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三十六重天
◎——神不幫你,是因為神相信你。◎
于玉揭裘而言, 三十六重天的讨伐毋庸置疑是種眷顧。
三十六重天的入口是一座破廟,倘若是別的時候,不論是誰, 大抵都要驚異感嘆一陣。不過玉揭裘滿心只想着自己的目的,因此根本漠不關心。
門窗陳舊, 樹木枯槁。
他進了佛堂, 裏面倒是寬闊,厚厚的蛛網結成紗,将佛像籠罩得嚴嚴實實。
玉揭裘點了一支燃到末端的燭。
內心沒有恭敬, 可這流程早已形成慣性,從前在宗門修行沒少做過,不用多費心就完成。
但在香燭駐入香爐的一剎那, 佛堂被照亮了。
周遭的一切變得富麗堂皇起來。
佛像重疊擺放, 密密麻麻, 布滿周遭的牆壁, 一眼望不見盡頭, 散布出極具壓迫感的金光。
鋪天蓋地, 宛如天幕, 當之無愧是三十六重天。
玉揭裘被那刺眼的線推入眩暈的境地。然而,勢不可擋的狂喜像海浪, 重重拍向他。
雖說懷疑沒能煙消雲散, 但他還是由衷感到欣喜。
這是貨真價實的神嗎?
能實現他的心願嗎?
玉揭裘不着急開口,只是站在原地。是神的話, 他料想是能知道的。神會看着吧?他們理應知道他想要什麽, 而他也知道他們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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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抑制住雀躍的心情, 良久後, 所吐出的也是這一句:“即便能夠除掉我, 你們也要有所犧牲。倒不如與我做個交易。”
況且,就他從走馬燈與其他地方得知的情報來看,神對他也有所求。
神佛有過足夠漫長的沉默。
玉揭裘的心愈發膨脹,只覺得暢快至極,或許之前的慘痛将他壓抑過了頭,以至于眼下難以自持,得意忘形到巅峰。找回她,逆轉生死就在眼前,易如反掌。
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很值得,那些掙紮與不安都無足輕重。
等小狐貍回來,他要先跟她一起去哪裏玩玩——坐車還是乘船?踏青還是看戲?小狐貍不一定喜歡戲院……什麽地方好?他想起來,之前他有一個很想去的地方……
所有的臆想中斷在這一刻。
衆多神像傳來回音,那是很難形容的聲音,不似男性,也絕非女性,說不上年長,又不是年幼,太多人了,靡靡龐大,歸到任何一類都似是而非:“……好罷。”
他們希望任命他加入魔考。
魔考是指修士修道路上的阻礙,卻要由還殘留心志,且聽令于正道的魔物去做。
光是前一個就夠篩選掉大批可用之才了。願意服從的魔還算魔嗎?那是叛徒、雜種、下三濫,不論哪個種族都會唾棄的存在。
而眼下,玉揭裘心甘情願地遞來脖頸,任由馴服。
靈脈還能再予修複,即便要花上百年千年。但這三界還要延綿不止萬年之久。如此交易,情理之中。
在玉揭裘迫不及待、滿腔熱忱的注視下,他聽到這樣的話:“你要複生那人姓甚名誰,長什麽模樣?”
他像是聽不懂對方的話。
理解他人言辭的能力瞬間懈怠了,支離破碎,笑容還殘留在臉上,以至于他看起來像這世上最狂妄、最自以為是的蠢人。
“神——并不在看。你要我們伸出援手,總該告知名姓相貌。”那神的聲音突如其來有了顏色,那樣引人憎惡,那樣催人作嘔。
這是什麽意思?
無聲無息,玉揭裘的笑意漸漸猙獰。這個上仙是在挑釁他?還是說,純粹只是不願替他辦事?他的思緒已然紊亂,充斥着躲避現實的狼狽、無端被害的妄想和潰不成軍的信仰,紅紫亂朱,一塌糊塗。
“你在說笑麽?”他嗤笑。
對方沒有理由刻意捉弄他:“明心見性,我等無眼。為時已晚,便只有魂飛魄散。”
什麽意思?
天旋地轉,雙手冰冷,玉揭裘想捂住頭,卻根本寸步難移。異常強烈的疼痛難以下咽,他連嗚咽聲都發不出來。
神對他泥塑木雕的姿态袖手旁觀:“倘若連這都不知曉,那你為何要救她呢?”
倘若連這都不知曉,那你為何要救她呢?
玉揭裘無話以對。
“……區區神而已。”他能做的,只剩下了口不擇言。無法遏制住分明自己也清楚荒謬的說辭,玉揭裘不由自主,“區區神而已,你以為自己是誰?!神根本是無稽之談,一群無能之輩罷了——”
他維持着笑,似乎想以此充當自己能救回小狐貍的假象。但他才将動蕩的意識拼湊,就又覺察到,他居然真的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從未見過她的真貌——
之前的确信眼下那樣可笑、鋒利而愚不可及。
他總以為她不重要。
那他為什麽如今還在苦苦追求她的幻影?
他試圖思索,轉念又想,可是這還重要嗎?
