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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看看你左手腕上的珠子嗎◎

暖閣新置了銅制雕壽字錦紋熏爐,進門後便覺得溫暖宜人,連同桌上的花香一并撲入懷裏,姜寶憶穿着的披風就有些熱了。

時辰尚早,她坐在玫瑰椅上,心裏反複回味那過于逼真的夢境。

愈想愈覺得離奇,此時也不複初醒那般驚懼,除去幾分訝然外已經慢慢平息下來。

聽見腳步聲,姜寶憶擡頭往門口看去。

薄光如霧,落地寬屏後繞出一清隽修長的人來,雪青色襕衫将他本就出挑的容貌襯的愈發幹淨清爽,腰間束着的銀灰色嵌玉腰帶,上面懸着個銀線繡邊的荷包,他面色挾着笑意,進來後便把手中食盒放在案上。

“大哥哥早。”姜寶憶起身福禮,看見他眉眼的剎那忍不住與夢中羅剎對比,一個面若含春,溫和儒雅,一個兇神惡煞,陰鸷狠辣,她悄悄收回視線,不由在心裏笑自己胡思亂想。

周啓來之前,特意吩咐廚房做了補腦的銀耳何首烏羹,今日賬簿繁多,需得用些氣力,姜寶憶嬌嬌弱弱,聽母親說她自幼多病,想來身子是不大頂用的。

陳年舊案,許多事情不宜擺到明面上大張旗鼓的盤查,遇見她,純屬機緣巧合,這樁積壓甚久的案子,盤根錯節,他費盡心力耗時數月才從雜亂無章的布局中找出一絲線索,便是這二百三十六冊賬簿,封存數十年,終見天日。

只是涉及的官員如今尚在朝堂任職,稍有風吹草動容易打草驚蛇。

姜寶憶有些為難的看着黑乎乎的湯羹。

“大哥哥,我早上用過飯了。”

周啓起身,貼心的盛出一碗遞到她面前,和聲道:“昨夜我吩咐他們做的,銀耳香菇還有木耳都是提前發泡好,用的是嵩山何首烏,博白桂圓,另加了鹌鹑蛋,高湯炖煮半個時辰,便用一碗吧。”

盛情難卻,姜寶憶在周啓充滿善意的注視下,屏住呼吸一口喝完。

那股汁液的苦澀沿着舌尖滾進喉嚨,落在胃裏時,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小臉皺成一團。

周啓滿意的收起食盒,外面這才響起搬弄箱匣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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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是書堂,另一側則是花園,這處暖閣鮮少有人過來,如今四下暗處安排了守衛,防的是有人不經意闖入。

兩人對面而坐,姜寶憶先從箱匣中抱出十冊賬簿,依序擺放在自己面前,舊書籍的腐朽味有些嗆鼻,她取出帕子,仔細擦淨手上的濕汗,開始翻看。

周啓轉身去拿紙張的空隙,回頭,她已經走馬觀燈一般翻完半本,眉心攏成一簇,手下動作飛快。

他默了瞬,随後把紙筆放到姜寶憶容易夠到的位置。

暖閣內的炭火時而發出噼啪聲,用的上好紅螺炭,沒有煙氣,日光從雕花窗牖投在她身上,她皮膚過于白皙,被光一照像是蒙了層紗,濃黑的睫毛不時擡起又垂下,掃過賬簿數目時,右手在案上不覺點觸,然後翻頁。

昨夜用膳周啓特意詢問過母親,緣何會讓姜家嫡子過來讀書。

府裏的夫子名動天下,曾是周啓恩師,年邁後出于情誼繼續在周家教學,手底下跟着三個學生,周家三郎周澹,平陰侯二郎景子意,再就是中書令兼礦監稅使劉相幼子劉琛。

姜家老大人雖然二品致仕,但後來嫡女也就是姜寶憶的母親姜雪與夫君和離,孤身一人從江南折返回京,不過半年,姜雪前夫牽扯到一樁謀逆案,被斬當日,姜寶憶出生,因為和離早,故而姜雪和姜寶憶并未受到牽連。

