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該是個妹妹
每逢傳統大節,宋家四兄妹帶着一大家子人,都要在大哥宋國強家裏齊聚一堂。但與其說是親人們維系感情的聚會,還不如說是一次阿谀奉承、互相攀比的社交。
奉承的自然是罩着全家人的大哥,而下面三家,則從老一輩的身體比到小一輩的學習。好像贏過兄弟姊妹、親戚朋友,得到別人的豔羨嫉妒,人生便有了那肯定的成就。
宋國強不用這種攀比,他是穩穩坐在勝利臺上的人,只要接受別人的奉承就好,所以在籌辦親戚聚會時,他總是格外積極,格外要求逢年過節都要在他這個四合院裏操辦。
但今天宋國強似乎沒那麽高興。原因是宋老四家的大兒媳開春剛生了孩子,至此宋家四兄妹除了他這大哥,都三代同堂了。
老四把剛百日的胖小子抱過來給他這大爺爺看,跟着貌似惋惜地感嘆:“要是書華是個姑娘,你也該早就抱孫子了。”
老頭還沒來得及垮下臉,旁邊的二嬸接茬道:“上回我還跟大嫂說,我那表外甥女留下那對龍鳳胎,抱養給書華他們就是最合适的。你看,你們不要,沒幾天就被一對不能生養的夫妻寶貝兒樣領走了,多可惜。”
妻子在廚房,面對這些女人閑話裏的揶揄,宋國強一肚子窩火又撒不出來,轉而覺得自個很倒黴。說起來還有個兒子,別人說得更好聽點,一個兒子拐回來一個兒子,他有倆兒子。但這種兒子,到頭來連個閨女都不如。
“還有龍鳳胎?”
“是啊,都才剛一歲,最合适的。要是我再年輕幾歲,我都想領來養着,也不知道為什麽書華他們不要。”宋二嬸瞅着她大哥,話裏有話地問,“是你們書華不要,還是小陸不要啊?”
宋國強咳嗽一聲,抿了口茶:“書華不要,小陸一貫都依着他。”他放下茶杯,“年輕人正是奮鬥的時候,他們有自己的想法。”
“有小陸奮鬥就行了嘛,書華反正也在家,帶帶孩子不正好。大哥也是的,你由着他們,年輕人玩性大,啥時候自個才能想起來幹正事。”
“就是,等書華他們回來,我們幫着勸勸。”
正說着,四合院的大門“吱”一聲推開,正在話頭上的兩人回來了。宋老四抱着孩子,興高采烈地去迎他們。
應付一番,兩人拎着大包小包進了屋。
“爸,我們回來了。”
“嗯。”宋國強應了一聲,眼睛在兒子身上停了一瞬,總之是怎麽看怎麽看不慣,特別是他那頭長發。現在天熱,還紮成了辮子,整一個不倫不類。轉頭對另一個人招呼,“小陸,坐下休息休息,喝杯涼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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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親戚倒是很知道幫宋書華解圍,不待他父親指示,那涼茶已經由他二嬸遞到了他手裏。不過免得礙他父親的眼,他端着茶杯,去了廚房找母親。
午宴按照慣例,喝酒的坐一塊,不喝的坐另外幾桌。
宋國強見陸明臣旁邊的位置被他四妹坐了,今日他是特別看不慣她,便說:“老四,你去他們不喝酒那桌,把位置讓給慶學。”
“我咋就要去不喝酒那桌,我今天高興,還就想喝點哩。過年都沒和小陸喝上,我今天要找他喝兩杯。”
被點名的宋慶學搬了個凳坐他四姑旁邊:“小姑要喝酒,大伯你就讓她喝嘛。”說着不懷好意地看着陸明臣,“我也來陪陸總喝點,過年沒碰上,我那酒喝得都不香。”
宋慶學有備而來,去年新年他被陸明臣灌酒出了洋相,心裏一直記恨着,想找機會找回來。春節沒碰上,端午總歸是碰上了。
陸明臣輕輕撩了下眼皮:“承蒙大堂哥看得起。”
以往他并不這樣意氣用事,宋家家宴這些一貫比上比下的人沒有人會來和他比,因為比不上。偏偏這宋慶學是個不開眼的。換作旁人,陸明臣也懶得搭理,但他唯獨很看不慣宋書華這大堂哥。
寥寥幾次接觸下來,他都能想象到,他丈夫小時候肯定挨了這人不少欺負。這人真是欺負人慣了,連三十多歲了,大家角色地位早換,也改不過來這惡習。陸明臣還就偏想替他改一改。
觥籌交錯、杯盤狼藉,其他人已經吃完收了桌,唯獨這桌拼酒的還興致高昂。
說起來是興致高昂,不過是大家都醉了七八分,劃拳吆喝的聲音都大了起來。那宋慶學早就已經趴下了,吐完一通,還不願意下桌認輸,現在埋頭抵在桌沿上,涎水長流。
陸明臣也醉了好幾分,但并不妨礙他慫恿調皮的堂侄把那人的糗态照下來發在他們宋家家族群裏。丈夫也在那個群裏,雖然他從不發言。
他右手邊是已經喝得臉紅脖子粗的丈人,看起來還端正威嚴地坐在主位,實際他是越醉得狠越沉默。左手邊是宋家四姑,沒想到這婦人酒量還很好,不輸在座的大多數男人。
她又找陸明臣喝酒,陸明臣擺手,笑笑說:“喝不動了小姑,我求饒。”
“你咋這沒出息,你家阿華都比你能喝。”
“是嘛,那叫他來陪四姑喝。”
“就是,把阿華給我叫來。”婦人喝多了話特別多,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說,“大哥,還記得有年春節,阿華在旁邊給我們倒酒。後來二哥喝不下,讓阿華代,一杯五塊,他還真願意,一杯接一杯,把自個喝醉了。”
陸明臣打眼看了一圈,丈夫沒在這屋。第一回 聽到丈夫的童年往事,心裏突然軟乎乎的,陸明臣甚至舉起一條手臂撐着臉,看向四姑:“是嘛,那他賺了多少錢?”