愛也好,喜歡也罷,諸如此類遲來的東西都無用。他只給她帶去了折辱、憋屈和傷害。
“快救她,我讓你救下她!你是神吧?在座諸位都是神明不是麽?這點小事都辦不到嗎?!”他歇斯底裏了,像是為了從這無止盡的痛苦中脫身,他失去了理性,杜絕全部的尊嚴。上一秒還在喝令,下一秒又跪倒在地,極度虔誠地頂禮膜拜,“求求你們。求——”
那行跡太瘋狂,一時之間,居然分辨不出是假癡不癫,抑或癔症病發。
玉揭裘抽出了短刀。
他說:“求求你們,我什麽都願意做。人間巴不得除我這禍害,你們取我性命,我絕不抵抗,只要她活過來……”
先前,玉揭裘始終不願去想這件事。他不願接受她的死,于是全心全意,只投注在複生她上。然而,藏無可藏,躲無可躲,他無路可去,只有面對——
他将刀刃貼住咽喉,毫不猶豫地向另一側劃。
要是他沒有遇見她就好了。
要是他沒有那樣對待過她就好了。
要是當她問他“你感覺到什麽了嗎”的時候,他能感覺得到就好了。即便感覺不到,要是撒謊到底就好了。
一切從開端起便是謬誤,
假如他沒有出生過就好了。
利器刺入血肉的聲音清晰地響起,他被割斷了喉嚨,想要說些什麽,卻徒留喘息,唯獨血汩汩地湧出。他的氣息在焚香中噴薄,無他,“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以及“對不起”。
他對不起她。
他體內的靈力太過旺盛,因而傷口很快便會愈合。要想死去,唯有再度擡起手,趁下次恢複之前來回地重複。
那十分疼痛。
他對小狐貍所做的也一定讓她十分疼痛。
否則她怎會情願剖心、甘願去死呢。
神驀然陷入死寂,光芒在悄無聲息地黯淡。假使玉揭裘還能擡起頭來,或者有人能闖進這片聖域,那一定會嘆為觀止。
神像原封不動,屹立不倒,卻有晶瑩剔透的水從眼底流出。
他極力忍耐苦痛的聲音在佛堂中盤旋。
滿殿神佛皆涕泣。
玉揭裘五體投地,血在從喉頭與口鼻蜂擁而出。
這樣還稱得上留有心志嗎?
他并不在乎能不能做魔考,對他來說,要達成的事只有一個,那就是複活小狐貍。但這或許已是天方夜譚,裝瘋賣傻也是海底撈月。
沒有神會降下仁慈給他,也沒有人會同情和憐憫他。
江兮缈來到時,他正跪坐在地上,上身前傾,脊背佝偻,烏發垂落,掩蓋那張被血反複濺滿的臉。
她領受神命,正是為除魔而來。
可他是什麽時候成魔的呢?
玉揭裘自己也不知道。
江兮缈冰壺秋月、聖潔绮麗,此時拔-出那把微微泛着紫氣的劍。她顯得那樣不舍,卻又不得不痛下殺手,因他是她的師弟,有情無緣,陪她度過了許多歲月,也因他為非作歹,犯下不可饒恕的大錯。
這将鑄就她的成長,變作她明悟的基石。也是令她變得更加強大、容納天地靈氣的一步。
淚水劃過秀麗的面龐,對準這魔物的後頸,江兮缈揚起了劍。
“你可還有遺言?”她問。
她不認為他有。他一心求死,此時早該雙目潰散、不堪一擊。
傷口再度結痂痊愈。果不其然,玉揭裘垂着頭,沉吟許久,方才說道:“當初在斑窦……除狐妖時,師姐步步為營,尤其陷阱那一計。自那時起,我便加深了對你的仰慕。”
“嗯,只緣有你相助。小玉,”沒有人不愛稱贊。江兮缈擡手輕撫上唇,略吸鼻子,道,“成魔是你的命。師姐送你上路。”
手起刀落。
劍斬下去。
血滴滴答答,墜落在地。
然而,人頭落地的動靜并未如約響起。
玉揭裘握住劍身,血流如注,沿着手臂染紅玄色的衣袖。他不疾不徐地起身,與此同時提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江兮缈不知所雲,只是瞠目結舌地望着他:“你……”
“那是我第一世有過的事,這次,我們未曾出謀劃策除過狐妖。”玉揭裘面無表情地注視她,“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你套我的話!”江兮缈手足無措,先抽劍刺進他肩膀,“你怎會……你為何……”
她徹徹底底地混亂了。
他怎麽會清楚這些?
“我血洗鼎湖時,你不會以為我那般游手好閑,回去只為尋你吧?”玉揭裘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刻薄,從前她不是沒見過,只是,從未是對她,也絕不可能是對她,“為何那本天書上會寫你的事?”
