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初識

戚宛聽見這句話,如遭雷擊,心道此人還真是個直白不做作的登徒子。他不像上輩子那般武功蓋世,如今受制于人又無力反抗,只得緊緊抱住自己身上的衣裳,厲聲道:“你要不要臉!我是個男人!你要是敢動我,我絕不會放過你!”

楚慕看着戚宛瞪着一雙圓眼睛,臉色煞白,活像是一只受驚的小鹿,心中既無奈,又感到有些困惑。

魔界的人向來對楚慕趨之若鹜,但是眼前的這個小白臉,似乎對他真的很抗拒。其實楚慕原本也沒有喜歡看男人穿女裝的特殊嗜好,只是……他有着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

在楚慕的心裏,一直都有一個認定的人。

此人在他心中占據着無與倫比的地位,是他唯一的夫人,可他卻把對方弄丢了。從那時候起,楚慕便日複一日地尋找着對方。起初他還抱着些許渺茫的希望,時至如今,他只求找到一個相似的身影。

今日,楚慕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見了戚宛。

對方身姿挺拔,短臉杏眼,和他心中的那個人實在是太過相像。在那一刻,楚慕甚至錯将戚宛認成了本尊。可是很快,當他真切地看清戚宛的長相時,心中的狂喜又被莫大的失望取而代之。

對方終究不是他,終究只有八分相似。

……

楚慕望着戚宛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又想起過往的種種,神色漸漸冷了下來。

他往後退了兩步,語氣淡淡道:“省省力氣,少在這兒自作多情。”他又望了望戚宛身上色澤明豔的喜服,覺得甚是礙眼,不悅地皺了皺眉:“把身上的衣裳換了,本座不想再看見你穿這身。”

楚慕說完,似乎一刻也不願意多待,沒再看戚宛,轉身快步走出了門。他走到門口,腳步一頓,又道:“你就待在此屋中,不要四處亂跑。否則……你知道後果。”

房門被重重地關上了。

戚宛愣愣地盯着門口片刻,聽見對方走遠了,終于松下一口氣來,又立即感到惱怒不已。

楚慕長得是真的好看,性格也是真的變态。方才對方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戚宛當真以為楚慕要對他做些什麽。他雖然對前世發生的事具體記不太清了,但還勉強記得一些關鍵的事和認識的人。在他的印象裏,自己活了兩輩子,桃花一直就沒斷過,卻始終守身如玉,連初吻都在。

戚宛現在沒心情去追憶前世的幾朵爛桃花,何況他也記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在這個鬼地方坐以待斃。

于是戚宛在屋子裏翻找了一通,最後從衣櫥裏尋到一件素色的常服,将身上那件礙事的喜服換了下來。

這身常服好巧不巧是戚宛前世最喜歡的樣式,素色的衣裳配有束腰,袖口還滾了花邊,顯得他腰身挺拔,氣質卓然。

戚宛的心情無端端地好了許多,他用力把門一開,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屋子。

他轉了轉眼珠,在心裏翻來覆去地把楚慕罵了好幾百遍,心道,聽話是不可能聽話的,老子這就把你這個破地方一鍋端了。

可是未等戚宛看清屋外的景象,一道黑影忽然從天而降,攔在了他的面前。

黑色的霧氣慢慢散開,戚宛這才看清,那一團黑色是一個人。那東西的形态還在變換着,再加上極快的移動速度,不像是人,倒像是一團鬼魂。

少頃,一個身量修長的少年出現在了戚宛面前。

說他是少年,卻也不太準确,因為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皮膚是灰白色的,嘴唇也呈青灰色,身上滿是縱橫交錯的傷疤,卻沒有血液流出,顯得很是吓人。

那個少年面無表情地盯着戚宛,聲線沒有一絲起伏:“尊上吩咐了,您不能離開屋子。”

戚宛有些詫異道:“你是什麽人?”

那名少年用一雙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簡明扼要道:“屬下炀茗,魔尊座下七煞衆之首。奉尊上之命,特來做您的護衛。”

戚宛聞言一哂,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他一會兒,最後擡手推了對方一把,徑直向前走去。

“我管你是幾煞衆,給我滾開。”

可是戚宛的手卻沒能碰到對方,反倒是從少年的身上穿了過去。

這下戚宛能确定,對方就是鬼魂了。

戚宛活了這許多年,閻王殿都去過,什麽妖魔鬼怪入得了他的眼,可是如今見了炀茗,心中也隐隐有些驚奇。鬼魂原本是十分陰邪之物,大多沒有強烈的神識,可是眼前這個少年,神色十分清明,處事也冷靜,實在是稀奇。

鬼魂沒有肉身桎梏,極難駕馭,能養一衆鬼魂做侍從,楚慕還真是有本事。

炀茗見戚宛執意要離開,心下焦急,可是又念及尊上吩咐過不能傷人,一時間只能用黑霧擋在戚宛面前,不讓戚宛往前走。

戚宛見炀茗比尋常的鬼魂要更加生動些,想到對方和自己一樣,是已死之人,不由得感到一陣親切。他索性停下腳步,抱着手臂問對方:“那你告訴我,如今是何年月,此地又是何處?從此地如何去往下仙界?你們魔尊為何要抓我?他是不是有病?”

