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耳目

◎你以為你還有選擇嗎?◎

可如今也不好說這些,太福晉又交代幾句,這才要傅恒與初瑾早些回去歇着。

等着初瑾一出門,就笑着道:“額涅與我從前想象中不一樣,怕是和所有人想象中都不一樣。”

活得很通透,很明白。

只怕連她這個現代人都不一定能達到太福晉這個境界。

明明翌日就要進宮了,可兩人面上都沒有驚懼之色,傅恒甚至還覺得夜色不錯,雖有些涼意,但月光皎潔,微風習習,若仔細聽來,有微風拂過香樟樹發出的婆娑作響之聲,還有淡淡芍藥花摻着紫藤蘿的香氣。

傅恒輕聲道:“我倒是一點不奇怪額涅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想當初額涅嫁給阿瑪時,最開始也是夫妻之間琴瑟和鳴,後來阿瑪喜歡上了別人,執意要将桂姨娘娶為側福晉。”

“高門大戶中的男子大多如此,不光會再嫡妻進門之後娶兩個側福晉,姨娘侍妾更是不斷。”

“但額涅卻忍不了這些,當即就要帶着三位兄長和姐姐回娘家,額涅也是出身高門,娘家沒道理養不起他們幾個,阿瑪見狀,沒有辦法,只好上門賠罪。”

“最後拉拉扯扯小半年,額涅總算是松了口,桂姨娘進門可以,但只能當妾。”

“那個時候,桂姨娘肚子已經大了起來,沒兩個月就要生産,阿瑪和她沒辦法,只能松口。”

“額涅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把府邸上下的桂花樹都砍了,更是放話以後再不能瞧見桂花樹。”

“我雖沒見過桂姨娘,卻也聽人說起過當初她很是得寵,因為她,額涅沒少掉眼淚。”

“當年額涅可沒如今這般通透,心氣高,恨不得一年到頭與阿瑪連句話都不肯說。”

“阿瑪了,也氣額涅當初不給他面子,氣額涅永遠高高在上,與桂姨娘越走越近,更是生下了好幾個兒子。”

初瑾萬萬沒想到太福晉年輕時也會經這種事兒,在她的印象裏,仿佛天塌下來太福晉也不會慌,也不會亂,忙道:“接下來了?”

傅恒已與她走到湖畔,笑着道:“後來,額涅也想明白了,又擡了身邊的丫鬟起來,也就是八哥的額娘淩姨娘,淩姨娘生的貌美,又年輕,還會唱曲兒,很快桂姨娘就失寵了,後來病了一場,郁郁寡歡,人也沒了。”

“再後來,額涅與阿瑪關系倒是漸漸好了起來,我印象裏阿瑪每次回京都會給額涅帶些小玩意兒,可額涅對他永遠都是淡淡地,說不上喜歡,但也不算讨厭。”

阿瑪去世之際,額涅也掉過幾滴眼淚,我直到今日還記得她說的一句話,人這一輩子啊,難得糊塗,若是太較真,反倒得不償失。”

“額涅要咱們給姐姐傳話,她老人家參透了一輩子的道理,姐姐年紀輕輕的,哪裏會這般輕易想明白?”

說着,他掃了初瑾一眼,似笑非笑道:“額涅倒是在我跟前誇過你,說你的性子有幾分像她。”

言外之意也很明白,他要是在外頭胡來,初瑾也會當他死了。

初瑾可當不起太福晉這般高的評價,忍不住贊嘆道:“額涅……真是叫人心生敬意。”

她并不覺得自己的日子難,反倒因為太福晉和皇後,她覺得自己是個很幸運的人,想着歷史上皇後的境遇,她更覺得有些傷感:“皇後娘娘那邊,明日咱們好生去勸勸吧,心病還須心藥醫,若是心病不除,吃再多藥都沒用。”

傅恒也是這般想的。

兩人早早歇下,翌日一早就進宮了。

太後與初瑾想象中并不一樣,她原以為太後是個看着有幾分嚴肅的老人兒,卻是保養得宜,面色和藹,看着只是四十出頭的樣子,塗着紅豔豔的指甲,就連身上的衣裳也選的是靛紫,愈發将她膚色襯的白皙。

初瑾剛俯身請安,就一把被太後扶了起來,看着娴妃道:“瞧瞧,多标致的人兒!哀家已經多年未給人做媒了,懿旨宣下去之後心裏也不得踏實,生怕這是亂點鴛鴦譜,如今一瞧,你們還真是一對璧人!”

