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明月

楚慕帶着戚宛來到雲海大道的入口，畫陣回了魔界。

到了地方，他沒急着回寝宮，反倒拉着戚宛去了遙夜峰頂點的斷崖邊。

時值夜晚，一輪皓月當空，清輝灑滿了地面，一切都顯得靜谧又安寧。

楚慕從方才開始，心情似乎分外的差，他只是坐在那兒一言不發，盯着天空中的一輪明月出神。

月光照在楚慕那張俊美至極的側臉上，映得他的眉眼更加深邃動人。戚宛忍不住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直到對方察覺到他的注視，轉過臉來，戚宛才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楚慕那雙原本漆黑深邃的眼睛仿佛一汪深潭，裏面蘊藏着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他用目光靜靜地描摹着戚宛的輪廓，用力抿了抿唇，似乎在努力壓抑着什麽。

戚宛并沒有察覺到楚慕的舉動，他的腦內翻來覆去都是鴻淵秘境以及方才楚慕和洛玄的對話。他越想越亂，最後終于忍不住轉頭問道：“方才你們口中的那個‘他’，究竟是誰？”

楚慕聽見這話，微微一怔，過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開口道：“他是我的師兄，也是……也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戚宛想起百裏靈風那番話，心下了然。這位師兄，大約就是楚慕的那位結發妻子了。

想到此處，戚宛覺得心裏有些怪怪的，就好像有什麽事情不怎麽對勁，可他又說不上來。

于是戚宛抿了抿嘴，最後斟酌着開口道：“那……那他是不是，不在了？”

楚慕聞言并沒有做聲，只是低垂着眼簾，月光在他俊美的側臉上灑下一片陰影。過了好半天，他才啞着嗓子道：“他在的。”說到這兒，他好像是為了說服自己，又重複了一遍：“他一定還在的。”

戚宛沒有想到楚慕會這樣回答。他聽見這簡簡單單兩句話，不知為何，驀地感到心頭一震。戚宛甚至根本不認識對方口中所說的人，但是楚慕此刻的這副樣子，就是讓戚宛無端端的覺得心中隐隐作痛。

兩人靜默半晌，戚宛又道：“我聽聞……你是淩淵劍派的弟子？”

這下楚慕有些意外地轉過頭來。

自從他當了魔尊之後，就甚少有人提及此事了。

戚宛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其實……我和你是同門。只是，我似乎從未見過你。”

楚慕疑惑地看着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此話當真？”過了片刻，他似是想起了什麽，忽然有些釋然道：“你這水平，應該是當時師尊收在山下的散修吧。難怪我對你毫無印象。”

戚宛聽見這話，一下子就火冒三丈。他可是名動天下的三界第一劍修！在楚慕眼裏怎麽就成了一個無名散修了？

可是憑他現如今這副破身體，戚宛又實在沒有任何底氣反駁。最後，他只是憤憤地捏緊了拳，什麽都沒說。

楚慕也沒再說話，兩人之間又重歸沉默。

戚宛心中越發郁結，他盯了一會兒天空中的月亮，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對楚慕道：“我發覺，魔界似乎是永夜？”

自他重生以來，戚宛發覺遙夜峰似乎從未有過白天，天空永遠是夜晚，始終有一輪明月高懸。

楚慕用看異類的眼神望向戚宛，忍不住低低嗤笑一聲：“你究竟是哪裏人？難不成是人族？放眼上下兩界，又有誰不知曉魔界是永夜。”

戚宛頓了頓，讪讪地扯了個謊道：“先前我去凡間歷了一次劫，确實錯過了許多。”

楚慕也不再追究，只是淡淡道：“自從我統一下仙界之後，便将此處的天空變成了永夜。從那一天起，太陽再也不會升起。”

戚宛聽這話，心中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回來了。他輕輕地問道：“為何？”

楚慕只是擡頭望着夜空：“因為夜空永遠有明月。”他沉默半晌，又啞聲道：“我想要永遠看着他。”

戚宛微微愣了愣，沒想到，楚慕清冷淡漠的外表下竟有一顆這般炙熱的心。他頗有些觸動，望着那輪悠悠明月，鬼使神差地道：“可是月亮雖然溫柔，卻也殘酷。你看着他，他卻永遠不知道。”

