代,都是當初他半夜犯病的時候,在林予賢身上練就的真本事,可第二天又睜眼說瞎話,否認自己做了如此有違人倫的事。

天然彎也要怪到他頭上,非說是他掰彎的。

畢竟死無對證,林予賢肯定在騙人。

誰會半夜三更爬起來親男人?

有病嗎。

林芝睜着被污染到混濁的眼睛,心道:“果然,不僅要聽膩鹹的故事,還要看辣眼睛的拉拉扯扯,外面的公雞能把我的眼睛戳瞎嗎。”

林芝咳嗽一聲,韓恪略微停頓,暫時放下被林予賢的大腿釘死的手。

“老爸,小爸,故事還沒講完,到底選了誰。”林芝卑微地問道:“小爸你能講你的版本嗎,我懷疑老爸,拿我當羊肉涮了半個月。”

韓恪的嘴際揚起細微的笑意,盯着林予賢的眼睛說:“愛人,錯過。”

還真是……不浪費口舌。林芝抽搐着心說。

“那為什麽要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再相遇?”

林予賢把韓恪的手重新放在自己的大腿,看着他說:“因為,Oliver「注」在夏天結婚了。如果有機會,一定要重新走一遍那個夏天。”

兩個人都馱着有點沉重的歲月和人世糾葛,像連體嬰兒一樣一前一後走進電梯。出電梯後,因為被韓恪橫抱的時候過于頭暈目眩,打翻了幾只裝空氣的花瓶,踢碎了某一年韓恪給他買的生日禮物。

那可是他勒緊褲腰帶頓頓泡面攢了不到1000塊,去海大旁邊的商場,精挑細選的一只陶瓷長發美人魚。

他覺得像他。

林予賢像完成人生一大夙願一樣,轟然大笑道:“卧槽,終于碎了,我早看它不順眼了。”

韓恪重重垂下頭,盯着依然還是那麽四六不靠的林予賢,在自負和自卑裏反複跳轉,愠怒的小火苗最終被生生澆滅。

林予賢是自己從幾十年的廢墟裏,扒拉出的唯一一件值得留戀人間的寶貝,讓冰山墜入了焰火,污濁碾磨成了灰,碎裂的心撞成了一顆。

舍不得。

韓恪褪去襯衣,鑲嵌着微縮版《空中的戀人》的鑽石項鏈在脖間晃動,擋住了那張想念半個多月的臉。

他把吊墜含在口中,手指按在林予賢額間的凹痕。又因為吊墜阻礙了深吻,他不得不暫時把放在心口十幾年的吊墜甩在背後,攫取微弱呼吸間急切的索求。

最終變成他身體的每一處敏感角落,墜在只有兩個人的旋渦。

他看着林予賢聞着煙盒解饞,只好又用最好的解藥——自己,堵住每一個他可以呼吸到煙草的毛孔。

他額中央的血管,下巴上的美人溝,和林予賢因為憋氣變成緋紅色的臉龐卷進了一個聲色犬馬,“給嘴根沒”的黑洞,連垂在腰間的手也被黑洞席卷,氣力微弱。無邊的夜色中,夏潮滾動,又添了一道帶着異彩的光。

韓恪蒙住了他的眼睛。

卧室的白色書桌躺着一個皺巴巴的鮮黃色手冊,朋克字體寫着《游走人間》,扉頁被風吹開,一排小字「注」靜悄悄地像一陣風吹到他們的耳邊。

韓恪親了親他的額頭,打探道:“一個字沒動講的嗎?”

“那倒沒有,自由發揮了一點,比如看見餘子期撸啊撸,在家裏刷他的視頻。”林予賢回答。

“他?”

“哦,你。”

“還有呢。”

林予賢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很奇怪,雖然知道有一部分是不真實的,卻感覺他們每個人都活了一遍,并且都有自己的意識,會講出跟書上不一樣的句子,還會莫名其妙地提醒我,他們都跟你有關。那個叫什麽,穿書?也不是,穿書都是假的,他們是真的,至少……”他親了親韓恪的側臉,“子期是真的。”

韓恪示意他繼續。

林予賢好像重新走過了那幾年,魂魄還牢牢拴在冷冰冰的語句中,眼睛透亮,裝着星河,“只是有一件事。”他翻着白眼,執拗道:“沒有你的那三年,我不需要老六王八犢子陪我。”

“繼續。”韓恪憋着笑,趴在床上,自己首先沒忍住,點燃一根煙,躲着林予賢,把煙圈吐在一邊。

“然後每一個案件的關鍵點,都是我發現的,哥,我這個智商夠嗎,連畫廊都是你幫我開的……”林予賢搖了搖頭,“我謝謝你啊。”

韓恪像被捅了的馬蜂窩,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林予賢像做錯事一樣用灼熱的身體抱住他,胸膛摩挲着韓恪的下巴,在感覺到他根本無法緩解後,用誇張的崇拜語氣說:“你比他們厲害多了。”

韓恪聲音很小:“你之所以覺得他們是真的,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活過,我只是紀念,或者記錄而已。”

“好好,小武也要記那麽清楚?”

“小武不一樣,他是最早出現的那個人,跟我在一起……”韓恪怕說太多傷了感情,改口道:“陪伴我的時間最長。”

“操。”

2023年春節前夕。

韓恪坐在“月蝕”香港的分部,頂樓的陽光很燦烈,把他的皮膚照成鋅白。

他把一根雪茄在鼻尖劃過,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地,終于點燃。

雪茄厚重的土壤和植物香味濃郁地在辦公室環繞起來。

他先是用筆寫了幾個字,發現字跡實在有點慘不忍睹。

只好把電腦打開,寫道:我要把對你的思念,和那幾個副傻瓜的故事,依次寫在這個冰冷的機器上,讓我不至于,忘了你。那幾個白癡,只要你不嫌棄,就讓他們換種方式繼續陪在你身邊。如果可以的話,在這個種種細節重新被拼湊和建構的故事裏,你不僅完成了自己的夢想,還因為你和他們的存在,一些陳年舊案的脈絡漸漸清晰起來,有的人沉冤得雪,有的人泉下之魂,得以永安。

只有我知道,他們的血肉之軀,都曾在這世上走過,走過貧瘠和凋敝,也走過徒勞和遺憾,當然,他們都走過你傻到可愛的人生,呼吸過你的體香,凡此人間種種不期而遇的悔,也就都變成最不值得一提的,一碗冷湯。

我愛每個靈魂的斷面。我更愛你,我的林很閑。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電影《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Oliver X Elio

2、小字內容:“韓恪從碎裂裏拼湊出不算完整的自己,在複述故事的過程中彌補對他的遺憾——致因為誤解和難以面對真心,而讓我們錯失的那些年。”

《來,老爸給你講個故事》還有兩章,之後是沒羞沒臊(bushi)的校園生活X每個分裂的人格出現的契機&真實的細節X恨海情深X婚姻陰謀,劇情很少,作者感情流廢物,多多包涵

謝謝觀看,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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