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忤逆第十九
沒多久,整個蓬萊道場都知道白澤真人收了個小毛孩做徒弟,而且剛醒過來,就把房中的梨花木桌子給掀了。
“竟有此事?”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修士好奇道,“吳煜師兄所言當真?”
“自然是真的。而且,還是當着師尊的面。”回答她的是一個提着食盒的瘦高個,從腰帶所繡紋飾來看輩分似是更高。
女修士湊得更近了些,悄聲道:“那師尊怎麽說?可不得立刻将他逐出師門?”
吳煜的表情很是精彩,揚了揚手中食盒:“呵,師尊什麽都沒說,只讓我再給他送一盒零食去。”他說着便打開食盒:“你瞅瞅你瞅瞅,八寶粥、核桃酥、桃花餅,都是小孩子會喜歡的吃食。”
女修士道:“哎,畢竟還是個孩子。确實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啧啧啧,也是,聽說這孩子是個苦命的。”吳煜嘆息,“沈家有個庶出子,你曉得不?”
“那個出生就沒了娘親的?”
“正是他。聽靈師弟說,這小孩是被沈家扔在大荒山上自生自滅的,臨了過最後一關時,受了重傷,這才被師尊帶回來。”
喲,這可是稀罕事,小毛孩竟然能過最後一關?女修士還要再問,吳煜趕時間,說道:“我趕緊給小師弟送過去,先不跟你說了。”
吳煜敲響房門的時候,沈魄正全身裹着紗布,像個蟬蛹一樣躺在床上,怪沒意思地望着天花板發呆。這是雲沖和授意讓纏的,省的他到處亂竄,房頂掀了不算,傷口掙開命都要沒了。
“小師弟,我喂你吃點東西。”吳煜陪着些小心,将食盒打開,取出一碟碟精致糕點,飄散出香甜的味道,沈魄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嚕嚕叫起來。
“我不吃,拿走。”沈魄暗恨自己肚子不争氣,只是嘟囔着。
“你的命可是師尊耗了多少靈力才保下來的,你自暴自棄豈不辜負他的心意?”吳煜坐到床邊去勸他,“多少吃一點。”
“他那是愧疚!若不是他不拿神鳥的命當命,我豈會如此?”沈魄扭頭不理他,“你們都叫他師父,我可沒認他,是他趁我神志不清的時候強行收我為徒的!”
說這話的時候,雲沖和正推門進來,沈魄正在聒噪渾然不覺,仍舊說道:“要我說,他就不是個好東西,別看他長得讨人喜歡,是個慈悲模樣,害得我還以為是個漂亮姐姐,讓他抱了好一會,占盡了便宜。卻未料想是個鐵石心腸,那麽好的神鳥,偏叫那群窮兇極惡的人去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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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亵渎神靈時神靈恰在當場,吳煜吓得面色鐵青一身冷汗,看着“神靈”本尊雲沖和,不敢說話。
沈魄又道:“你們那個師尊多大年紀了?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怎的就做師父了?要麽就是書裏面寫的那種老妖怪,幾百歲了還跟個小夥子似的。咦呃,真吓人!”
雲沖和靜靜聽了會,待沈魄終于不說話了,才道:“既如此,待你傷好,便可離開。”
沈魄勉力擡眼,擠出一額頭的擡頭紋 ,才從頭頂看到進門的雲沖和,不知自己說的被聽到了幾分,心裏又氣又怕,漲紅着臉嘴上卻不服軟:“走就走!誰稀罕!”
雲沖和表情冷淡,轉身便走,正欲離開房門之際,又丢下一句:“待可下地了,可至靈泉沐浴,助你早日痊愈。”
祝我早日痊愈?沈魄只當他是着急趕他走,又陰陽怪氣地回了句:“多謝真人祝福,借您吉言!”
