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要臉

◎所謂的青梅竹馬◎

初瑾笑了笑,柔聲道:“我怎麽會怪你?九爺曾與我說過一次,把你當成親妹妹似的,這當兄嫂的哪裏有和自家妹妹一般置氣的?”

說着,她更是道:“就連額涅也時常在我跟前誇贊你,說已經認下你作幹女兒,既然如此,以後閑來無事也過來小住些日子,陪着我們說說話也是好的。”

章佳若蘭面上的笑意淡了些。

她從小到大一路順風順水,當初暗中與傅恒定下親事,家中姐妹,甚至整個京城的适齡女子都羨慕于她。

打從小時候,她就喜歡傅恒,能夠嫁給自己所愛之人,做夢都能笑醒。

可後來突然殺出來一個納蘭氏,當日傅恒成親的時候,滴酒不沾的她喝的伶仃大醉,她名聲在外,就算是不能嫁給傅恒,上門求親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但章佳若蘭卻是一個都沒瞧上,更是放出話說絞了頭發當姑子去。

章佳大人與章佳福晉如臨大敵。

如今章佳若蘭卻是想明白了,她為何要去當姑子?當不成傅恒的嫡福晉,也能當側福晉的。

納蘭氏與傅恒從前連面都沒見過,哪裏及的上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

當下四福晉笑着打圓場:“是了,從小若蘭就和九弟關系好……”

只是她這話還沒說完,太福晉等人齊刷刷眼神掃了過來,她連忙閉嘴。

章佳若蘭像沒聽到似的,笑着挽着初瑾的手道:“九嫂嫂,方才我聽幹娘說你将苜園打理的好極了,從前春和哥哥一個大男人院子裏蕭條的很,如今又是種了櫻桃樹,又是搭了秋千,能否帶我去瞧瞧?”

初瑾正好也不想在屋子裏頂着所有人那譏诮的眼神,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

章佳若蘭并不算文靜,這一點與傳聞中并不一樣,聽着她的話,初瑾也琢磨出部隊進來。

章佳若蘭說的都是自己小時候與傅恒之間的事,最後更是道:“還記得富察伯父在世時曾給過春和哥哥一塊如意紋玉佩,春和哥哥說這枚玉佩襯我,就送給了我,後來我見着富察伯父去世,知道這枚玉佩意義非凡,想着自己年幼無知收下這般貴重的東西,就想着把玉佩還給春和哥哥,可他說什麽都不肯收,想來……”

想來以後都是一家人,玉佩留在自己手上還是還給傅恒,又有什麽區別?

最後這話的言外之意,初瑾當然聽懂了。

身側人沒有接話,章佳若蘭一點都不意外,低聲道:“九嫂嫂,你不會不高興了吧?”

“自然沒有。”初瑾含笑說着這話,實際上心裏肯定有些不高興。

她不喜歡傅恒是一回事,如今這人都示威示到她跟前來了,她怎麽高興的起來?

章佳若蘭嘴角微微翹起,柔聲道:“如此最好,想當初我與春和哥哥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當初太後娘娘賜婚下來,我傷心欲絕,可後來我轉而一想,只要能夠在春和哥哥身邊,身份如何,又有什麽關系?”

“況且幹娘又将我視為親女,九嫂嫂,你不會不答應吧?”

日頭灼灼,透過青翠的樹葉,斑駁的陽光照在章佳若蘭臉上,将她本不出衆的面容硬生生襯的多了幾分美感。

可初瑾不知道,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家怎麽能說出這樣不好臉的話來?

她深吸一口氣,竭盡全力臉上才沒露出鄙夷之色來:“章佳姑娘這是想要給九爺做小的意思?不知道章佳大人可答應?太福晉那邊又會不會答應?畢竟太福晉的閨女沒有給人做小的道理。”

說着,她又道:“最重要的是,九爺那邊會不會答應。”

就她平日裏的觀察,當初傅恒娶她為妻并沒有多高興,但好像也怎麽難過,不太像心有所屬的樣子。

她不動神色将手抽了出來,淡淡道:“我倒是無所謂的。”

章佳若蘭面上透着幾分喜色,顯然對自己是勢在必得的樣子。

轉眼間就到了苜園。

傅恒是男子,對花花草草的不大喜歡,也從未在這上頭費過心思。

但初瑾日日無所事事,大多數時間就花費在這上頭,今兒種幾株杜鵑,明兒移一架葡萄藤,後兒栽兩棵櫻桃樹……故而如今的苜園是欣欣向榮,春意盎然的一片,半點沒有從前蕭條冷清的樣子。

章佳若蘭逛了一圈,索性就坐在石凳上喝茶。

說是喝茶,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等傅恒。

初瑾寒暄兩句後,則回去歇着了。

今兒是太福晉的壽辰,雖說不大辦,但一家人卻要在一起吃頓飯的,下午也是請了戲班子前來唱戲,累人得很,索性她就趁着這時候好好歇一歇。

她剛躺下沒多久,鶴兒就如臨大敵快步走了進來,低聲道:“九福晉,不好了,不好了,九爺回來了,被章佳姑娘攔下來,正在說話了。”

初瑾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淡淡道:“這麽着急做什麽?他們在說話,那就叫他們說好了,有些事情,你以為是能防的住的?”

