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好友申請
陸明臣默默撿着水槽裏的陶瓷碎片。岳母被他吓了一跳,他要的就是這樣出其不意。看得出來,宋家對丈夫的實際情況實在諱莫如深,不願多談。
“你別動,小心劃手。我來,我戴了手套。”宋母一面撿瓷片,一面嘟囔她這手套紋路淺,質量不好,沾了泡沫的碗碟就是拿不穩。
撿完瓷片,宋母靠在料理臺邊,摘了手套嘆口氣。
“都怪阿華上學時那舞蹈老師,強迫他穿裙子跳舞,養成了個壞習慣。”緊接着,宋母把宋書華中學時如何不顧他父親反對加入了舞蹈隊,又被老師怎樣強迫穿着裙子上臺的事情講了一遍。
陸明臣眉頭深皺,他從來都不知道還有這回事,所以丈夫變成這樣,真的是被老師逼出來的?
“幸虧他爸及時發現,帶他看了一段時間醫生,才治好了。”
“看醫生?”
“是啊。我看就是小孩好奇,他爸非大驚小怪的。”宋母驚恐地睜大眼睛,“他不會是又在穿裙子了?”
“沒有。”陸明臣淡淡地,“剛聽小姑說阿華小時候穿裙子。”
宋母好似舒了口氣:“老四這人,啥閑話都說,十句有九句都添油加醋的。”
“媽,你說阿華會想當個女孩嗎?”
“你咋這樣想?”
“我看他就喜歡在家裏做個飯,養個花,都是女孩的愛好。”
“他從小就這樣,這個是真改不了。別說你,我都說要是他是個閨女就好了。”宋母輕松閑話,似乎打心眼裏也覺得兒子是個女兒會更好,“可他生氣,說他才不當女的,不生孩子啥的。他現在不是不用自個生嘛,領養一個多好。小陸啊,我知道上回是阿華不同意,你也勸勸,不要總是由着他。”
太陽把院子裏的石板地曬得滾燙,陸明臣卻感覺不到這夏日的高溫,在烈日下的院子裏走,腦子一刻不停地琢磨着岳母的話。
照岳母的說辭,丈夫的确是從小就有這樣的癖好,但并非是因為認定自己是女孩。但他無法确定這話的可信度有多少。丈夫也騙了他父母,讓他父母以為他“治好了”,事實顯然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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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到那句“看醫生”,恐怕這個醫生指的是心理醫生。再聯想到之前他懷疑丈夫是性冷淡,建議他去看看醫生時,對方那樣堅決激烈地反對,說自己不是變态,恐怕也是曾經的治療過程并不那樣輕松順利,以至于多年後還留着心理陰影。
一想到這裏,陸明臣心裏跟針紮似的。他了解自己岳父岳母,丈夫那些不為他所知的過去,也該是遭了不少罪吧。
思緒理到這兒,他似乎明白了丈夫這樣極力隐藏自己的原因——受到了太多傷害,以至于草木皆兵,不敢暴露絲毫。
到了南邊的廂房,這間是特意給他倆準備的房間。陸明臣輕輕推開門,屋子裏的涼氣迎面撲來,頂頭中央空調的出風口呼呼吹着冷氣。丈夫背對房門,靜悄悄地躺着,頭發散在枕頭上,像一朵安靜的蓮花。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丈夫同處一間屋子,他不知道自己的主動遠離有沒有緩和他們的關系,但他知道自己和丈夫親近的渴望非但從未褪去,反而日漸加深。
他關上門,走到床邊在丈夫身後輕而慢地躺下,側着身,是把人抱進懷裏的姿勢,卻因害怕把人驚醒而沒有真的觸碰。
這點微小的動作也讓宋書華醒了,他帶着濃重的鼻音:“我爸他們也吃完了?”
“嗯。”
“你喝了酒,睡會兒吧。”說着人坐了起來。
“你不睡了?”
“我醒了。”
陸明臣卻突然把丈夫拉躺下,繞過他的肩膀,手臂收緊,把人圈進懷裏。他把臉貼在丈夫的後頸,貪婪地沉溺于對方的氣味裏,喃喃道:“阿華,陪我躺一會兒。”
男人小幅度掙紮起來,怕他喝酒再喪失理智,聲音裏有點驚恐:“明臣,你別這樣……堂弟就在隔壁,房子不隔音的……”
陸明臣沒有放松,雙手從丈夫背後繞過去握住他的雙手,也把人整個抱住:“我只是抱着你。”
“明臣……”
“你抓着我的手吧,我就什麽也做不了了。”
這個并沒有多少實際意義的提議卻說服了丈夫。宋書華果真反手握住他的雙手,放到自己身前,終于安心了一樣,也不再掙紮了。
“晚上可能還要陪爸他們喝酒,你抓緊時間睡一會兒。”他真誠勸道。
陸明臣只是把臉貼在丈夫後頸,熱燙的唇觸碰到那涼涼的皮膚,弓起身體,只用胸膛貼着丈夫的後背。
“‘書華’的意思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嗎?”