“賺好幾十呢。”見有人感興趣,她的興致更好了,“阿華小時候是個小財迷,特喜歡攢錢,不過攢到最後都被堂弟們騙走了。”
聽到這裏,陸明臣臉上的笑意收起來:“那他不會哭嗎?”
宋老四壓低聲音:“不敢。”說着看了一眼她大哥,“怕他爸。”
沉默的男人突然開口:“他是當哥的,就該大氣敞亮點。這孩子,從小到大,一點擔當沒有。”
宋老四翻了個白眼,跟這話不投機的大哥沒啥可說的,繼續拉着陸明臣說宋書華:“阿華小時候很可愛的,像個妹妹,我一直想要個他那樣的閨女,可惜一連兩個都是兒子。”醉醺醺的婦人眼睛一亮,“他還偷偷穿大嫂的裙子,真的該是個妹妹……”
陸明臣神色震動,酒全醒了。
“什麽時候的事?”
“我想想啊……”
“老四,”宋國強的酒也醒了,皺眉壓着聲音,呵斥宋老四,“說什麽胡話,喝醉了就去歇着。”
被她大哥一呵斥,宋老四酒也醒了三分,感覺自己當着陸明臣的面,似乎說錯了話。趕緊賠笑道:“喝醉了喝醉了,走了,不喝了,學英,來扶我一把。”
酒局到此散場。
陸明臣壓下心中疑惑,扶着丈人進房休息,随口聊天似的問:“阿華小時候真的穿裙子?”
“小孩子,不懂事。”說完這句,老丈人就說要躺會兒。陸明臣也識趣地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可疑惑就像是潭裏的水紋,蕩開又駁回,反複幾次後,就猛地掀起了浪。
他一直以為丈夫女裝是他去QUEEN表演前後才開始的。最好的情況是被現有的女裝風氣所蠱惑,跟着別人學,上臺後發現發現很多粉絲,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一時改不過來。次一些的情況是,丈夫真的喜歡女裝。而最差的是丈夫內心就是把自個當做女人。
陸明臣覺得前兩種可能性大一些,他了解過,跨性別者一般是從小性別意識覺醒了就對自己有了認知,青春期尤甚。而丈夫老房子的服裝都很成人,也看到一些幾年前的舊款式,過時了、舊了,丈夫也不扔,沒有更早年的衣服很可能是他那時候還沒開始穿女裝。
他着實沒想到,丈夫從小便有這種癖好。那是不是說明,他小時候真覺得自己是女孩?
他小時候的情況,也就只有岳父岳母最清楚。岳父已經醉酒睡着了,他便去廚房找岳母。
“小陸你咋來這兒啦,書華在房裏午睡,你也去睡一會兒。”
“我不困,我來幫您。”因為喝了酒,天氣也熱,陸明臣有些臉紅,說着這話的時候,有種特別的乖順。
“嗨呀,廚房亂糟糟的,哪兒要你來幫,我和陳嬸兒收拾就好啦,你去歇着。”
“媽,您別這麽見外。”說着他已經上了手。
宋母神情和語氣都一并柔和下來:“你平時上班就夠累的了,那麽大個公司全靠你一個人。雖然我是不懂,但以前老宋還管着公司的時候,我是知道的。平時也要多注意身體,我和阿華說了,讓他好好照顧你。”
“阿華已經把我照顧得很好了。現在公司也和爸那會兒不同,我沒那麽辛苦。”
宋母刷着幾桌人的碗筷,陸明臣接手用清水沖洗幹淨,放回碗架。
“小陸啊,你在我心裏和我家阿華是一樣的,你回這裏就當回自個兒家,凡事自己怎麽舒服就怎麽來,有啥都跟媽說。”
“媽,我有個問題關于阿華的。”
“啥問題?”
他看了一眼旁邊正攢菜的保姆陳嬸兒,宋母很識趣地把人打發走了。
“阿華為什麽要穿裙子,他覺得自個是女孩兒?”
一只碗從宋母手裏滑進水池裏,“嘩”一聲,摔成了好幾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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