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二人

◎——村姑與臭呆吊。◎

才到下課, 玉揭裘當即追出去。小狐貍擦着臉跟出去。未料又撞上趙富貴正給學生解疑。

于是兩個人又站到走廊拐角後等待。

小狐貍不大愛看書,一上學就犯困,更別提他們斑窦人司空見慣的私塾書房:“上課就那麽好玩?”

“睡得很香嘛。”玉揭裘回答。

“你現下在心裏罵我村姑吧?”

“怎麽會。”回應她的, 是一張無可挑剔的笑臉。

“不礙事,”小狐貍抱起手臂, 大大方方道, “我還覺得你是臭呆吊呢。”

玉揭裘原本在關心趙富貴什麽時候走,一聽這話,倏地回過頭來。他是鼎湖宗弟子, 又斬妖除魔無數,認得他的喚一聲“玉小道長”,不認得他的也敬重修道之人。

然而, 眼前的小姑娘居然這樣說他。

而且, 被他看過來, 她也不躲閃, 還笑嘻嘻地, 直直看向他, 眨巴眨巴眼睛道:“怎麽了?”

“臭呆吊是什麽意思?”玉揭裘問。

他實則猜到了。

“罵人的話啊。”小狐貍道, “你這人啊,嘴上說喜歡你師姐, 手頭也有錢, 簪子貴點就不買了。站着老提防背後,走路左顧右盼, 肯定做過許多虧心事。”

玉揭裘許久沒見過說話這麽不客氣的了。

“咳, ”他一時間無話可說, 只好有些愠怒地幹笑, “是, 我的确做過許多虧心事。那你還跟着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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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貍睜大了眼睛。

玉揭裘權當她自找沒趣,別過臉去,就看到趙富貴要走。他要跟上,習慣了與充當向導的少女一起,因而不經意去拉她,卻未料掉以輕心。

還沒牽到她手腕,反而被人握住手。

小狐貍牽住他的手,眉眼彎彎,倏忽之間笑起來。她說:“喜歡你啊。”

麻痹的感覺從指間起,彙入手掌,流到手臂,還在繼續蔓延。

無論是“喜歡”,抑或她的笑容,玉揭裘無一不始料未及。他望向她,難以掩飾臉上驚訝。然而,下一秒,小狐貍就看着遠處驚呼出聲:“他已經走了!”

她牽着他追了出去。

顯而易見,趙富貴對于有人蹲守自己心知肚明,一出門就不見蹤影。

大街上人來人往。小狐貍還在張望,玉揭裘已瞄到他一閃而過的背影,說了句“那邊”。一時情急,他也沒再松開她,一起越過人群追出去。

趙富貴果然詭計多端,專往人堆裏鑽,連掐訣都怕誤傷。

眼看要追上,幾個公子哥騎馬馳騁,鬧得路邊婦孺人仰馬翻。

玉揭裘回過頭,又想幫人又要追傀儡,就差把兩難寫在臉上。小狐貍轉了轉眼睛,對玉揭裘說:“我去追他。”

她向前跑。

卻又倏地躲到路旁屋檐下。

她才不要幫他呢。

鼎湖宗的,行善是吧,捉妖是吧,叫你們嚣張!這家夥長得不錯,她吃定他了。一定要得到他的心,然後将他的腦袋砍下來,納入收藏,每日把玩。

一想到自己的計劃,小狐貍不由得掩着臉竊笑。一高興,臉上的長胡須便漏出來了,她連忙擡手塞回去,又變回原本少女的模樣。

等到玉揭裘來找她,她便坐在地上假哭:“那人推了我一把,往山上跑了!”