娴妃連連稱是。

身為新婦的初瑾,只露出标準且羞澀的笑容來。

太後握着她的手,問起傅恒來,問來問去多是太福晉的身子怎麽樣,如今他書念的怎麽樣……沒個新意。

末了,她更是道:“皇上前兩日還在哀家跟前念叨起你來了,說你成了親就是大人了,更是皇後的親弟弟,怎麽着也得給你安排個好差事兒。”

“正好,今日也是機會難得,皇上也該下朝了,你去見見他吧。”

“若有什麽瞧中的差事兒,只管與皇上開口,皇上要是不答應,有哀家給你做主了。”

傅恒下意識掃了初瑾一眼。

他并不放心留初瑾一個人在這裏。

太後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太後見狀,更是打趣道:“喲,春和這是舍不得新媳婦?放心,哀家又不是母老虎,難道能吃了她?”

初瑾已經隐隐聽出太後話中的不悅來,忙沖着太後道:“太後娘娘見笑了,是臣妾膽子小,九爺不放心而已。”

說着,她忙對着傅恒道:“您就先過去吧,我就在這裏陪太後娘娘說話好了。”

傅恒這下子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太後拉着初瑾的手卻是一直沒有松開,問太福晉等人對她可好,問她嫁去富察府可還習慣,最後見她說話滴水不漏,面上的笑意也微微淡了些。

當初高貴妃與娴妃一起鬧到她跟前來的這兩人的私心她不是不知道,卻也是将計就計,沒想到這小丫頭年紀小小,卻如此厲害,當即就将屋內不相幹的人都遣了下去,含笑道:“……哀家是疼你的,你啊,也別在哀家跟前打腫臉充胖子,哀家知道,你如今與春和尚未圓房,是不是?”

初瑾微微一愣,不知該如何接話。

太後是如何知道這些的?既然太後一早知道,方才說那麽多到底又是什麽意思?

太後松開她的手,接過娴妃遞上來的茶盅抿了一口,不急不緩道:“哀家也聽說你們兩家從前的恩恩怨怨,若哀家是春和,只怕也不喜歡你。”

“可這親已經成了,旁的親事還能和離,你們的親事是哀家賜下的,斷沒有和離的道理……不知道接下來你可有什麽打算?”

初瑾只能硬着頭皮接話:“臣妾是弱女子,如今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金陵,家中額涅對臣妾不喜,滿肚子的委屈也不知道該與誰說……不滿太後娘娘說,臣妾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太後甚是滿意。

再聰明伶俐又能怎樣?

到底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罷了?

當即太後又拍拍她的手,示意一旁的娴妃遞上帕子給她擦眼淚:“哀家知道這門親事你也是受了委屈,木已成舟,說再多也無用,坐以待斃可不行,只怕不出兩三年,春和就是要迎娶側福晉進門的,來日生下孩子,豈不是更是沒有你活命的機會?”

“哀家每每想到你也覺得心裏難受,若是哀家下令命你們和離,也不是不可以,到了那一天再賞你個莊子,給你封個郡主,這日子豈不是神仙都換不來?”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兒。

這個道理,初瑾還是知道的,當即露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來:“臣妾多謝太後娘娘。”

“只是啊,哀家有事兒要你幫忙了。”太後對她這畏畏縮縮的樣子很是滿意,含笑到:“自哀家進宮以來,就困在這紫禁城內,外頭的事兒是兩眼一摸瞎,你可願當哀家的眼睛?以後富察府上有大事小事都告訴哀家一聲?”

自古婆媳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的。

太後也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知道皇後如今勢微只是一時,只有防患于未然,方是長久之計。

初瑾方才隐約就猜到了幾分,如今惶恐道:“臣妾自是願意棄暗投明,只是臣妾是內宅女子,就算有消息……只怕也無法送到太後娘娘跟前來的。”

“太後娘娘聰穎,想必也知道臣妾如今在富察家的處境,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臣妾,但凡露出點端倪來,就會被人抓住把柄的。”

太後笑了笑道:“無妨,以後你若是有什麽消息,只管告訴涓兒一聲就是了。”

涓兒?

竟是她?

初瑾心中驚愕,涓兒雖不如鶴兒在她跟前得力,卻也是她身邊的大丫鬟,也難怪涓兒知道她與傅恒尚未圓房。

不過,要知道涓兒可是皇後賞下來的人。

初瑾對上太後那雙含笑的眸子,心裏更是發寒,太後這是擺明了在她跟前安插眼線,若是不說還好,說出來之後,她不僅不敢動涓兒分毫,甚至以後還得好好對涓兒。

畢竟,以後她是幫太後盯着富察一族的眼睛,涓兒是幫太後盯着她的眼睛。

初瑾輕聲應是。

又寒暄了幾句,太後該說的也說了,則差人送初瑾前去長春宮。

一入長春宮的門,初瑾就覺得渾身上下松快了些,可見皇後之後,心情卻是更糟糕。

皇後依舊在卧床養病,甚至将主持六宮的權力也交了出去,沒有兒子,沒有權力,在旁人看來,她這個皇後當的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皇後又瘦了一圈,叫茉莉端剛出鍋的點心給初瑾瞧瞧:“……你倒是比原先長好了些,富察府的日子也沒那麽難熬對吧?不說別的,額涅與春和都是極好的,既娶你進門,斷不會眼睜睜見你受委屈。”