一瞬間氣氛降至冰點。雲沖和愣了愣,兀自消化了一會,最後在吳煜驚詫的目光中翩然離去。
這樣都不生氣,師父果真是高人,吳煜不禁感慨。
直到過了早課,靈遙思才有空來看沈魄。
一進門,沈魄就覺出靈遙思不一樣了。他已穿上雲沖和門下竹青色的勁裝,系一條白色腰帶,同其他門人一樣用檀木簪子绾着發,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
“沈魄,你可得快點好起來,這蓬萊道場好玩極了。”靈遙思興奮不已,“你昏睡的這半月,我聆聽了師尊的心法,明心化靈寂,劍氣築元嬰,真正是極為玄妙。”
“蓬萊峰下乃是一片汪洋大海,我還是頭一回見海,一望無際,使人心胸壯闊,水中還有七色小魚逡巡往返,實在是神奇。”
“還有飯食,飯食也好吃的!有些珍稀的食材,我在家時從未見過!譬如仙女菇,絕頂美味……”
話痨如沈魄也沒找到開口說話的機會,嘟着嘴怪不高興的樣子。靈遙思這才發現氣氛不對,仔細一看被子下的沈魄被紗布纏得嚴嚴實實。
他噗嗤一下笑出聲:“都說你早上一醒來就掀了桌子,竟是真的?”
“我都是他害的,你還玩得這樣盡興!”沈魄翻了個白眼,怪他敵友不分。
“小不點,白澤真人自有他的道理,你可知道修飛升之時,需得歷劫?”
“聽說過。”
“你可知歷的是何劫?”
沈魄搖頭:“這我就不知了。”
“有人歷的是十道天雷,有人歷的卻是殺生證道,對憐憫之人,殺生證道才是最難的酷刑。而天道以萬物為刍狗,做聖人總要絕情棄義的。”
“呸,好一個絕情棄義,那薛家人定是魁首!”
靈遙思笑道:“但薛家人并無憐憫之心,這道題從一開始他們就錯了。”
沈魄似懂非懂,但他胸中的塊壘似是忽然消解,平添了幾分舒暢。
“真人是至善之人,你多相處便知道了。”靈遙思拍拍沈魄的頭。
此日之後,沈魄倒也乖乖吃了幾日飯,倒也不是性子乖了,主要還是飯食好吃,繼而紗布一拆,竟然也能下地跑跳了。
這幾日雲沖和倒是沒有再來,吳煜帶着他去過幾回靈泉,這靈泉水溫極佳,久泡也不覺疲乏,沈魄終日頂着個毛巾在水中露出兩只眼睛,把路過飲水的野雞驚得跳腳。
又随着靈遙思逛了幾回道場,趕了一回海,還從海裏釣上來一只大海龜,沈魄稀奇得緊,可惜這神龜壯如巨石,實在搬不走,只得又放回海裏。
還同漂亮的小師姐一起去摘仙女菇,小師姐的靈寵竟然是一只手掌大的兔子,有趣極了。仙女菇熬的湯,鮮香撲鼻,香氣三日不散,每天一醒來聞着味道沈魄就開始流口水。
這些天沈魄樂不思蜀,靈遙思可愛,其他的師兄師姐也可愛,一時間倒還不太想走了。其實走也不知能去哪裏,回沈家自是不可能。那天對真人大不敬,一時逞口舌之快,此時想來很是懊惱。一想到自己傷快要痊愈,不禁有些惆悵。
一惆悵,他就覺得走之前,靈泉實在是應該多去泡幾回。
他将換洗衣物一提,便又跑到靈泉邊,三下五除二脫得光溜溜地滑進水裏。
一只不知名的灰鳥帶着幼鳥落到水草的另一邊休憩,沈魄玩心又起,撥開碧綠水草,用掌心捧起水往那邊一潑。
鳥驚得撲棱棱飛走,水面之上只留下一張被濺了滿臉水珠面無表情的臉。
這臉眉眼如畫,宛如神明,絕不會叫人認錯。
可能過往八年沈魄從沒這麽窘迫過,他結結巴巴開口:“白……白澤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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