他奉命将一件寶物送回鼎湖宗給慕澤。
但才拿到那本冊子,玉揭裘就翻閱過數次。裏面空無一物,憑他的修為讀不來。
他表面佯裝得尊師重道,實則從根本薄情寡義。慕澤比他強許多,是他敬畏的人,不過,這不妨礙他對師尊明裏暗裏犯些不敬,時不時探虛實。慕澤心知肚明,只是不在意而已。
江兮缈受傷纏綿病榻,慕澤卻一反常态,連面都不去露,未免太奇怪。
就好像,在怕什麽。
玉揭裘看在眼裏。
于是,他一直定期去窺視那本書。
直到吸納了足以登仙堕魔的力量,他才讀到裏面內容。
那是一個以江兮缈為主人公的戲本子。
恰如戲本子裏寫的那樣,她總會有解決難題、渡過難關的能力。
她是一個統領全局的人,她原本就是所有人的中心,她被男人愛,被女人嫉妒。她是萬衆矚目的焦點。
她是主角。
面對迎面而來的诘問,江兮缈瞠目結舌。她知道玉揭裘本性多疑陰暗,但至少他從未對她造成過威脅,所以她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怎麽會?
怎麽會有人知道前幾次的事,還發覺她穿書?
一定出了什麽差錯。她也不是沒料到過,或許也會有些脫離控制的事發生。江兮缈強迫自己鎮靜下來。無妨,沒關系,反正她又不會死。她說:“受死吧!”
江兮缈單身掐訣,一道光劈去,玉揭裘卻突如其來向前。那把劍還卡在他肩頭,他好像毫無知覺,徑自向前走,轉瞬便到她跟前。
收刀出劍,玉揭裘完成得很快。劍已經通體漆黑,仿佛淬過魔的血。
眨眼間,劍就橫在了她頸間。
劍是長劍,分明離得遠也能殺人。然而,他卻偏偏靠近。
江兮缈也發覺了這一點,心中頓時閃過微妙的心情。
有愛才有恨。
愛而不得,不惜黑化。這不正是他這樣的角色該有的舉動麽?
倒是她大驚小怪了。
江兮缈望着他的臉,冰清玉潔的面龐變得不屈:“小玉……”
玉揭裘揮劍斬斷了她的手臂。
失去憑依的手跌落在地,江兮缈向後摔倒,滿臉寫着難以置信。他則輕而易舉,先收起原先那把劍,再從肩胛骨前方抽出她的劍。
“歸我了。”玉揭裘神色頹喪,擺弄手裏象征正道大義的劍說。
他多此一舉接近不是因為疼惜她,只是為了奪劍。
“護令鐘!護令鐘!”江兮缈捂住斷臂,哀嚎之中摻雜着怒喝,“你、你算什麽東西?我可是女主!喂!你們!你們快幫我!快殺了他啊!”
她發號施令的對象是牆壁上層層疊疊的三十六重天神像。
然而,在江兮缈眼中,神像卻都已變成破廟裏的蛛網。她什麽都看不見。
三十六重天角逐的是利益,他們只判定玉揭裘還有成為魔考的能力。這個冤大頭需要人來做,即便他們沒救回小狐貍,也還有交涉的餘地。
玉揭裘逼近她,慢條斯理,不緊不慢。
“那你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重複這段人生?”他低着頭看她,臉上有血,自己的,別人的。玉揭裘不再笑了,戲谑的沒有,溫柔的更不可能。
沒什麽好笑的——這件事冰冷徹骨地貫穿了他的心。從此之後,每一次呼吸都銘記。他沒救回她,他被江兮缈這樣的貨色玩弄于鼓掌。之前的自作聰明是能讓他寝食難安的奇恥大辱。
他是這樣的無能、卑賤與渺小。
她的回答是:“好玩啊。”
文中有四個男主角,而且還能修仙,為所欲為,自由自在。
只因為她覺得好玩。
她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并且自己也清楚這一點。她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也清楚自己最終能幸福圓滿。
她是能操縱輪回始末的人。
他的本性究竟是怎樣的?他不知道,誰都不知道。玉揭裘在那個故事裏看到了自己的結局,與他第一世所經歷的相差無幾。
他會毫不留情地殺許多人,堕落為魔,然後被正道殺死。
他一直愛着她。
那是他的義務,也是他存在的唯一意義。
而他甚至從未清楚過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要想想如何讓小狐貍回來。他迫使自己去思考更緊要的事。要想想如何才能讓小狐貍回來。
心比傷口更疼,玉揭裘被偌大的無助吞沒,卻只能更用力地握緊劍。肩膀如同瀕臨坍塌的山,他止不住哽咽,卻只能握緊那把用來殺人的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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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惡劣的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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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揭裘終于意識到他給小狐貍帶去的都是折辱憋屈和傷害了,本岳母等着康康玉揭裘後面的表現(不是)】
【這段好喜歡,真切感受到小玉的痛苦了。期待小狐貍出場。】
【他始終是書中人,形象才剛豐滿又單薄了,就像為了什麽被磨平了】
【氣死我了,這還帶讀檔重來的】
【所以是書中人物覺醒了?前幾次輪回大家都是npc,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思想,前半段玉扒皮對師姐的喜歡也是因為npc任務,之前什麽都感覺不到,按着師姐的局走,就是個沒有感情的工具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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