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重逢第二十一
沈魄很多年後都會回想起那個夜晚,甚至在他重生成為奚不問後,如果一定要他從兩世斑駁而又慘淡的記憶中選出一幀來,那麽那個夜晚也一定是被小心拾取和珍視的。
他坐在青鳥之上,從身後摟着雲沖和的腰,将臉畔緊緊貼在他的背上,眼神透亮,臉被冷峻的夜風刮得通紅,卻因初次淩雲而不知疲倦,他興奮地攥着雲沖和的腰帶,中間幾次忘乎所以地松了手,雲沖和又牽着他的手放回到自己的腰上。
在飒沓的夜風中,他往後望是青鳥輕盈的舒展在空中的青色翎毛,往下望是蓬萊道場的燈火、海中的粼粼月影,身側是伸手可摘的璀璨星辰,而身前是他的師尊,帶他上天入地,廣袖盈風,出塵絕世。
有什麽東西在心中破土抽芽,他當時在想,若是此生能這樣潇灑地活着,哪怕只活一天,便是要他為守衛腳下之地身前之人而死,也毫無懼意。
卻未曾想,多年之後,他所珍視的一切果真被擊得粉碎,他豁出性命也未能挽救死局。
奚不問從頭痛中醒來,他睡了一夜,卻像是沒有睡過,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白紙。但看天色已然大亮,想來時辰已經不早了。
有人叩響了房門,奚不問應了一聲,門推開一條縫,阿毛從門縫裏探出頭來:“師兄,你好些了嗎?師父叫你去前廳。”
奚不問捶着額頭問道:“什麽事?”
阿毛努嘴:“沈家那位和事佬,等着你吶。”
奚不問這才又想起沈心齋昨日為他作保時所說的話,一個月的時間,他必須要查出真相,他決不能讓奚家之人再枉死了。
奚不問收拾好随行之物跑到前廳時,奚棄遠正在同沈心齋說話,奚楊舟站在一旁,眼睛是通紅的,看到奚不問悄悄用劍捅了捅他,示意他發帶綁歪了。
奚不問擺擺手,絲毫不在意,躬身行禮:“沈叔叔。”
沈心齋點點頭道:“請節哀。昨日之事,确實始料未及。”
“今早收到消息,不知是何緣故,不少很久未見活躍的妖物,突然開始活動了。”奚棄遠道。
奚不問端起茶杯正欲飲茶,不由得動作一僵,他知昨日自己氣息紊亂,恐怕四周的妖物有所感應。
沈心齋道:“聯系到一起看,舍世鏡一事必有蹊跷,還是早日查明真相,莫要被人牽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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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不問道:“我想先去看一具屍體。”
沈心齋問:“誰?”
“薛循。”
沈心齋大驚:“薛家已将薛循侄兒入了土,此時要破土開棺恐怕……碧山不會答應。”
奚不問面帶譏诮:“直接去刨了便是,犯不着打招呼。”
見沈心齋愣在當場,奚不問拍拍胸脯:“看完後我保管蓋棺封土,絲毫不差。”說着提劍便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問:“忘了問了,人埋哪兒了?”
沈心齋趕忙驅動輪椅跟上:“自然是薛氏沅陵。”
奚楊舟亦欲跟随,被奚不問攔下,悄聲道:“多事之秋,你守好山門。”
奚楊舟神色凝重地叮囑道:“那你處處小心。母親的後事我自會料理周到。”
奚不問點頭,又對沈心齋道:“晚輩不才,禦劍五日便能趕到,沈叔叔你腿腳不便,緩緩而行,不必着急。咱們沅陵彙合。”
沈心齋無法,只得答應,分別上路。
奚不問其實有私心,沈心齋他太熟悉了,一路同行恐露破綻,他不能冒這個險。
緊趕慢趕,待到吳門附近時,還是比原先想的要晚了一些,原因是路上救了一群夜獵的修士。
他們以為臨近的虎頭山還是原先那座虎頭山,卻不知近日魔氣四溢,魍魉橫行,山上的妖物早已不是當初的數量,更不僅僅只是些異獸和惡鬼。
也算他們運氣好,剛一上山就遇上剛剛凝聚成形的淵靈,要不是奚不問示警,差點統統丢了性命。也好在是成形不久,淵靈未來得及布陣,逃得快尚有一線生機。
修士中還有位女修士,正是如花似玉十四歲的年紀,遇上淵靈,熱得兩腮桃紅,衣裳半解,奚不問踏劍而下,将外衫脫下來将她一罩,念了個符咒一路疾行,才擺脫了淵靈的控制。
窈窕少女總愛英雄少年。這女修士見奚不問生得俊俏,又将衣衫脫給她蔽體,體貼入微,既能擺脫淵靈,八成修為深厚,此等青年才俊,怎不惹得女修士紅鸾星動?
奚不問是個浪蕩子,哪裏不曉得這姑娘老拿眼睛偷偷瞧他是什麽意思。他只想腳底抹油盡快開溜,沒有閑工夫惹這風流債。
可這女修士硬是塞給他一個香囊,報了家世,說自己名叫王嘉月,父親是金陵王氏,母親乃是林氏,曾是白澤真人門下。小姑娘說這話時底氣很足,想來這名頭總能獲不少人的青眼。
奚不問來了興趣,問道:“林什麽?”
小姑娘奇怪,卻還是乖巧答道:“家母姓林名長栖。”
喲,巧了。奚不問暗道,昔日小師姐的孩子都這麽大了。這眉眼神情,确實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這雙眼睛,靈氣得很,全然不像金陵王家祖傳的死魚眼。
女修士見奚不問眼底帶笑,瞧着自己的臉發愣,以為對方也有幾分情意,便羞怯怯道:“我父母好客,如道友有意,可去我家中一敘。”
奚不問趕忙道:“那倒不必了。”他又伸出手來讨要。
女修士不解:“什麽?”
“衣服。”奚不問笑答,“衣服還我。”
女修士臉皮薄,怨他不解風情,反手将他的罩衫扔還給他。
奚不問得了衣服,腳下一踏,便趁月而逃了。
到離吳門最近的澧縣時,天已黑透,他打算好好休息一番第二日再去附近的沅陵打探。這是一個小縣城,奚不問好不容易尋到一間旅店,将劍啪地甩在櫃臺上,小二卻告訴他店已然住滿了。
奚不問頂着黑眼圈,情緒不佳:“柴房有嗎?”
“柴房是關牛馬的,哪能給客人睡?”小二小心翼翼陪着笑臉,不時用眼神去觑那殺氣騰騰的劍,生怕奚不問下一秒突然暴起拿劍砍他。
“不礙事。”奚不問拿起劍就往柴房走,小二急忙跑出櫃臺伸手阻攔,“唉唉唉,客官,公子,柴房已經有人睡……”
奚不問話都未聽完,便一腳踹開了柴房的大門。
一面容白皙的和尚正在牛馬棚子外打坐念經,這念經的聲音實在太催眠,圈裏的馬朝着他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兩片厚實的上下嘴唇打在一起啪啪作響。
待奚不問看清此人,他驚詫道:“無……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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