放在往常,抓一個人何其容易,這個趙富貴老奸巨猾,又熟悉地形,恐怕是逃慣了的。玉揭裘心中不爽,卻還是沿着山路向上走。

小狐貍支撐起來,假裝踉跄,緊跟其後。

他的修為在同輩人中定是翹楚,師門弟子中恐怕也拔尖,不過,對于一只九尾狐妖而言實在不夠看。

要不是她計劃的一環是取他的心,那她早就把他洗幹淨吃了。

小狐貍一手抓着裙擺,假作狼狽的樣子,實則卻在此地布下妖術,令他困于其中,根本走不出去。

“那人不在此處,我們下山吧。”玉揭裘說。

她颔首答應,心裏卻暗笑,等着看他鬼打牆時急得團團轉的模樣。

然而,玉揭裘轉過身,卻留意到其他東西。

“你的鞋履呢?”他問她。

小狐貍垂下頭,方才踏着泥濘上來,居然一點都沒發覺,她踩掉了一只鞋。

玉揭裘向她伸出手。

小狐貍吓得一縮,卻被按住手臂向後推。她被按到一處大石上。而他則環顧一周,朝遠處走去。

待他回來時,手裏拎着一只繡鞋。玉揭裘交到她手裏,她有點意外,怯生生地打量他,遲遲不敢貿然接。

“哪來的野丫頭。”玉揭裘舒了一口氣,以為她笨手笨腳,于是索性俯下身,草草替她把鞋套上。

他壓低上身,離她那樣近。

小狐貍低下頭,他的眼睫化作陰翳,落到清瘦的面頰上。

不遠處的草叢傳來微弱的窸窣,那是幾十年獵戶也會疏忽的毒蛇,正吐着信子,伺機要過來。

小狐貍忽然按住玉揭裘肩膀。

他只當她惡作劇,因此也沒在意。

殊不知她将頭往前探,直到越過他視野。小狐貍朝毒蛇猛地龇牙。一瞬間,少女的臉變作狐貍,吓得毒蛇慌不擇路逃之夭夭。

看着毒蛇那笨頭笨腦的樣子,小狐貍忍不住笑出聲。

玉揭裘對此一無所知,只以為她在笑自己,起身時道:“你耍我玩?”

“嗯。”小狐貍抿起嘴唇,用力點頭,遞給他一個燦爛的露齒笑。

他站起身,而她則仰頭望向他。

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眯起眼發笑,分明狡黠,不知為何,卻讓他有點直視不能。他不擅長應付直來直去說“喜歡”的人,一股大無畏的樣子,仿佛被回絕也不會丢臉。在尚且持有自尊心的少年少女當中,她能輕而易舉将人耍得團團轉。

玉揭裘左手無意識撫弄着劍柄,盡量露出微笑:“別再這樣了。”

“啊?”小狐貍被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弄得有點呆。

“你這兩日幫我的夠多了。多謝你,等下山,我便送你回家吧。”玉揭裘溫和地說道。

“哦……”小狐貍恍然大悟,霍地捉住重點,“你是在說方才那句‘喜歡你’吧?那不是耍你,是真的。”

玉揭裘的笑容再度凝結在臉上,他擡起眼,望着茂密的枝葉,繼續笑着,擺出無可奈何的憐愛神情:“塗姑娘,我眼下有事要辦,沒空陪你玩。”

“沒有跟你玩,我就是喜歡你。”小狐貍眼睛很明亮,可笑時又眯起來,給人以豐沛的無害印象,“你是我會一見鐘情的那一類哦。”

玉揭裘看着她,看似游刃有餘,卻始終緘口不言,似乎想打探她究竟在想什麽。是妖?可也沒探查出妖氣。若是比他強很多倍的惡妖,何不幹淨利落殺了他?

良久,小狐貍沒等他回應,因而擡起腳去勾他衣袍下端:“怎麽,難為情了?”

“沒有。”玉揭裘不再笑了。

僞裝也有派不上用場的時候,例如面對張口閉口“喜歡”,又纏着他不放的狐貍臉小姑娘。

他掉頭就走。

小狐貍不着急追,只沖他的背影道:“怕你不曉得,特意告訴你。若是聽人說喜歡你,便覺着悶熱、喘不過氣,那就叫害羞。”

玉揭裘不動聲色地蹙眉。

天空驟然落下冰涼的水滴,地上的樹葉被砸出聲響。

他回過頭,義正辭嚴地反駁道:“覺着悶熱,是因為要下雨了。”

見她朝自己壞笑,一副胡說八道也不反省的樣子,他也不禁有過片刻的笑意。不過很快便壓下去。

這雨起初還稀稀落落,後來便愈下愈大。小狐貍也懵了,她只做了幾處繞彎子的手腳,天公可不是她能請動的。

她跳起來說:“下雨啦!”

“我知道!”他回複,“快走!”

雨霎時便傾盆,兩個人如無頭蒼蠅般亂竄。運氣不差,竟真碰上一座破廟。

外頭看破破爛爛,進去後也髒兮兮的。小狐貍還被灰塵弄得打了好幾個噴嚏。

不過至少能避雨。

玉揭裘去外面轉了一圈,想找些生火的東西,回來時出乎意料,撞見小狐貍在禮佛。

破廟中滿牆神像,小狐貍正跪在拜墊上,雙手合十緊閉雙眼。

他問:“你求了什麽?”

“嗯?”小狐貍起身,這種事倒也沒說謊,“路過借了人家的地盤,打個招呼而已。”她才沒資格求神呢。

妖怪不能進佛堂只是民間謠傳。八字弱的不能進廟宇,便是因為廟宇中不單有神像,不幹淨的東西也多得很。

小狐貍眼光流轉,漆黑中的眼睛便都乖乖閉上了。

玉揭裘席地而坐,又翻出糖來。

小狐貍盯着他不放,他才勉為其難将糖袋子往前伸,在她掌心抖了一顆。

她吃着糖,心情一下美滋滋起來,又想起自己想幹的壞事,再次笑盈盈地恭維道:“玉揭裘,你剛剛好像神仙一樣!”

