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殺生第十八
沈魄故意想氣他,偷偷将兩手背在身後,嘴裏念了道風咒,一陣狂風呼嘯而至,将這薛家人吹得七葷八素,鬓發淩亂。他連忙從腰間摘下銅鏡,在鏡中審視自己的美貌,仔細整理儀容。
“公子,是這小不點搗鬼!”一個侍從上前揪着沈魄的領子将他提了起來。
“薛玉!你不要欺人太甚!”靈遙思怒道。
“我當是誰呢?!”薛玉怒氣沖沖地收起銅鏡,将沈魄髒兮兮的臉仔細端詳,“這不是沈家那個沒人要的庶子,沈魄嗎?”
沈魄狠狠瞪着他,像是一頭發狂的小獸,他回頭一口咬住揪着他的那只手,薛家侍從痛得指間一松将他砰地摔到地上,靈遙思趕忙上前将沈魄扶了起來。
“啧啧啧,什麽時候靈家做了沈家的狗了?”薛玉滿臉戲谑,“恐怕你是跟錯了主子,這小鬼在沈家可是連豬狗都不如的。”
靈遙思原本以為沈魄乃是沈家的旁支,直到此時才算了然他的身份,知曉沈家人如此苛待他越發不齒。他安慰沈魄道:“此人日日對鏡自憐,卻不曉得自己真正的德性。我們走,不同他一般見識。”
薛玉聞言大怒,正欲刁難,突然山谷回響,驚起飛鳥,不見其人只聞其聲,正是千裏傳音術。
“衆子弟,能使鳳凰涅槃者,便是我徒。”此聲綿厚疏朗,聞之清心,聽者忘倦。有心者連忙跪倒在地,磕頭行禮:“這是……白澤真人!”
之前來參加過試煉的後輩解釋道:“登頂見白澤真人前,總還有一關要過,今日這關便是要讓這鳳凰涅槃。”
“這算什麽考驗?鳳凰一死,自然涅槃重生,此乃小兒都知曉的道理。”薛玉憤而振袖,顯然是認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是啊!”一李姓修士附和道,“若鳳凰未被關于籠中,還有些難度,畢竟降服還頗費周折。如今鎖在籠中,取它性命如探囊取物!”
有一個矮個子修士,探出頭來弱弱地說道:“這樣是不是恃強淩弱,勝之不武?不如将鳳凰放出籠子,誰降服它而殺之,才配是真贏家?”
李姓修士放聲大笑,駁斥他道:“你們黃家真是迂腐,不過是一只鳥,還與它講什麽公義?既在籠中,就是任我們宰殺的!”他說着便拔劍朝籠子走去。
薛玉挑眉朝手下門人使了個眼色,薛家人直接就将那李姓修士團團圍住,薛玉輕巧地一揚手,就将對方手中的劍擊落,深深插入土中。
修士若佩劍離手,乃是奇恥大辱。李姓修士額角青筋暴起:“你仗勢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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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這等頭功,就想私占?”薛玉笑道,“你當我們是傻子?使這鳳凰涅槃者便是真人的高徒,這破鳥被你殺了,你讓我們做什麽?卷鋪蓋回家嗎?”
此時大家才反應過來,一時劍拔弩張,拔劍相向,防範他人先行出手。
就這樣互不相讓僵持了半晌,有一張姓修士忽然道:“不如我們一起上,齊齊砍它一劍,待它涅槃後,咱們自然人人都可拜入真人門下。”
此言一出,大家都覺在理,統統提劍走近籠邊。
沈魄不明白,這神鳥餐風飲露,與人為善,甚至還治愈了他的傷疾,人為何偏偏要取它性命。可見那狗屁雲沖和,也不是個好東西!
他張開雙臂拼命攔在鳳凰籠前,大聲喊道:“不許殺它。”
沈魄身子瘦小,屬實攔不住人,但蒼蠅也是礙眼的,薛玉狠狠搡了他一下:“滾蛋!別耽誤我們成事!”
沈魄禁不住倒退了兩步,靈遙思于身後一手将他撐住,一手拔劍出鞘:“薛玉,你別逼我動手!”