說着,她猛地咳嗽幾聲才道:“對了,方才太後娘娘那邊還好吧?沒為難你吧?她若是說了什麽難聽的話,你左耳進右耳出就是了,不必放在心上的……”

這話沒說完,她又是猛一陣咳嗽。

初瑾連忙與茉莉一起上前替她順氣兒:“這都春日了,皇後娘娘怎麽還咳的這般厲害?”

皇後依舊在咳嗽,茉莉卻已紅着眼眶搶白道:“皇後娘娘日日都不肯吃藥,這病怎麽好得了?”

皇後掃了她一眼,雖在咳嗽,說不出話來,可眼神裏大有一副嫌她多話之意。

茉莉卻是跪地道:“就算是皇後娘娘今日奴婢,罵奴婢,奴婢也要說,平日裏高貴妃娘娘騎在皇後娘娘頭上,這也就罷了,可您也得愛惜自己的身子才是,您就算不為自己想一想,也得為和敬公主想一想才是。”

“您這般不肯吃藥,您的病到了哪天才能好?奴婢是宮女,人微言輕,只能求九福晉好好勸勸您,您若是不聽,奴婢待會兒還要把這件事告訴九爺!”

“咳咳……”皇後指着茉莉,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你,你……初瑾難得進宮一趟,你這是做什麽嗎!”

初瑾忙沖着茉莉使了個眼神,示意她先下去。

接着,她又忙着給皇後順氣兒,喂茶,待皇後咳嗽止住了,這才勸道:“皇後娘娘別生氣,茉莉也是為了您身子着想,您放心,這事兒我肯定不會告訴額涅的。”

其實連她都看得出來皇後沒有求生的意向,兒子沒了,皇後的心也死了。

至于和敬公主,皇後心裏也想的清楚,這是皇上最喜歡的女兒,若自己沒了,皇上難道還會委屈了和敬?

初瑾想了又想,卻将方才太後與她說的話道了出來,當然,她自然是省去了她尚未與傅恒圓房一事,而後又斟酌道:“……富察一族能有如今的榮耀,全憑咱們家出了位皇後娘娘。”

“我知道,您不怕死,可是您想過沒有,您死了,和敬公主該怎麽辦?她就算再厲害,卻也是個小孩,就算到時候皇上疼她,可民間有句話說得好,有了後爹就有侯敏,您能保證和敬公主能一輩子這樣無憂無慮嗎?”

“到時候若是被人撺掇着去和親,您就放心?”

“還有額涅,縱然這些日子額涅嘴上沒說,可大家都看得出來她老人家心裏牽挂着您……包括富察府上下所有人,說句不好聽的,若您沒了,阖府上下沒一個有好日子過。”

“我若是您,就好生把身子養好,斷不會做出那等親者恨仇者快的事情來……”

這話說的皇後淚眼婆娑,若說放不下,她放不下的太多,放不下女兒,放不下額涅,放不下傅恒:“你說的這些話,本宮從前又何嘗沒有想過?可深宮實在是難熬啊,日日熬夜夜熬,熬的本宮都快熬不下去了……”

咳嗽兩聲,她更是道:“本宮有好幾次都拿起剪刀,想下去陪端慧皇太子,可又放心不下和敬,不忍叫額涅白發人送黑發人,有的時候本宮就在想,為何人人都羨慕本宮?本宮又有什麽好羨慕的?本宮寧願生在尋常百姓家,當一個平平凡凡的農婦……”

她這話說的初瑾也是紅了眼眶:“皇後娘娘,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啊!”

“孩子會有的,您還沒看着和敬公主長大,沒親手将她交給驸馬,您如何放心?”

皇後輕輕握着她的手,笑着道:“原先啊,本宮想着自己撒手人寰之際求皇上善待你們,可如今看來,本宮活着的時候,他們都這般,若本宮沒了,指不定鬧出什麽事情來的。”

“牆倒衆人推,這個道理,本宮明白的,你放心,就算是為了你們,為了春和,為了額涅,為了富察一族,本宮也會振作起來的……”

她只覺得太後簡直是欺人太甚。

初瑾面上這才露出幾分笑來。

皇後免不得對她交代幾句,要她回去之後只管撿好的說,免得叫太福晉擔心,還說太後與涓兒那邊她不必擔心,日日撿了無關緊要的事情傳回太後耳朵裏,自己也會盡快想個法子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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