戚宛想了一想，又坦坦蕩蕩道：“若換做是我，我便喜歡風。有個詞叫……乘風追月，你知道吧。月亮雖然難以企及，但是你若喜愛風，去觸碰他，他永遠會回應你。”

戚宛說完，自覺說得有點兒多了，微微臉熱。他轉頭望向楚慕，發現對方正用那雙勾人美眸定定地盯着自己，目光閃動着，眼裏既有震驚，又有許多其他複雜的情緒。

戚宛覺得有些不自在，作勢要站起身來。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猛得扯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戚宛被拽得平衡不穩，一下子坐在了楚慕的懷裏。楚慕自身後緊緊擁着他，一雙手摟在人的腰間。他将下巴放在戚宛的頸窩，溫熱的氣息噴薄在頸側：“別走，留下來陪我。”

楚慕說話的時候，呼吸微微拂過戚宛的面頰，弄得他有點癢。他不安地掙動起來，沒承想弄巧成拙，楚慕的嘴唇恰巧碰到了他的頸側，讓戚宛的臉一下子紅了。

楚慕輕輕嗅着戚宛的頸間，低聲呢喃道：“曾經有人和你說過一樣的話。”

戚宛活了兩輩子，甚少處于這樣被動的狀态，也從未跟人如此親密地接觸過，不禁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不知為何，楚慕此刻的懷抱讓他覺得分外熟悉，就好像本該如此一般，着實難以拒絕。

過了好一會兒，戚宛才輕輕開口問道：“誰說過？”

楚慕沒有回應，只是更加用力地将戚宛摟緊了。他的身上很香，還是那股小蒼蘭的味道。眼下月色正好，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拉近了不少，戚宛的心中一團亂麻，心跳也越來越快。

楚慕看着戚宛心猿意馬的模樣，竟然低低地輕笑一聲。他扇動着一雙漆黑如鴉羽的睫毛，用燦若明星的桃花眼望進戚宛眼裏，眼尾微微上挑，一下子就把戚宛的魂勾了去。

楚慕看着戚宛此刻的面容，也微微晃了神。那雙靈巧明亮的杏眼，和他心裏的那個人是那樣的相似。

眼前的人和心中的人漸漸重合，楚慕的心中徒然升起一陣劇烈的痛。他用那雙深邃的眸子盯着戚宛半晌，終于忍無可忍地捏着對方的下巴，傾身吻了上去。

戚宛在一瞬間猛得睜大了眼睛。空氣中流動着什麽不尋常的東西，他怎麽也沒想到，楚慕居然會吻他。

他現在正側着身子坐在楚慕的懷裏，被對方自身後摟着腰親吻。

這樣的認知讓戚宛面紅耳赤起來，他下意識地擡起手，十分用力地推拒起來。可是楚慕強勢地抓住了他，用寬大的手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使人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楚慕撬開了戚宛的齒關，勾着他的舌頭反複吮/咬。戚宛的唇間全是對方的氣息，他被親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卻又覺得全身像是浸泡在溫水裏一樣舒服。他的腦內浮浮沉沉，仿佛一鍋煮沸的水，再也無法冷靜思考。

楚慕緊緊摟着戚宛，瘋狂地掠奪着他的氣息，直弄得戚宛發出了小聲的嗚咽，用力地掙紮起來。

可是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勞無功，戚宛連自己是什麽時候被壓在地上都不知道，楚慕将他的手腕扣住，近乎狂熱地吻着他的唇，後來又漸漸移到了他頸側的皮膚。

頭頂的月光明亮且刺眼，照得戚宛有些睜不開眼，他掙紮着想把楚慕推開坐起身來，可是楚慕卻傾身覆在他的身上，将刺眼的光擋住了。

楚慕用他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進戚宛的眼裏，眸中包含的情感那樣熱切，卻又帶着幾分晦暗，似乎翻湧着極其複雜糾葛的情感，讓戚宛甚至不敢直視。

戚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楚慕的手勁很大，甚至将他的腰側掐出了淤青，可是他看着楚慕的眼睛，又無端端地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心裏又酸又疼，竟然有點兒想哭。

他終于逃避一般地閉上了眼睛。

楚慕看見戚宛閉上眼，傾身溫柔地吻了吻他的睫毛，下意識道：“明月哥哥，睜眼，我想讓你看着我。”