“我知道你有點能耐。”薛玉用劍鞘指着靈遙思的眉心,“但蚍蜉撼樹之舉,建議你別做。”
話音未落,靈遙思祭出桃骨扇,此扇雖以木制,卻如鋼似鐵,所過之處,枝脈盡斷,劈石如柴。薛玉神色大變,拔出赤霄劍格擋。
靈遙思雖武技超群,但禁不住薛家人多,力窮之時被薛玉的門徒牽制住雙手,将他捆縛高高吊起在松樹之上。沈魄眼圈急得發紅,身子卻未退讓分毫。
“先把這小屁孩殺了再說!”薛玉剛落了下風,正在氣頭上,立時揮劍一劍刺入沈魄的肩胛骨,血液順着鋒刃淌下染了薛玉的手,他掏出錦帕狠狠擦着,像是擦着什麽極為肮髒的東西。
沈魄死死盯着他,捂着傷口毫無退意。
衆人見了血光都殺紅了眼,本忌憚沈家勢力的小門修士見薛家人帶頭,也提起劍一劍插進沈魄的小腹。沈魄悶哼一聲,再也支撐不住,吐出一口血來跪倒在地,靈遙思雙眼通紅,在樹上掙紮嚎哭:“你們良心他媽的被狗吃了?他還是個孩子啊!”
“他媽的!”靈遙思喉頭堵得緊緊的,已經嗚咽到說不出別的話。
一劍複一劍,沈魄像一只被海浪颠破的船,帶着滿腹的血窟窿,吐着血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就在此時,鳳凰突然高聲鳴叫,流下一滴血淚,驀地騰起炎炎火焰,牢籠外的符咒紛紛失效,一時間火勢遮天蔽日,仿若滔天山火!
“它……它……自己燒了?”衆人被熱浪襲地一連退出好幾步,面面相觑。
只眨眼功夫,這火焰便燃盡了,彼時光華四溢的鳳凰已經不見,只餘籠底黑色的灰燼。
“鳥呢?”薛玉大驚失色,趕忙用劍鞘伸進籠中去灰燼裏翻找。
将浮頭的灰拂去,倒真露出一只粉嫩嫩的雛鳥來,周身通紅沒有鳳羽,張着小嘴嘤嘤叫着。這鳳凰竟是已然涅槃重生了。
沈魄還餘一絲意識,被叫聲吸引勉強睜眼,卻在雛鳥之外,天際之處,見一谪仙般的人物踏劍而下。
遠遠觀之,此人風骨奇駿,如芝蘭玉樹,琅琅日月,一身白衣廣袖,腳踏素履,腰佩玉珏,以一根素樸檀木绾着發髻,腳下乃是上古名劍茂陵。直到來人腳尖輕踏落下劍來,沈魄這才看清他的面容。
眉形似柳,目如星子,眼角微微上挑,薄唇皓齒,鬓發飄然,仿佛是上天造化所得。沈魄神思迷蒙,唇動了動,支吾着喚了一聲:“漂亮……姐姐……”
那出塵仙子低首觑了他一眼,并無想反駁的意思,複又向衆人宣告:“此人,便是我徒兒了。”他又擡眸望了靈遙思一眼,縛在他手上的繩索便盡數斷了:“還有……你叫什麽?”
靈遙思拱手恭敬行禮,繼而跪伏在地抽噎道:“回白澤真人,晚輩靈遙思。他叫沈魄,求真人救救他吧……”
雲沖和微微颔首,小心将沈魄抄着腿彎環抱而起。沈魄的身子骨實在太瘦太輕,渾身是血讓人無處下手,令人目不忍視。
雲沖和冷冷看着薛玉,眸底似蓄着一汪寒潭:“薛家人,倒是好一副硬心腸。”
薛玉被這一眼盯得汗毛倒豎,但服肯定是不服的,硬着頭皮道:“白澤真人明鑒,若非這小兒礙事,使這鳳凰涅槃者應是我等!”
“殺生證道需要勇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更需孤勇。而你等,殺生未嘗有憐憫,行兇譬侏儒觀戲,人笑亦笑,謂衆人決不誤我。”雲沖和哂笑,“鳳凰只為憐憫衆生之人而死,你等還不醒嗎?”
衆人皆啞然,只得呆呆看着雲沖和帶着沈魄與靈遙思,踏劍上了青雲峰,直到雲霧渺然再也不知所蹤。
沈魄在雲沖和懷中,聞着淡淡檀香,莫名心安,周身有充沛靈力護着他的心脈,一時錐心之痛也緩了三分,更覺安适,他偏偏頭,埋在這懷中不願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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