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狹路第五十六
沈郁陶前一陣子剛跟着沈羲和外出夜獵,在家又賴了許久這才被母親馮夫人趕來吳門,所以比其他人要晚來了大約一周。
一來就撞見了鬼鬼祟祟的沈心齋。
她其實比沈心齋要矮不少,但亭亭玉立,腰背如松竹,修長挺拔,單手挽劍,氣勢淩厲,倒像是反壓沈心齋一個頭。穿一身沈氏的墨藍色海紋錦衣,專門做了一層絲線昂貴的輕薄罩紗,款擺搖曳,很有幾分姿色。
她長相并不盛氣淩人,垂着眼眸不說話時倒顯得沉靜,可惜就是一開口便有些刻薄,嗓音尖細,一對兒柳葉眉蹙着,稱着一對漂亮的鳳眼。
“姐……姐姐?”沈心齋瞪大了眼睛。
“你做什麽賊眉鼠目的?”沈郁陶上下打量着他,“沈家養不起你嗎?”她順手掀開沈心齋護在胸前的手,一股姜醋味撲面而來。
“你偷醋做什麽?”沈郁陶提高了音量,“丢人現眼。”
“早就跟母親說,不該送你去蓬萊。跟着那個賤人的兒子厮混,學得一身壞毛病。”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話,沈心齋只得轉着眼珠看向四周,見沒人看向這邊這才放下心,絞着手指道:“姐姐,你小點聲。我就是給師兄拿一點醋……”
“師兄師兄……你叫得倒親熱。”沈郁陶冷哼一聲,“你不說我都知道,你說的是沈魄吧。”
沈心齋不敢答話。
“沈心齋,你當真是争氣啊。一個沈氏的嫡子,眼巴巴給他一個庶子當牛做馬。”沈郁陶怒其不争,“你也是個傻子,你以為他待你是真心的嗎,他恨不得我們這些沈家人都死絕,當年将他扔到大荒山的事,你都忘了?”
“姐姐,你別說了。”沈心齋胸口悶得難受,像是一只大難臨頭的鴕鳥,将頭埋在沙子裏,就能對災難視而不見。
沈郁陶緩下語氣,将被她撥亂的他的衣襟又一一整理好:“你別怪姐姐說,你要清楚,我們才是一家人。”
“過兩天要對各家子弟考學分組。你別老想着伺候他,合該自己想想,怎麽在道門發揚名聲,樹立威望,別丢我們沈家的臉。”
沈心齋垂着眸子盯着腳尖,緩緩點頭,悶聲應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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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才放他走,待送了醋到沈魄那,剛出蒸鍋的姜味已經淡了,醋也變得溫涼。沈魄翹一只二郎腿叼着蟹鉗奇怪道:“怎麽這麽久?”
沈心齋木讷地答道:“路上碰見姐姐了。”
具體說的話他沒敢提,不過他相信,沈魄也猜得出來。
沈郁陶會來,這事沈魄倒也知道。不過前幾日沒看見人,就沒放在心上。提起沈家那些讨厭的人龌龊的事,沈魄嘬了一下手指,語氣也淡下來:“哦,那不怪你,你們也好久沒見了。”
沈心齋悄悄擡起眼皮,看到沈魄的臉色明顯黯淡不少,眉目嚴肅,明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深談,轉而将蟹更咬得嘎嘣響。他忽然意識到,沈郁陶這一點說得沒錯,沈魄對以前的事從未忘卻過。他或許真的很恨沈家人,或許也恨着自己。
他将自己代入那只蟹,感覺沈魄的恨意就像是他尖銳的犬齒,将自己全身剜得盡是窟窿。
兩日後,考學分組。兩兩一對過招,贏者再角逐,直至選出最優的弟子。
沈魄這幾日還是按照蓬萊的節奏修行,也沒刻意加練,不過他知道靈遙思和沈心齋都在加緊練習,其他的蓬萊小輩更是刻苦。
雲沖和也不講他,随他去。水善利萬物而不争,他覺得極好。
本來靈遙思還有點替他擔心,後來上了薛門道場一看,覺得自己的擔心特多餘。
沈魄一天下來根本沒遇到敵手,當然靈遙思和沈心齋也不差,但明顯不如沈魄那麽游刃有餘,最後大氣不喘地出道場覓食去了。
結果未走出兩步碰見了薛玉,他結束得早,已經吃過飯往回走,與沈魄正面相遇。
沈魄是一點臉也不想給他,當做沒看見一樣,擦着肩就走過去了。薛玉火冒三丈,畢竟是自家地界,這沈魄吃薛家的用薛家的,不說恭敬,竟連一個好臉色也不給他。
他咬牙喊他:“沈魄!”
沈魄不理,仍舊往前走。
背後忽的一道劍氣破空,閃着刺目光華,朝沈魄心窩刺來。
沈魄掌心一凝,将劍擊到地上。步子停了,人卻沒轉身。
“省點力氣吧。”沈魄要笑不笑,“別又亂了頭發,把鏡子都給照爛了。”
薛玉氣得頭腦發昏,什麽身法招式符咒靈流都想不起來,憑着原始本能舉着拳頭就要揍他。沈魄正要閃身,卻先有一道符咒擲來将薛玉定住了。
恰是雲沖和領着靈遙思和沈心齋走來。
雲沖和步到近前,撤了符,拱手道:“小薛公子今日大獲全勝,何必與劣徒一般見識?”
薛玉拳頭沒松,但自知打不過雲沖和,冷哼一聲對沈魄道:“我本東道主,不與你在此私鬥,明日道場上見。”
沈魄望着他的背影呸了一聲,跑過去抱雲沖和的手臂:“誰是劣徒?”
靈遙思朝他吐吐舌,幸災樂禍道:“活該。”
沈魄更急,搖着雲沖和:“誰是劣徒?!”
沈心齋擡眸觑了他一眼,替他捏汗,他诘問師尊,多少有些不敬。
可雲沖和只舒展眉眼,整了整被沈魄弄得褶皺的衣袖,袖角拂過沈魄的指尖,像是柔軟的安撫。
他嗔道:“權益之語,你也當真。”
沈魄這才又快活起來。
下午剛下過雨,空氣變得透亮,風有些微涼,吹得發絲微動,衣袍帶風。湖面與天際遙遠的交界處,都清晰可見,一目了然。那裏雲蒸霞蔚,倒映在湖水之中,像是海市蜃樓,如夢似幻。
沈魄的兩只手掌交叉靠在腦後,不時扭頭同雲沖和談笑,一時兜不住說了些混賬話,靈遙思便用腳去輕踢他的小腿,他踉跄兩步又回頭搡靈遙思,作勢要打。
正當年華的青年,眉如遠山的師尊。
像一幅畫。
畫中每一個人的眼神都有人回應。
但唯有沈心齋像是身處畫外,不過是一個蹩腳的賞畫人。
他覺不出旁人的喜,不知為何他們要笑,只覺得他們之間的情誼與己無關。
他只能讪讪地擠出同樣的笑容,戴上面具,僞裝成他們中的一員,這樣才能藏起來,才能好受些。
作者有話說:
中秋快樂大寶貝們!可以求一點海星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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