炀茗一五一十地答道:“現今是魔歷兩千一百六十五年。此處是遙夜峰,魔界的制高點,也是尊上的住所。自兩千多年前,仙魔大戰之後,尊上一統下仙界,将其變為了魔界。而曾經的上仙界,就是現如今的仙界。”

戚宛聽到此處,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時光易逝,不過區區兩千年,曾經亘古不變的上下仙界,竟然已經蕩然無存,真是令人唏噓。

炀茗并未覺察出戚宛內心的洶湧澎湃,他數了一數,發覺還剩兩個問題沒有回答,有些為難地想了一想,繼而鄭重道:“尊上并非是要抓您,他尋良人尋了千年,好不容易才尋到夫人您,自然是十分珍視的。若您總是欺負尊上,對他非打即罵,尊上是會傷心的。”

戚宛聽到這兒,差點噴了:“究竟是誰欺負誰?而且,”他說到這兒,眯起一雙杏眼,冷聲道:“你若再敢叫我一聲夫人,信不信我把你打回閻王殿去?”

炀茗垂着眼睛,似乎十分忌憚戚宛,沒再說話。

兩人沉默片刻,戚宛猛然想起,自重生以來,他還沒有真正地試一試,這副身體究竟是何水平。

他餘光正巧瞥見炀茗系在腰間的佩劍,發現劍柄是經過加固的,便知對方是金靈根,和他前世屬于一種根系。

戚宛心中一動,朝炀茗揚了揚下巴,道:“你的佩劍借我一用。”

炀茗微怔,下意識握住劍柄,十分戒備地瞪着戚宛。

戚宛轉了轉眼珠:“若你給我,我便讓你的差事好辦些。”

炀茗聞言頗為心動,卻又十分為難。眼前這位,尊上分外重視,特地派他來看着,既要護着,又得防着人逃跑,難辦得很。對方也實在不是什麽好惹的主,他斷不敢把佩劍輕易交出。

戚宛懶得和炀茗廢話,使了個巧勁,直接将對方的佩劍奪了過來。

他原本是劍修,此刻重新摸到劍,只覺得通身舒暢,就好似回到了故鄉,也不去計較什麽旁的了,擡眼得意洋洋地朝炀茗笑道:“給你露一手。”

恰逢夜空滿月,月光正盛,戚宛左手持着劍鞘,右手握住劍柄,手背朝裏,頃刻之間,利刃出鞘,冰冷的劍光照映在戚宛俊俏的面容上。他的目光在這一刻變得淩厲冷絕,眨眼之間,已經轉過身去,一套劍法如同行雲流水一般在月下施展開來。

炀茗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劍法,一時間也看得呆了。

彼時戚宛已經将劍身橫轉過來,正對上皎潔月色,可是在下一刻,他卻像失了平衡一般,一下子跌回了地面。

在此刻,他這具身體的靈力已經到極限了。

戚宛前世的星輝劍法,便是将月光吸滿劍身,再将靈力附于其上,既一出鞘,便是星輝漫天,萬籁唏聲,如同将月亮摘落了一般。

前世的他靈力如同一片汪洋大海,可是現如今,卻只是一汪寒酸的小水譚。

就算是劍法再驚世絕倫,靈力一旦耗盡,也再掀不起波瀾。更何況他現下這具身體是風靈根,而非金靈根,是無論如何也使不出原本那驚世絢爛的一劍了。

戚宛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心道,也罷,橫豎他已經死了這許多年了,老天垂青他,讓他一朝重生,已經是莫大的幸事了,自己又何必在這兒患得患失呢。

他最後默默地站起身來,将劍塞回炀茗的手裏。

戚宛緊抿着嘴沒有作聲,站了良久,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你們在做什麽?”

戚宛轉過身,看見楚慕正抱着手臂,蹙眉望着自己。

炀茗趕忙俯身行禮。

楚慕看着戚宛一襲白衣,手中執劍的模樣,微微晃神,過了片刻輕輕道:“你會用劍麽。”

戚宛聞言,想起方才種種,神色黯然,淡淡否認道:“不會。”

楚慕聽了這話似乎有些失望,他注視了戚宛一會兒,纖長的睫羽扇動着,眼中晦暗不明。又過了半晌,楚慕不知為何隐隐生起氣來,他隔着袖子抓住戚宛的手腕,将人扯到自己身前,語氣冰冷道:“既然不會劍,你又在這裏鬧什麽。本座說了,不許亂跑。”

楚慕的手勁很大,戚宛被他弄得手腕生疼。三番兩次被這樣粗魯地對待,戚宛心中惱怒不已,他猛得将楚慕的手一把甩開,擡手用劍鞘抵住對方的肩窩,冷聲道:“我憑什麽聽你的?我想留便留,想走便走,哪裏輪得到你管?你是我的什麽人?”

楚慕一怔,随即唇邊勾起一抹譏笑。他反手握住劍鞘,用力往回一拉,戚宛驟然失了平衡,往楚慕的懷裏倒去。

楚慕單手環住戚宛的腰,在他的耳畔一字一頓地道:“憑什麽聽我的?就憑我是你夫君。”

“我既已将你娶進了遙夜峰,從此以往,你休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

這話聽得戚宛臉上又羞又臊,心裏惱怒至極,他憤憤地推了楚慕一把,瞪起眼睛正想罵,卻見楚慕忽然臉色微變,擡手捂住了心口。

戚宛十分吃驚地看見楚慕掩着嘴,咳了半晌,最後吐出一口血來。

戚宛愣在原地,他擡起方才推楚慕的那只手,反複打量着,确認自己那一掌根本沒有注入任何靈力。

莫名奇妙就強娶,一言不合就裝暈,真是好不要臉。

戚宛越想越氣,忍不住十分不忿地對着楚慕嚷道:“你怎麽還訛上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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