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落空
夜晚的城市街道就像一條條奔流不息的河,汽車是一盞盞亮起的花燈,載着那些深夜不歸的游魂,随着河流飄向遠方。
男人坐在二十八層的公寓落地窗邊,看城市夜景。他是站在岸上的人,卻依然漂泊無依,有家不可回。
手裏是一杯紅酒,睡不着的時候,酒精總是能夠給人最快的安慰。手機就放在面前的小圓桌上,男人時不時看它一眼,希望它今晚能響起。
他把電話號夾在甜品包裝袋裏送到了後臺。據唐馳說,這回他終于看見了真人,雖然被拒絕,但QUEEN的老板向他保證過,會把東西送到Tita手上。只不過,可能他以後再沒辦法幫男人把甜點給送進去了。
丈夫會給他打電話嗎?丈夫會不會以為那個電話是唐馳的?
會有這樣的可能性,但他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和丈夫說上幾句話,來确定他到底是異裝癖還是跨性別者。以他原本的身份,丈夫總是過度防範着,他嘗試過很多次了,絕無可能打開丈夫的心扉。
以一個客人的身份去接近他,這是陸明臣能想到的唯一的、在不必挑明一切的情況下,可能探知到丈夫真實想法的辦法。
他把主動權給出去了,但他并不确定丈夫是否會打這個電話。
陸明臣看了丈夫今晚的行程定位,開始他的車一直停在老小區,十點半左右車動了,卻并沒像往常那樣直接回家,而是駕車返回了QUEEN,然後再折回家去。他無從探究丈夫去而複返是為什麽,但此刻這個時間點,車子的紅點已經停在小區車庫,他人也回到家了。
手機沉悶的震動聲響起,陸明臣心緒也跟着震動,一把拿起來,來電是一個本市的陌生號碼。
也不奇怪,丈夫在他面前演戲演得那麽全套,換個手機號也不奇怪。陸明臣清了清嗓子,刻意壓低聲音,跟着才接了電話:“你好,Tita嗎?”
“這麽晚了,還在等Tita給你打電話啊?”
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聲音,陸明臣皺起眉,問:“你是誰?”
“是誰不重要,總之跟你一樣寂寞,約嗎?”
“……”
陸明臣挂電話加拉黑一氣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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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點氣惱,丈夫怎麽能把他的電話随便給人。
緊接着又想,可能這就是丈夫對待一般客人的态度,這種不近人情和他熟知的那個人,也實在差得太遠了。這麽想着的時候,陸明臣心裏好受了點,盡管很快他又拉黑了兩個號。
夜晚已經很深了,紅酒也喝了大半瓶,男人眼皮發沉,估計今晚是等不到丈夫的電話,這時又彈出來一條好友申請。
他通過之後,對方很熱情地向他打招呼。
【你好,我是西西,還有印象嗎?就是你總是分我蛋糕那個。】
……
陸明臣皺眉,他給他丈夫買的糕點,就被唐馳這麽借花獻佛了。這小子自來熟的性格,果然到哪兒都吃得開。在辦公室那些女同事中間吃得開就算了,他一個直男,到那幫變裝的男人堆裏散發什麽魅力,給他招惹來這麽多麻煩。
【你好。】
【太晚了,怕打擾你,所以試着搜了一下你的電話有沒有社交號,這麽晚了,還沒睡啊?】
【沒有。】
【還在等Tita吧?】
陸明臣沒說話。過了一會兒那邊又發了一句。
【Tita不會給客人打電話的,他都不要你電話號,也沒有過吃你的蛋糕,其實每次蛋糕都被我們分着吃了。但我沒有吃他的,我吃的是你給我的,有時候表演結束真的會很餓,謝謝啊。】
【不客氣。】
【今天老板罵了我一頓,說我不該讓保安放你進來。但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挺不忍心,雖然知道你會碰壁。嗐,TT他一直都這樣,不把客人放眼裏,你也別難過。】
【他是不是不讨你們內部的人喜歡?】
他聽唐馳說了,丈夫被其他人指責時,都沒人幫他說話,還被逼着道了歉。
【呵,他都不怎麽和我們說話,別提多傲了,誰還拿熱臉去貼冷屁股啊。】
傲?難道丈夫穿上女裝,不僅在臺上表演傲慢,下了臺也傲嗎?怎麽聽起來不太像是那個和自己生活多年的人。
【可以請你以後幫忙照顧他嗎?】
陸明臣知道丈夫是個不太會和其他人相處的人,在那兒表演好幾年了,還沒有一個熟人給他幫腔,處境确實算不上好。
【他是QUEEN的頭牌诶,我幫忙照顧什麽?】
【拜托了,下次再請你吃蛋糕。】
【我看你們一個個的都是鬼迷了心竅。】
大概是因為他三句話離不開Tita,這人說完這句就沒有再回複。
時間很晚了,陸明臣卻莫名想念丈夫。可能是期待過剩,卻沒能等到對方,瘋長的思念無法壓制,明知丈夫很可能已經睡了,他還是換回平日用的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
沒想到對方很快接通:“明臣?”