只是先帝有意邊緣化姜家,姜老大人亡故後,姜寶憶的舅舅縱然為官十幾載,也只做到從六品光祿寺丞的位子,再未得到提拔。

周家和姜家素無來往,于情于理姜家不該托人上門。

母親道閨閣時與姜雪是手帕交,如此應下也是可憐姜寶憶處境,年紀尚小就沒了母親照拂,祖母年邁,舅母顧不周全,姜錦程能進私學,姜寶憶舅母合該知道是托了誰的福。

周啓将手爐往她面前推,順勢收過已經核算完畢的賬簿,低頭,忍不住皺眉。

姜寶憶梳理的飛快,查驗也很仔細,只是這筆字,委實寫的橫趄豎仰,不忍入目。

他看了眼雪兔一樣的姑娘,又低頭看紙上螃蟹散步般的字,默默嘆了聲,找出紙筆對着謄抄。

周啓忙起案卷向來不記時辰,一直到晌午用膳,外面小厮叩門過來送膳食,他才意識到已經整理了兩個時辰。

右腳邊的箱匣放着三十四冊查驗完的賬簿,對面小姑娘還在認真翻看,毛茸茸的頭發散出桂花油的清香,小臉因為暖閣的溫熱而透出一絲嫣紅,不像剛進門時那般蒼白。

周啓在旁邊桌上擺置完飯菜,來到桌案前把賬簿合上,道:“先吃飯。”

姜寶憶腦子裏還都是往年賬目數值,起身的時候眼前一黑,周啓眼疾手快攙住她,下意識就說:“待會兒把剩下的銀耳何首烏羹喝完。”

顯然用腦過度。

姜寶憶擺擺手,站直身子向他證明自己根本不需要。

可周啓已經坐下,對于她的反抗無動于衷。

盛好米飯遞給姜寶憶,又把精致的菜肴盡量往她面前推擺。他入大理寺早就習慣長久不吃不喝勞作,故而此時面色如舊,神情從容。

姜寶憶吃東西時很安靜,專注的挑選自己愛吃的,塞滿嘴巴後鼓鼓的像是儲糧的倉鼠。

周啓怕她噎着,倒了盞茶。

“謝謝大哥哥。”姜寶憶彎起眉眼,腮頰紅的像花瓣尖尖。

中途周啓出去一趟,回來後姜寶憶已經吃完,且把飯碗都收回食盒裏,只是似乎吃的很飽,正在暖閣裏溜達着消食。

“過來。”周啓熱好銀耳何首烏羹,倒了滿滿一大海碗。

姜寶憶嘆了聲,垂着腦袋上前,“能不能少喝一點?”

周啓抿唇不語。

姜寶憶只好認命捧起海碗,咕咚咕咚憋着氣幹了。

那苦澀的滋味夾着難以言狀的糯滑,讓她禁不住捏緊了拳頭。

“張嘴。”

姜寶憶覺得齒間一涼,甜絲絲的滋味沿着舌尖緩緩溢開,她瞪圓眼睛,含糊問:“饴糖?”

周啓點頭,道:“好吃嗎?”

饴糖屬于稀罕物,姜寶憶只吃過兩三回,都是姜瑤拿給她的。

周啓見她慢悠悠舔吮着饴糖,好似也能品嘗到那股甜美,他笑了笑,從腰間解了荷包:“伸手。”

姜寶憶看着手心那袋饴糖,不敢相信一樣:“都送我了?”

周啓點頭,心道:這些賬簿怎麽說也得看三日,真是孩子,喝點補腦湯羹還得拿糖哄,跟三郎一樣。

三郎就是他幼弟,饴糖也是從他房裏翻出來的。

“大哥哥你人真好。”

看到傍晚,書堂下學,正好看完一百冊。

周啓将整理完畢的貼上封條,親筆寫上日期封印。

姜寶憶歪着頭,道:“大哥哥的字寫得真好看。”

周啓扭頭,看到她真誠的小臉,起身笑:“往後等程哥兒時,我給你送兩本字帖,堅持練上半年,你也能寫好字。”

姜寶憶往後退了一大步,“不用麻煩大哥哥了。”

“不麻煩。”

周啓權當沒看出她眼裏的拒絕,規整完賬簿後,送上謝禮。

“裏面有盒傷藥,各種傷抹兩日就好,還有一本刺繡書,送你...姐姐了。”

姜寶憶抱在懷裏,福禮謝道:“我一定親手交給姐姐。”

周啓曾見過幾次姜瑤,她十指纖纖,根本就不像捏針繡花的,出于職務本能,有些細節他一眼便能瞧出。

姜瑤這幾日随蘇氏應邀赴宴,雖明面上沒點破,姜瑤也知道母親是在拉着自己相看,幾家常來往的門戶,她都不喜歡,真正喜歡的人她又不敢同蘇氏講,兩家門第相差甚遠,無論如何蘇氏都不會由着她胡來。

“就只這些東西?”姜瑤掀開盒蓋,看着裝有傷藥的瓷瓶,還有那一本繡花書,沮喪的扔掉蓋子,坐到圈椅上問。

姜寶憶點點頭,興奮道:“大姐姐,他很細心的,知道你送他絹帕,便給你相關書籍還有傷藥,他定是知道你辛苦。”

姜瑤支着腦袋連連嘆氣:“那不都是你幫我繡的麽。”

她自幼不愛繡花,傷神傷眼傷手。

“可他以為是你繡的呀。”姜寶憶打了個哈欠,今日實在累得厲害,她歪在椅子上,上眼皮直往下垂。

手臂一緊,姜瑤湊過頭來,“這是誰的荷包?”

