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騷動
◎——意料之外。◎
冰涼徹骨的風掠過, 寒夜之中,山門外伫立着一個白色的影子。映入衆人眼簾的只真不假,是玉揭裘無誤。
“玉師兄!”有師弟妹在說。
玉揭裘微笑着, 目光流轉,在他們中間翻覆了一周。
闊別已久見到玉揭裘, 同門都還是高興的。那精致的相貌沒變, 笑意也沒變,就連登場第一個關心的人也是。
“江師姐在麽?”玉揭裘問。
他将深色的披風解開,露出裏面白色的衣袍。
“嗯……師尊走了, 她有些郁郁寡歡。”有師妹在回答,與此同時瞄見玉揭裘衣角處已然黯淡下去的紅色,心說他恐怕又在什麽地方殺了妖獸才回。
違和感宛如一只潛伏在茫茫霧氣中的異獸。
當玉揭裘動彈時, 便像從混沌中現形一般, 朦胧不清地露出山一樣的脊背。
他絲毫沒有遵守約定的意思, 徑自向前走:“我去看看她。”
有師兄最敏銳, 先一步拽住他衣袖, 狐疑地投去視線, 試探性地奉勸道:“算了吧, 都這麽晚了。”
那時候,玉揭裘已踏上一級臺階, 位置自然比站在平地上的人高。唯有樓下燈點着, 火光由下向上,把他照得陰恻恻的, 俊逸中透着豺狗似的危險氣息。
他還是笑着, 仿佛沒聽清, 只發出形單影只的音節:“嗯?”
即便是師兄, 也不由得抽回手去。适才牽住他衣角的手像針紮一樣疼, 低頭一看,又沒有傷口,直叫人納悶。
玉揭裘毫不留戀地轉身,繼續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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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弟子直接飛了上去,攔住玉揭裘去路道:“玉師兄,你這是怎麽了?一別這麽久,回來急吼吼地就要見江師姐……江師姐閉門不出許久了,你不該打擾她休息。”
“師妹,我此番回來,是因遇了妖獸,着急療傷,不得不去請教師姐。還望見諒。”他說話的口吻仍與從前一般無二,有條不紊,“等天亮,我自會去向二師父請罪。”
他都這麽說了,大家自然疑心也散了。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離去。然而,師兄還是感覺到了,他進來時是隐匿了氣息的。
有什麽好藏着掖着的嗎?
玉揭裘掉過頭,背影很快淹沒在黑暗裏。
然而,小師妹這麽久沒見玉揭裘,才碰到,他就又要走,難免有點寂寞。同門中心悅玉師兄的可不少,但這個師兄眼裏總只有江兮缈。
小師妹回去坐了一陣,又還是起身,借口喝杯茶出去。
她蹑手蹑腳上了樓。
江兮缈的屋子在裏間。外頭的門一扇又一扇,月光乍一眼看有些近似藍色。白日裏的光景與夜裏不一樣,光影翻轉,門上繪的白百合變成鬼魅的仙客來,仕女圖化作豔麗的骷髅。
小師妹輕輕地走近。
裏面意外的安靜。
借着月光,她最先看到的是玉揭裘的背影。
他盤坐在江兮缈門外,影子覆在門上。然而,江兮缈沒開門。這或許是他停留在那的原因。
玉揭裘垂着頭,膝蓋上放着什麽。而他正低頭打量着那東西。
小師妹有些好奇,想看清那是什麽,于是向前挪。然而,當她看到時,又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正是那一下不慎絆到門檻,因而發出響聲。
玉揭裘回過了頭。
一顆心慌得要從嘴裏跳出來,小師妹連忙支撐着,想起身,卻來不及了。原本堵截在門前的影子已經落到她臉上。
小師妹擡起頭,玉揭裘正望着她。他笑了笑,略微側過頭,又對她說:“師姐似乎睡了,門也拴上了。你知道怎麽開麽?”
既然人睡着了,門也拴上了,為何還要強行開呢?