“可能吧,當年爺爺取的名字,等我有記憶的時候,他已經去世了。”
“阿華,小姑剛說你小時候會穿你媽媽的裙子……”懷裏的人後背僵了僵,他繼續說,“很可愛,像個妹妹。”
“小姑一直想要個女兒,但生了小堂弟後就無法再懷孕了。”
“你也覺得當女孩更好一些嗎?”
“不會,當女孩太受苦。”
宋書華腦子裏那根表示危險信號的弦撥了一下,剛重新拉緊,就聽到丈夫說:“那你小時候為什麽喜歡穿裙子?”
“……”
“媽說是上學被老師逼的……”
“你到底想問什麽?”宋書華聲音冷下來,把陸明臣的手移開。
丈夫生氣了,但陸明臣并不想就此放棄:“是老師逼你的嗎?”
他這話已經差不多快要挑明了,也終于從丈夫那張從來不動聲色的臉上,看到了他的顏色。
男人突然撐身坐了起來,紅了臉,是氣惱,他瞪着陸明臣:“你跟我媽打聽這些事做什麽?”
陸明臣也坐起身:“沒什麽, 只是想更了解你一點,我從來沒聽你講過你小時候。”
“沒什麽好講的,你想知道什麽,去問我爸媽就是。”說完這句,他翻身下了床。
宋書華摔上房門。
那不輕不重的“砰”地一聲,打在陸明臣的鼓膜上,他好似聽到了自己使了所有蠻勁和巧勁,才扒開一條縫隙的丈夫的心門,也在眼前重重關上。
--
宋書華站在悶熱的回廊,手心全是冷汗。
丈夫這些話是什麽意思,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麽?單純是想知道他小時候嗎,那為什麽偏偏逮住他穿裙子這件事不放?
他仔細回憶近段時間以來自己的行為舉止和說過的話,似乎并沒有發現什麽破綻。難道是丈夫發現他的手镯不見了一只?那也應該直接問他怎麽回事,而不是旁敲側擊他小時候穿裙子。
這時間吃飽喝足的大人都在午休,六月的太陽已經很毒,室外沒多一會兒,汗水就沿着鬓角滑到下巴,宋書華忍不住來回踱着步子,他直覺哪裏不太對,但又想不出什麽所以然。突然一個堂侄撞到他腿上,他眼疾手快把小孩接住,緊跟着他堂姐過來把小孩扯走,順便把他也拉走進空調屋裏吃冰西瓜。
冰涼爽口的西瓜替他降了溫,也讓人冷靜了些。
暫且不去想丈夫已經知道了什麽,但肯定他還不知道自己現在穿女裝,更不知道他在QUEEN的變裝表演。
以他的了解,丈夫是萬萬不可能接受他做這種事的。要是知道了,絕無可能這麽風平浪靜地試探,還容得下他負氣摔門。要離婚算輕的,恐怕免不了捅到他父母這邊,甚至也要送他去治療……不敢再往下細想,他按住自己的胸口,盡量平複過快的心跳。
只要丈夫不知道他穿女裝和表演,那其他什麽,他知道就知道了吧,大不了跟他生一頓氣,自己認錯就是。
晚上回去城裏是宋書華開的車,丈夫晚上也喝了酒,靠在副駕駛閉目養神,沒有再提中午那事。
回到家裏也一切平常。他替醉酒的丈夫收拾好,送他到了主卧的床上。這回丈夫沒有糾纏,伺候好他,自己便回次卧睡了。
只是躺在床上,他翻來覆去也睡不着,總覺得心裏不安。說不出來,但就是覺得眼前這生活有種虛幻感,好像是妖怪用一口氣吹出來的圖景,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到了工作日,丈夫如同往常一樣早起上班。他也如同往常一樣收拾整理好屋子,抽空去了老房子一趟,把那兒連鎖帶門一塊兒換成了高端防盜的。在師傅的推薦下,還安了個電子貓眼,可以遠程監視房子的情況。
接着,他把自己的私房錢攢了攢。這幾年雖從QUEEN賺得不少,但在裙子和鞋子上的花費實在是太大,竟也湊不出一個镯子。沒辦法,只好從丈夫給的卡上挪了錢,去把弄丢的手镯重新買下來。
看着家裏的首飾櫃裏并列放着的兩只盒子,恢複了原來的樣子,但他并沒有因此高興。不光是錢的問題,他很不甘心,他恨那個偷他镯子的小偷,卻又不敢去把那物件給找回來。
不敢去QUEEN找人對質,也不敢去報警,甚至不敢把這件事說出來。想來想去,都在怨恨自己沒有更小心一些。
他現在也不敢去QUEEN,镯子的事、周堯的事,還有丈夫的試探和懷疑,都成了攔在他腳下的石頭,讓他縮在自己的洞穴裏,不敢跨出來一步。
QUEEN的工作人員自然給他打電話,他不知道怎麽說,只好不接,焦慮地盯着那一通通電話,讓它響完。
時間就在他這焦慮中飛快地過着,直到有天,一條好友申請跳了出來,申請留言是“Tita,你最近怎麽都不去表演了?”。
宋書華頓時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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