比起妩媚,眼前的小修士顯然更吃賣乖這套。

他刻意地避開目光,成心曲解道:“你想要神仙替你套鞋履?”

“才不是!”小狐貍說,“你去幫路邊人了吧?是不是還懲戒了那些公子哥一番?”

說到底,這個歲數的玉揭裘也稱不上成熟,輕笑一聲,沒吝啬展示功勞:“砍幾根腰帶算什麽。”

“所以呀,像神仙一樣。”她挪近,眼睛亮晶晶地照向他。

“不都說是英雄麽?哪有說人像神仙的。”玉揭裘移得離她遠些。

小狐貍樂此不疲又坐近:“神仙比英雄好。成了神仙,做什麽都不會被當成壞人。”

他冷不防接過話茬:“但凡神仙定下的,就是規矩,大家都得遵守。”

“是啊是啊!”小狐貍還是頭一次遇到聊得來的,往常她說這些,表哥那傻子不提,即便是其他親戚,也都一頭霧水,只叫她“別想東想西的”,“神仙說人能修煉,人便可修煉。妖修煉要遭天殺,那便有天殺。”

“神仙定了三界的規矩,所有人便只能照着他的來。這不是神不神仙不仙的事,是權力的事。”玉揭裘說下去,“仙有權框定這一切。人亦是如此。人宰殺雞牛魚羊,王公貴族可以屠戮奴仆百姓。”

他們都不做聲了。

只因想到這一切并非他們能否定。

這些法則中自然有鄙陋的,但也有蘊含天道的。發這些牢騷,或許也只是因為他們還有孩子心性,天真而殘忍,淳樸而愚鈍。

小狐貍問:“你們修道都住在山上麽?女弟子多不多?”

“就那樣吧。”他模棱兩可地回答道,“你關心這個?”

“打聽打聽嘛。萬一我哪日也想修仙呢?”小狐貍笑着問,“你不能讓雨停了麽?”

他低着頭,将臉埋下去:“辦不到的事,我也沒辦法。”

“嗯……”小狐貍沒精打采,有點困了,想伸手到嘴裏去。

玉揭裘當即打斷了她:“你要做什麽?”

“麥芽糖粘着牙了。”她用舌尖去舔臼齒凹陷的位置。小狐貍往日很守規矩的,尤其是以前要扮王後的時候。不過如今也不用那麽在意了,自然随便些。

“那也別用手啊。”他翻了水囊出來。

小狐貍接過,有一搭沒一搭地瞥他,被他看着仰頭喝水。

水含在嘴裏,慢慢讓糖被溶下來。

等咽下去,小狐貍忽然說:“其實……我方才尋到了一根香燭。”

她拿出來,那是一根點燃過的燭,還餘留了一半。玉揭裘用術法點亮。偌大的佛堂內只有這一支燭火。

他們誰都沒有将它供奉到神像前的意思,就只是拿在手中。

橘色的光落在兩個人稚嫩的面龐上,眼睛裏也燃着火苗。小狐貍拿在手裏,傾斜着手,令蠟淚不沾到手上。

她問他:“你想成仙麽?”

“一切随緣。”他說。原本也只是想保命,才跟随師尊的。成不成仙,于他而言并沒有什麽所謂。

“你啊,要勉力得道成仙才是。”小狐貍說,“成了仙才可由自己做主呀。”

拿了一陣,便由玉揭裘接過去。他們都盯着那燭光。

“你說得對。”他口頭敷衍,謊話手到擒來,盡管沉沉地颔首,心中只嘆她說得簡單,修仙修仙,哪有那麽容易。他玩笑似的反問,“那你呢?”

“我?”小狐貍好笑,眼前的修士根本不知妖有多難,做了九尾狐妖,也還得歷劫受難。不過,她仍然回答,“說不定也可一試。或許我也有靈根呢。”

他們向彼此說謊,卻前所未有地感到與這世上的某人如此親近。

她突然問他:“你不粘牙麽?那你是怎麽吃糖的?”

“含着不就是了?”說着,玉揭裘又往嘴裏塞了一顆糖。

小狐貍不說話,卻朝他擡起了下巴,伸出兩只手,乖乖擺出等待投食的手勢。

“最後一顆了。”他拗不過,終于還是分給她。

兩個人都含着糖,盯着燭光。

糖甜絲絲的味道、雨聲、明亮的火苗一起,将他們融化在這無人知曉的角落裏。

作者有話說:

大家可以當做插敘看。

假如把江師姐的前後幾次穿越稱為輪回(雖然每次基本都是重開,所以實際應該是循環/回溯一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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