小師妹平白無故地局促,不禁結巴起來:“那個……師兄,你适才手裏是不是拿了什麽……”
玉揭裘臉上逐漸變得沒有表情。
她從未知道,玉師兄臉上會有如此情态——分明只是沒在笑而已,可那定定望向她的眼神,卻幾乎叫她想拔腿就跑。
小師妹艱難地吞咽唾沫。
随即,他又笑了,笑意盎然地問:“看到了?”
她沒有細想怎樣是正确答案,只是發不出聲音。
“看到了?”玉揭裘一字一頓,又問了一次。
小師妹颔首道:“那是……狐貍皮嗎?”
“嗯。”
玉師兄之前有一只靈寵狐妖,難不成,他把它的皮剝了?不至于吧。修士中養靈寵的數不勝數,雖說是獸,但靈寵與牲口還是有分別的。
皮毛是要死了才能取下來的。
真有人會如此殘忍地虐待自己的靈寵嗎?
小師妹不大确定地問:“不會……是玉師兄之前的那只靈寵吧?”
“當然不是了。”玉揭裘微笑着,耐心卻在逐漸耗盡,“你有法子開江兮缈的門嗎?”
“找掌門的話……”
“不用驚動他吧?”他笑眯眯地打斷了。
不對勁。
不大對勁。
“我……去問問其他師姐。”小師妹急急忙忙站起,轉身往外走。
有那麽一瞬間,玉揭裘想叫住她。
然而,他還是沒那麽做。
叫住她,然後呢?
是要割斷她的喉嚨,捂住她的嘴直到她消停為止,還是索性對準她胸前不拖泥帶水地來幾刀?即便只是打暈,她離開太久,那些值夜的同門肯定也會尋過來。
重要的是,仿佛有人預料到他會來似的,江兮缈居然将門上了鎖。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鎖。
那是用某種法器辦到的,從氣息感覺,倒有點像從前曾在師尊那兒看過的守令鐘。
玉揭裘非要見江兮缈一面不可。
盡管現在還不知道那走馬燈是怎麽回事,但他莫名已經将其視作了仰仗——只因其中有個細節,他始終記得很清楚。
第一次走馬燈中,江兮缈病重,慕澤找不到狐貍心,于是尋求了三十六重天的幫助。
他年少時也學到過,三十六重天,超淩三界,神明雲集。那是至高至聖的地盤,而走馬燈中尚且還未飛升的慕澤也求得了它的幫助。
玉揭裘也有心願。
那便是扭轉小狐貍的生死。
或許他也可以借用三十六重天的力量。
不過,他想要先确認一件事——他從走馬燈中所看到的輪回究竟是什麽。
正如最初見到走馬燈時做的推測,他認為,那三次輪回本該都是一致的。
起點都一致,背景環境也相同,他的出身更是一模一樣。
然而,卻有什麽東西改變了後續的發展。
他将對原因的假設先放到人身上。或許是因為人有所不同,所以才導致了情況的變化。
并不是說每個做出與上一世不同舉動的人都可疑。畢竟從玉揭裘自己來看,他每次的遭遇也不一樣,但卻渾然不覺。
最早做出異常舉動的人最可疑。
或許這個人會知道輪回的底細。
第二次的走馬燈中,江兮缈以要去秘境為由,沒像第一次一樣去斑窦。從而導致他被小狐貍殺死。
她的主意變得太突兀了。
不過話說回來,小狐貍的行為也與如今有一定出入。走馬燈中的她沒有身外化身,殺氣沖天,而且還是九尾。
玉揭裘過于有條理地将可能性分門別類,迅速做出推斷,進而決定要做什麽。此時回來找江兮缈,至多只是碰碰運氣,先看看她是不是知道什麽。
但現在,從江兮缈被動或主動做出的防範來看,搞不好他第一次就拔中頭籌。
江兮缈與輪回有所關聯。
但眼看着師妹跑出去,玉揭裘想,他好不容易甩脫舊麻煩,還沒見到江兮缈,就又要惹上新麻煩了。