她更是在心中暗想,若自己是章佳大人,恨不得給章佳若蘭兩巴掌。

側福晉雖是福晉,但更是妾,這般上趕着給人做妾,又不是嫁不出去?

初瑾等了片刻,卻還沒見着傅恒進來,當即也有些坐不住,打算出去瞧瞧。

誰知道她剛走出去,就見章佳若蘭哭成了個淚人兒:“……春和哥哥,這是為什麽?當初你本該娶我為妻的,若不是納蘭氏橫插一腳,如今我都已經嫁給你了。”

“你說你不喜歡我,我不相信!當初你看我的眼神分明就和看別人不一樣!”

“是不是你怕幹娘那邊不答應?你放心,我會去求幹娘的!”

初瑾只覺得自己出來的有些不是時候,雖說她不喜歡章佳若蘭,但她好歹是個姑娘,誰願意旁人見到自己這個模樣?

她正欲轉身時,只聽見與章佳若蘭保持不遠不近距離的傅恒正色道:“我從未喜歡過你,當初送你書卷,不過是你送我禮物,我投桃報李罷了。”

“至于初瑾……我既娶她為妻,不管當初願意與否,都會好生照看她,不辜負她,更是從未有過娶側福晉之心。”

“章佳姑娘,你年紀輕輕,還能嫁個好夫君的,以後不要再說出這般自甘下賤的話了!”

初瑾瞪大眼睛。

傅恒在她心裏一直都是溫潤如玉的形象,哪怕對丫鬟婆子都是客客氣氣,如今竟說出這般難聽的話來?

下一刻,章佳若蘭就哭着跑了出去。

傅恒大步流星走進來時,正好瞧見呆若木雞的初瑾。

初瑾有點小小的窘迫,不好意思解釋道:“我,我不是故意要聽你們說話的。”

傅恒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還是一副淡然如水的老樣子。

倒是初瑾心中有些疑慮,好奇那塊玉佩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以至于到了壽宴時,初瑾都有些心不在焉。

太福晉卻以為她是因為章佳若蘭不高興,待無人時拍着她的手,低聲道:“就算是你不說,我大概也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雖說若蘭從小與春和一起長大,是青梅竹馬,可加起來他們也沒見過幾面,若春和當真喜歡她,也就不會到我面前說要求娶你為妻了。”

“這孩子是個死心眼的,想着毀了你的名聲就該對你負責,你想啊,就他這性子,若當初與若蘭之間有個什麽,哪裏會娶你為妻?心裏要是有若蘭,也不會求到我跟前來了。”

她只以為初瑾對若蘭說了些什麽不中聽的,才讓向來懂事的若蘭都沒來得及說一聲就匆匆回去,她不僅不惱,反倒還覺得很欣慰。

人要臉樹要皮,人家巴掌都快掄到你臉上來了,不反擊是傻子嗎?

從前她覺得初瑾性子太綿軟了些,如今瞧來倒是不錯。

初瑾笑着道:“額涅,我知道的。”

她倒是愈發好奇那塊玉佩是怎麽一回事。

等着宴會散了,回去的路上她終于忍不住,問起這話玉佩的事情來。

傅恒卻是一臉懵,半晌沒回過神來:“玉佩?什麽玉佩?我何時給過若蘭玉佩?這種貼身的東西我怎麽會給他?更何況還是我阿瑪給的東西,就更加不會給她。”

說着,他更是皺眉道:“說起這件事,倒是叫我想了起來,小時候家中長輩就喜歡開我們的玩笑,還記得十來歲那年,好像也是額涅過壽時,若蘭還親自找過我一次,說我送給她的玉佩她很喜歡,當時我只覺得不對勁,正欲問她怎麽一回事,誰知道她就走了。”

“那次阿瑪回京的确是給我們兄弟幾個帶了禮物,我的是蘭草紋的玉佩,直到今日這枚玉佩我好好生收在書房,你若是不相信,待會兒我取給你看看。”

初瑾忙道不用,傅恒的人品她還是信得過的:“可這樣說來,章佳姑娘手上的那枚玉佩又是從哪裏來的?”