姜寶憶醒過神,低頭望見裝着饴糖的寶藍色荷包,坐直身子解下放到桌上。

“忘跟姐姐說了,這是他送的饴糖。”

姜瑤擰眉,撿起來松開帶子倒出一顆,果然是饴糖,遂松了口氣,扔回桌上笑道:“他這是哄孩子呢。”

看荷包上繡着一只綠眼大白貓,姜瑤就知道不是周啓的東西,這是周啓三弟周澹的荷包。

是她多心,況且姜寶憶才多大,還有一年半才及笄。

周啓已然及冠,周家怎會耽擱他的親事。

“你教我繡花,我親手繡個香囊給他好不好?”姜瑤翻弄出來針線匣子,拽着寶憶的胳膊拉到塌前。

姜寶憶從鎖邊開始說:“大姐姐,我知道的也不多,單是鎖邊便有幾十種針法,我教你兩種,你看這種叫平式花瓣繡,你若是要繡花草便可以用這種針法鎖邊。”

姜瑤照葫蘆畫瓢,針尖從絹面露頭,她沒拿穩,一下刺進指肚,疼的她立時扔了絹帕,氣道:“罷了罷了,你幫我繡,橫豎我嫁過去,有婆子丫鬟幫襯,不用自己動手。”

姜寶憶張着小嘴,驚問:“大姐姐,你說什麽?”

姜瑤見她小臉煞白,也不明白哪裏說錯話,彎下腰又重複一遍,卻見那人跟掉了魂似的,眼睛瞪得滾圓。

正巧春晖園的婆子過來,喊她回去試新衣裳,她就急匆匆走了。

又是巧合嗎?

姜寶憶帶着驚懼入睡,卻沒想又是一場噩夢。

跟昨夜如出一轍,只是這回,多了一個場景。

她看見周啓走進一處道觀,身穿月白直裰,系腰帶蹬皂靴,豐神俊朗。道觀裏煙火缭繞,正中供着牌位,從他的視線看去,牌位上沒有名諱,只是下面案幾擱着白玉雕琢的龍吐珠香爐,托盤上有各類供奉。

周啓很平靜,可姜寶憶卻能覺出一股驚濤駭浪般的愠怒。

陡然間,他橫起手臂,将供奉的果子悉數掀翻,咕嚕滾了一地。

姜寶憶很怕,驚魂未定間,她看見周啓左手腕上帶着一串檀木珠子,伴随着一聲冷笑,她倏地睜開眼睛。

天蒙蒙亮,她渾身是汗的坐在床上,掀開簾帳下地。

空氣裏帶着涼意,她打了個噴嚏,餘嬷嬷進來,趕忙給她裹上外衣。

“姑娘,你怎的這兩日不大對勁呢。”

餘嬷嬷摸了摸她的額頭,沒覺出異常後便開始給她梳洗裝扮。

姜寶憶扭頭:“嬷嬷,葉伯伯有多久沒來了。”

餘嬷嬷掐指算算,回她:“有三個月了。”

姜寶憶覺得,得抽空讓葉伯伯幫自己看看,是不是得了什麽癔症。

開課前,周家三郎周澹追着周臨要糖,因為他回屋後發現自己攢了月餘的饴糖被人偷了,連荷包都沒剩。

周臨也奇怪,道母親屋裏也少東西,丢的還是刺繡書籍。

正在慢條斯理用膳的周啓擡頭,又默默低下頭去。

姜寶憶進暖閣後照例幹了一碗補腦湯,然後給自己塞了顆饴糖。

周啓看她紅撲撲的小臉,滿意地從箱匣中抱出厚厚一摞賬簿,道:“今日争取多看一些。”

早點理完賬,也好清算躲在暗處的黑手。

小姑娘似乎有心事,動了動嘴,又咽下話。

周啓不解,怕她因為情緒影響看賬簿進度,遂伸手覆在她面前紙頁上,問:“可是身子不舒服?”

姜寶憶忙搖頭。

周啓松了口氣,“有何話你直說便是。”

姜寶憶把目光落到他左手腕上,溫聲細語:“大哥哥,我能看看你左手腕上的珠子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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