“江師姐。”他握住門上把手,再度叩門。那種感覺再度浮現,還在斑窦時,有過那樣一次意外。江兮缈追問他何時才能将妖丹還給小狐貍,他原本只是一如既往應付,但久而久之,便忍不住回敬了一句诘難。
那時候他還只當自己心情不好,耐心衰竭。而如今,那種感覺卻再度翻湧。
“江兮缈,”他再次用力叩門,這一回,不知是否有形勢所迫的緣故,問候的語氣也逐步變調。玉揭裘說,“江兮缈。”
仔細一想,江兮缈還是得了狐貍心才痊愈的。
——她有什麽好拿喬的。
這個念頭在腦海裏湧現,玉揭裘卻絲毫沒覺察到有什麽不對。他從前也在心裏對人不敬,但面對江兮缈,大多數時候,他什麽想法都不會有。
背後傳來的腳步聲令他不由自主阖上眼。
玉揭裘轉過身,再睜眼時微笑起來。
只見師門大半人都出現在外,烏壓壓一片,來勢洶洶,倒教他意外。
玉揭裘想過,新掌門二師父多半會質問他這些時日做什麽去了。又或許,更敏銳些,至少發覺他破了殺戒,罰他一通,幹脆逐出門去。畢竟他們從以前開始就不對付。
然而,他卻在新掌門臉上看到些許陌生的情緒。
那是……畏懼。
玉揭裘想,他在宗門向來做小伏低、卑躬屈膝,偶爾與這位師叔唇槍舌劍,也都沒真動過什麽肝火。
他怎麽會怕他?
玉揭裘只當對方打草,而他從不做被驚的蛇,于是準備照常示弱,說些混淆視聽的軟話。然而,他才要拱手,一股力量便直沖而來,翻過了他手腕。
二師父識破他隐藏的氣息,橫眉怒目,當即叱責道:“你哪來的修為?!”
啧。玉揭裘不動聲色地煩躁,但仍試圖蒙混過關:“什麽?”
他自毀了經脈,卻還持有一條靈脈。難道要他什麽都不做,手無縛雞之力去達成心願?
說什麽笑話。
“過去我便時常疑心你。玉揭裘,你太危險了。”二師父厲聲道。
玉揭裘人畜無害地微笑,先将小情小愛的帽子往對方頭上扣:“我承認我逾矩,不過,江師姐對你我都無意。倒也不必因此就說我‘危險’吧?”
他是成心的。
果不其然,二師父當即惱羞成怒,明明都做了掌門了,還這麽破功。他承認,他與玉揭裘積怨已久,大道是次要,主要還是因為江兮缈。
江兮缈進山門以來,他便看着她修煉。這個落落大方、正道曙光般的少女像是一道光,打破了他死水一般的內心。
可她是他師兄的弟子,他接觸的機會寥寥無幾。
不僅如此,她的眼光總是停留在他以外的人身上。
慕澤也就罷了,若是慕澤能與她厮守一生,他也甘願送上最好的祝願。可是,這個毛沒長齊的小鬼都時不時纏着她不放,實在非常礙眼。
“孽障,你不懂嗎?你說你心悅兮缈,但這種時候,卻能毫不顧忌将兮缈牽扯進來。這便是你的危險之處。”心中最為隐蔽之事被當衆揭穿,二師父忍無可忍,原本倒也沒想走此極端,如今口不擇言道,“你會堕魔,大家早已料到了。”
這回輪到玉揭裘困惑。
堕魔?
他不過殺了幾個人擋路的而已,縱使有罪,也沒到那地步吧?
等緩過神來,他已然在冷笑,玉揭裘反問:“大家是誰?”
總有這樣的人。“我”要說成“我等”,己見也要歪曲成世人之見。
他孑然一身,而與之對立,是面前整齊劃一站在同一陣營的同門。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實在脆弱,玉揭裘知道,自己一旦稍微展露真面目,他們就會感到異樣。
放在從前,他并不會覺得這有什麽。畢竟只是僞裝而已,人生在世,為了如願以償修成正果,他要留在宗門,僞裝是必須的。
但如今,他最想做的事已經不是修仙。
玉揭裘突然感到無趣。
這樣下去有什麽意思呢?