聽到丈夫的聲音,從耳根子到心裏都軟了一路。剛才作為一個“客人”,他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然而作為他的丈夫,始終還是更親近些。
特別是前段時間的調查,肯定了丈夫身邊沒有其他人。不管丈夫心裏有沒有他,他都是丈夫唯一的,這對于陸明臣來說,是莫大的安慰,他還沒有徹底失去。
“這麽晚了,你還不睡嗎?”
“嗯……一會兒就睡了。”
“你在幹什麽啊?”并非真的好奇他在家幹什麽,只是想和他說說話。
“沒什麽。”宋書華那邊的動靜停下來,“有事嗎?”
“沒事不能和你打電話?”
“……不是。”
說完這句,兩人一時都沒了聲。
陸明臣清清嗓子,為了讓這話題繼續下去,沒事也找起了事:“我明天回家,一起去采買點東西,後天端午了,要回你家去,媽今天給我打電話了。”
“好,知道了。”
“你早些睡吧……”話未落音,對面突然就挂了電話。
陸明臣怔怔看了兩眼手機,隔着電話他也感覺到了丈夫的反常。
第二天回家,總覺得丈夫有點心不在焉,見他不願意多說,陸明臣也沒有細問。其實他也有想過,丈夫一直隐瞞着這些事,應該也挺有心理壓力,自己就不要再給他施壓了。
下午去拿給宋父做好的紫砂茶壺,拿完又去珠寶店給宋母挑禮物。
面前一水的白玉翡翠,吊墜、镯子不一而足,櫃員不停介紹着這是羊脂玉,那是玻璃種。但陸明臣看着都覺得不太滿意,問一旁的丈夫。以往很樂意幫忙挑選的人,卻說讓他自己選。
以往宋書華很樂意幫忙給兩邊母親挑首飾,雖然喜歡卻得不到有點糾結,至少還能過足眼瘾兒。但他今天全然沒有這個心情,丈夫送他的貴重手镯丢了一只,他很心痛自責是一方面,如果被丈夫發現,他要怎麽解釋,說他戴了這個手镯還弄掉了?
其實心裏也隐隐有點譜,那晚在QUEEN,周堯在他房間時,他都還戴着。周堯離開,他才脫了镯子放起來,準備換衣服回家。但後來小峰要給蛋糕男孩的電話,引來了一群人,很可能是誰趁亂給他拿走了。
那麽多人,他不能确定是誰拿走的,總不能随口污蔑別人,他的化妝間裏也沒有監控。很着急,很愧疚,然而最難過的是,他是真的很喜歡那兩只手镯。雖不能時時戴着,那也是自己唯一可以合理擁有的首飾。
“阿華,你覺得這條項鏈怎麽樣?”
宋書華收了收神,看丈夫手心裏躺着一條飽滿圓潤的珍珠項鏈。珍珠純白的光,在他手心熠熠生輝。
“先生,這都是天然的南洋海水珠,中間這顆,是12mm大珠,最小的也有7mm,都是無瑕疵正圓形,這一串珠子,每顆都是精品。”導購介紹。
宋書華看了一眼丈夫:“挺好的,就這個吧,媽媽會喜歡。”
“這麽優雅貴重的禮物,送長輩很有面子的。”
陸明臣卻看着丈夫細長白皙的脖子:“你幫媽試戴一下。”
不等宋書華同意,陸明臣就打算解開鏈扣,真替他戴在了脖子上。導購見客人是真要買,趕緊拿來鏡子,遞到面前:“看,漂亮吧。”
小圓鏡照出的人像有限,只有一截長脖子和秀麗的尖下巴,以及垂在鎖骨中間的圓潤珍珠。宋書華喉頭動了動,遲疑伸手去摸,從前邊那顆大珠一直摸到後邊的鏈扣,解開還給了導購。
“嗯,很好看。”
“那就這個吧。”陸明臣朝導購示意,讓她包起來。
導購邊包邊聊:“是吧,不僅送給媽媽,現在年輕女孩戴珍珠也很多。我們有一個年輕人的同款,走得更好。”
“什麽樣的同款,給我看看。”
聽到丈夫這話,宋書華心頭一緊,瞥了他一眼。
“實在抱歉,那款賣光了,調貨還沒到。其實和這款差不多,珠子沒這麽大,也沒這麽長,7mm30顆珠,鎖骨鏈的長度。年輕人嘛,長了不好看,珠子小,也顯得秀氣,還比這款便宜。”
“什麽時候到貨?”
“不好說,那款走得好,總部都調不到貨。先生需要嗎?等到貨了,我給你打電話。”已經包裝好了,導購把禮盒給了剛剛試戴的男人。
陸明臣沒說要不要,問:“怎麽結賬?”
“這邊。”
他随着導購去了櫃臺,背對丈夫的時候,把一張名片給了導購,小聲說道:“等有貨了,給我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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