此話一出，如同一盆冰涼徹骨的冷水，将戚宛淋得徹頭徹尾。

他猛得睜開雙眼，重重地喘了一口氣，眼睛裏滿是茫然。

戚宛愣愣地盯着楚慕半晌，過了許久，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叫我什麽？”

楚慕也愣住了。他怔怔地望着戚宛好一會兒，最後逃避地移開了目光，抿着嘴一言不發。

戚宛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同時心裏開始鈍鈍地痛起來。他擡手狠狠地将楚慕推開，坐起身來。

又過了好半天，戚宛啞着嗓子開口道：“我都聽見了。明月哥哥，對麽。你叫我明月哥哥。”

楚慕只是低垂着眼簾，沒有否認。

戚宛見狀，覺得心涼了一大半。他用手背将唇上的水漬抹去了，慢慢地站起身來。

他撫平身上的褶皺，看了楚慕那張俊美至極的面容半晌，最後有些自嘲地笑了一聲：“我就說，我們素不相識，你為何要這般對我。”

“現在想一想，你連我叫什麽都沒有問過，對我是誰也從來不在意。”戚宛說到這兒，竟然覺得眼眶有點兒發熱，他狠狠地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繼續道：“因為這些都不重要，對吧。我只是，我他媽只是和你的那位明月哥哥長得像罷了，對吧？”

戚宛說到此處，猛得轉過身，強迫自己不再去看楚慕。他頓了一頓，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道：“這場鬧劇，今日到此為止。我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自此以往，永遠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他的聲音微微發着顫，在心裏有點兒苦澀地想，不就是親一下麽，有什麽大不了，他戚子晴是誰，不就是親一下麽……

戚宛的眼眶又不争氣地熱起來。

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已經夠奇怪的了，他原本，原本以為楚慕和別人不一樣，可是到最後……

戚宛咬了咬牙，恨不得把方才的自己掐死。他真是失心瘋了，才會被楚慕這種虛有其表的臭小子騙得暈頭轉向。

他就該在方才楚慕吻上來的時候，廢了對方。

戚宛沒再想下去，他十分用力地捏緊了拳，幾乎要将掌心掐出血來，最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楚慕望着戚宛離去的背影，看着那八分相似的熟悉身姿，瞳孔在一瞬間猛得收縮成了一點。

這樣的場景，讓楚慕想起了他此生最懼怕的事。那時候，那個人就是這樣背對着自己，一步一步決絕地走向深淵的。

楚慕只覺得要被心中那份巨大的恐懼與哀傷壓垮，他再也顧不得別的，三兩步沖上前去，聲嘶力竭地喊道：“不要！你不要走！”

他這一輩子，最害怕的事，就是看到背影。看到這樣一個相似的背影又一步一步離他而去，楚慕如墜冰窟，仿佛身上所有的力量都被抽幹了。

可是楚慕的手剛碰到戚宛的衣袖，就被對方猛得揮開了。戚宛側身一躲，狠狠喃地瞪着楚慕，吼了一聲“別碰我”，擡手一掌朝他的肩膀打來。

可是戚宛的這副身體靈力低微，就算他的招式再奇巧，也三兩下就被楚慕化解了。

戚宛此刻被楚慕完全地壓制住了，只覺得心中的怒火幾乎要将他燃燒殆盡。他餘光瞥見楚慕腰側的佩劍，也顧不得別的，使了個巧勁，将那佩劍出其不意地奪了過來。

楚慕見戚宛奪走了劍，臉色驟崩，正想制止，戚宛已經迅疾地将劍拔/了出來。

那把劍的手感太過熟悉，在一剎那，戚宛感到一股靈力猛得湧上腕間。彼時月光正盛，劍身一下子吸滿了月光，發出盈盈光芒。

戚宛反手使了個劍花，目光一凜，直接朝楚慕刺去。在這一刻，星輝漫天，銀白色的奪目光束照亮了戚宛俊俏的面容，天地在一霎那唏聲。

戚宛不禁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使出了星輝劍法？

楚慕被那道刺眼的光擊中，往後退了好幾步，肩膀處血流不止。

可是楚慕顧不得別的，他望着戚宛執劍的模樣，渾身顫抖着，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夢中了。過了好半天，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戚宛，聲音抖得就快要辨認不出：“你，你是……戚子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