再度回過頭,玉揭裘抱起手臂,換上純粹惡質的笑容,略微挑眉,以與幾秒前迥乎不同的神情看過去。他看起來就像突然變了個人,倘若說剛才還彬彬有禮,那眼下就是一種近乎挑釁的不耐。
他說:“我要見江兮缈。守令鐘是師尊的東西,你如今是掌門,肯定知道怎麽解。”
玉揭裘還沒蠢到會把自己的所有來歷都交代給厭惡他的新掌門。江兮缈恰好是二師父的命門,也是師門上下一致好評的天之驕女,如今這樣的場合,只叫人倍感微妙。
二師父說:“師兄登仙前特意叮囑過我,你有堕魔的可能。初遇你時,師兄本該殺你的。但一時起了恻隐之心,因而交代我,你若犯戒,必定嚴加處置,以除後患。”
弟子們都惴惴不安。
玉揭裘有那麽一點意外。
他始終覺得師尊假正經,不過也不是沒有救命之恩。
他沒想到慕澤會這麽不留情。
玉揭裘背對着門,探出手去,用力鑿向門。他用冷漠的聲音說:“江兮缈?江兮缈,你要躲到什麽時候?”
比起郁悶,他更覺得煩躁。
不被理解是常态,他過去從未認為這有什麽,也不覺得自己需要任何人。然而,從小狐貍那顆眼淚落到他心裏開始,有什麽改變了。
玉揭裘對此後知後覺。
他漸漸開始能感覺到一些東西了。
這些人看他的眼神令他不愉快。
放在從前,他對此不會有任何雜念,然而眼下,他卻因此一了百了,自暴自棄般地摒棄僞裝。
根本是徹頭徹尾的自取滅亡。
就連他自己也如此腹诽。
“玉師兄,”之前去通風報信的小師妹在搖頭,有些不情願地提醒他,“你這樣……都不像你了。”
“什麽叫不像我?”玉揭裘唇角上揚,眼睛裏沒有笑意,以極其美豔的皮笑肉不笑望向她,“依你看,怎樣才像我?”
他深知這樣不可取、不明智,然而過去,玉揭裘從未感覺到如此多的情緒,以至于它勢不可擋地湧來時,他并沒有多少妥當處置它的經驗。
他還需要習慣。
習慣這顆有知覺的心。
他一反常态的樣子的确把同門吓到了。
二師父在暗暗用神識與弟子交涉,提醒他們戒備眼前有堕魔嫌疑的玉揭裘。
事态往往會有不可預料的方向,因此才會跌宕起伏,足以令人時刻感到動蕩。
還是之前的小師妹。
玉師兄原本是她的意中人,而如今,卻流露出粗暴到她不曾料到的一面。她哆哆嗦嗦,本想聽掌門的吩咐,将武器掏出來,但一時手滑,不慎扣發機關。
弩上的箭飛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中玉揭裘右胸口。
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時之間鴉雀無聲。
此時,玉揭裘的反應至關重要。
他略微低頭,垂下眼睛,蹙眉看了一眼傷處。
再擡頭,他不由得向小師妹邁開了步子,玉揭裘用摻雜怒氣的聲音說:“很痛啊。”
然而,這舉動顯然吓到了她。膽小怕事的師妹尖叫一聲,連連後退,不由自主再度觸發機關。這一回的是連發,□□直射出去,兩支刺中他手臂,還有一支是軀幹。
那之後便是一發不可收拾的騷動。
但凡玉揭裘抛來一個眼神,便有會有敵意逼上。他也出劍,有人劈刀過來,卻被他劃開了身體。尖叫聲、怒吼聲、布帛撕裂聲、劍被斬斷的響動混雜在一起。
昏天黑地。
亂成一團。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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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爪打卡】
【
【嗚嗚嗚不夠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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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屠門了。江師姐不會有系統之類的】
【千言萬語道不盡我的心意,只能努力用營養液澆灌你,你可感受到我無盡的情意!今天更新不收禮,收禮只收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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