傅恒自然不知。

誰知到了晚間時候,宮裏頭也有賞賜下來。

白日裏皇後的賞賜已經差人送了過來,原以為就是這些而已,不曾想天黑了太後娘娘也派了人過來。

宮裏頭賞賜的東西大多都是那幾樣,玉如意,布料……富察府雖不稀罕這些東西,但紫禁城賞出來的東西,卻也是無上的榮耀。

初瑾聽說這消息時,她已卸去珠配,聽聞茉莉這番話,連忙換了件衣裳與傅恒一起又去了正院。

太福晉到底是年紀大了,精神不比當初,不過是應酬了大半日面上就疲态畢露,揉着眉心道:“方才太後娘娘派人賞了東西下來,這是往年都沒有過的,倒是前幾年皇上都有派人下來,今日我卻沒等到。”

自女兒嫁人之後,她這心就沒一日踏實過,如今女兒身居高位,卻是愈發高處不勝寒,“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當着你們的面兒,我也沒什麽藏着掖着的,太後娘娘不喜皇後娘娘,京城上下有頭有臉的人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別說去歲端慧皇太子病故,太後娘娘對她是愈發不喜。”

她心裏清楚,若是端慧皇太子還在世,太後絕不會随随便便給傅恒賜婚,不過就是瞧着皇後沒兒子了:“這些日子便是你們誰都沒在我跟前提前,我也知道皇上與皇後娘娘關系不大好,從前在王府時皇後娘娘日子都艱難,更不必提如今。”

“太後娘娘今日派人過來,那太監話裏話外的意思我也算是聽懂了,說這門親事是太後娘娘賜下來的,直到如今初瑾還未進宮與太後娘娘請安過,所以想叫你們倆兒明日進宮一趟。”

“說是請安,實則不知道打的是什麽主意。”

說起這件事,連向來好脾氣的太福晉都惱火,傅恒與初瑾成親第二日,原是打算前去宮裏請安謝恩的,可遞進宮的折子宛如石沉大海,他們自然不好貿貿然前去,如今太後這番話說出來,反倒顯得富察一族沒點規矩。

初瑾知道這一日早晚會來的,早來心裏早踏實,笑着道:“額涅放心好了,明日進宮我們會看着辦的。”

“至于皇後娘娘那邊,不知道額涅可有話要我們幫着帶過去?”

母女已經好些日子沒見過面,哪裏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完的?

太福晉想了又想道:“你們與皇後娘娘說一聲,人來世上這一遭都是受苦受難的,挨過去了就好了,人只有向前看才有希望。”

“至于男人,她就當皇上是個玩意兒好了,自己日日吃吃喝喝賞賞花看看書,要男人做什麽?”

“只要她一日活着,甭管高貴妃再得寵,甭管太後娘娘再不喜,甭管她膝下有沒有兒子,始終都是大清的皇後……”

這話說的初瑾是瞠目結舌,萬萬沒想到和煦慈愛的太福晉還能有這般胸襟。

她覺得太福晉這話,很對。

雖說屋子裏除去完顏嬷嬷,再沒旁人,傅恒還是微微咳嗽一聲提醒道:“額涅……”

太福晉掃了他一眼道:“我這話可沒說錯,我這話不僅是對皇後娘娘說的,也是對初瑾說的。”

“你可別學你八哥似的,有那麽些花花腸子,我要是你八嫂,全當作沒你八哥這個人,守着自己的孩子過日子就是了。”

傅恒有些無奈:“您怕不是今兒見着若蘭來了一趟,所以才想着敲打我吧?”

“我是個什麽性子,旁人不知道,難道您還不清楚?”

太福晉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這個理兒,倒沒揪着這件事,說起明日初瑾要注意的事情來,直說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初瑾在,初瑾進宮一次,只怕皇上心裏就要不高興一次的,得慎言慎行,特別是太後,那更是個喜怒無常的主兒。

初瑾輕聲應下。

傅恒也道:“額涅您就放心好了,明日有我在了。”

太福晉掃了他們一眼,意有所指道:“夫妻成了親就是一體,兩個人都好才是真的好,只有心在一處,勁兒在一處,日子才能越過越好的。”

她老人家也是過來人,當初剛與李榮保成親時也是琴瑟和鳴,知道恩恩愛愛的小夫妻是個什麽樣。

反正啊,不是傅恒與初瑾這樣的,連說話間都帶着生疏。

不像夫妻,反倒像對客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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