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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會吃人,你怕我什麽◎

周啓左手腕的确有串檀木珠子,只是他向來不示于人前,便是同僚也沒幾個人知道。

姜寶憶局促的站起來,眸光裏說不清是什麽情緒。

好奇或是忐忑不安。

周啓微微挑了下眉:“看完便能安心做事?”

姜寶憶忙點頭。

周啓撩起衣袖,将手往前伸到姜寶憶面前,顆顆飽滿,珠面圓潤。

姜寶憶打眼一看,十四顆珠子與夢中所見一模一樣,連紋理走向都相同。一道驚雷宛若半空劈下,震得她有些恍惚。

周啓收回手放下衣袖,擡頭見她小臉更白,不禁皺眉。

額上一熱,姜寶憶回過神來,卻是周啓拿手試探她額頭溫度,她僵着身體一動不敢亂動,聽見一聲如釋重負的輕嘆:“好在沒生病。”

姜寶憶乖乖去抱賬簿,周啓在她之前從箱匣中取出二十冊,随後擺放在她面前,眼睛往旁邊一掃:“先去喝湯。”

“哦。”

姜寶憶含着饴糖,看賬簿時略顯磨蹭。

在她偷看周啓第三次的時候,周啓終于忍不住,将筆擱在桌上,因為沒收住力,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姜寶憶打了個顫,匆忙把腦袋埋進賬簿裏。

“你先把賬簿放一邊,我有話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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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啓在大理寺歷練多年,說這話時有股逼人的壓迫感,姜寶憶噌的站起來,耷拉着腦袋一副做錯事的樣子。

“你可知盤查賬簿需要再三仔細,不可有一絲懈怠草率?”

“嗯,知道。”

“那麽今早從踏進暖閣後,你心事重重,無法專注又是為着什麽?若不願繼續替我看賬簿,我不勉強,只是既應下差事,便該心無旁骛,将事情做好,你以為呢?”

尾調上揚,洩出幾分官威。

姜寶憶哪裏經得住這般恫吓,當即眼圈發紅,回他道:“大哥哥,我是願意幫忙的。”

“那你屢次三番走神,又是為何。”

“我就是有點怕你。”

“怕我?”周啓笑,“我又不會吃人,你怕我什麽。”

他是不會吃人,可他會殺人,想起夢裏冷面狠辣的周啓,姜寶憶就沒敢再問,乖乖坐回桌前,認真核查。

少頃,周啓緩了聲色:“但凡對方不招惹我,我不會與他為難。”

姜寶憶擡起頭來,瞥見那雙俊美肅然的雙眼,禁不住小聲問:“若他不小心惹了你呢?”

“招惹只有做沒做,無關小心與否,既然做了,便該知道後果。”

所以,因愛生恨,滅了姜家滿門?

姜寶憶想擠出個笑,但笑不出來,就趕忙低頭繼續盤賬。

她勤奮點,多做些,日後即便他生氣憤怒,也能看在她努力幫忙的份上高擡貴手吧。除此以外,姜寶憶覺得還要好生撮合大姐姐和周啓,萬一夢裏事情成真,周啓眼瞎,大姐姐就棄他而去,姜家就完啦。

念及此,姜寶憶暗暗鼓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翻查賬簿,速度比昨日更快更利索。

晌午臨近用膳,她足足看了百十餘冊。

周啓震驚之餘,随機抽查了幾本,發現沒有差錯後,顯然被她的效率吓到,故而特意吩咐廚房多炖了兩碗補腦湯,另加一份清神醒腦的點心。

姜寶憶咽了咽喉嚨,沒再與他讨價還價,而是徑直端起湯羹痛快的喝淨,末了塞給自己一顆饴糖鼓勁。

周家的飯菜委實可口,姜寶憶破天荒吃了兩碗米飯,又把精致時蔬都吃光了,下午開工前,聞到手邊的點心香氣,沒忍住,吃了兩塊,甚是惬意。

周啓睨了眼,只覺那身板纖纖,不知怎能容得下如此飯量。

後又一想,吃得多做得多,也就沒再開口詢問。

事實也果真如此,下午姜寶憶以更快的速度查驗完剩下所有賬簿,饒是見慣世面的周啓,也對她另眼相看。

江南首富之女,果然長了個不同尋常的腦袋。

他聽聞過姜寶憶生父當年事跡,鄭文曜自幼就展露出驚人的天賦,六歲跟着祖父和父親巡店查賬,精明聰穎,被當地人譽為神童。後來他接管鄭家,三年內就把鄭家帶到江南首富的地位,更是成為皇商,拿下多類宮廷供奉。

鄭文曜與姜雪的婚事,乃是先帝賜婚,當時轟動京城和江南兩地,可謂風光無限。

可惜好景不長,鄭文曜在供應西南軍需時,與被判謀罪的謝堅謝大将軍牽連,謝家被判滿門抄斬,半年後,鄭文曜被殺,鄭家徹底垮臺。

物是人非,這樁舊事現下也不再有人提起。

周啓肅着眉眼,将所有賬簿整理完畢後,吩咐人擡至書房。

傍晚的夕陽斂去白日的鋒芒,橘黃色的光從西面雕花楹窗如細紗般灑落,屏風後的圈椅上,姜寶憶歪着腦袋,似乎睡過去了。

周啓從架子上取下她的披風,将人裹好後,聽見書堂下學的動靜。

....

姜寶憶呼吸都比往常粗重,她覺得自己躺在很柔軟的衾被中,耳朵能聽到周遭放低的腳步聲,能聽到時而有人說話,她想睜開眼,可累的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

周夫人坐在床前,給她掖好被角。

周臨背着手進來,看見周啓站在床前,忍不住促狹:“大哥,人不是你們大理寺的吧,我看她瘦瘦巴巴渾身沒有二兩肉,你就這麽用?”

他伸手拍在周啓肩膀,周夫人回頭沖他比了個噓聲。

三人走到外間說話。

周夫人瞥了眼周啓,溫聲說道:“你在大理寺習慣重壓行事,可她到底是個小姑娘,不可能同你一般身骨強健。

她母親與我是故交,回京後怕牽連到我,臨死都沒見面。我心中有憾,便想着在寶憶身上彌補些。

你這性子,忒不近人情,她不是你手底下的官員,幫忙是情分,可也要掂量她的身子,往後可不許了。”

周啓低頭回道:“母親教訓的是。”

又問周臨:“姜錦程那邊如何?”

“放心,下學後跟三郎在那瘋玩,根本記不起他還有個姐姐。”

周夫人在周啓抱來姜寶憶的時候,就着人去姜家送信,道晚上留他們姐弟二人用膳,飯後親自送回。

姜寶憶這一覺,足足睡了一個半時辰,醒來已是暮色四合,院裏點了燈,盈盈光火透過紗帳照進來。

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裏,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外面人聽見動靜,進門挑開紗帳,笑道:“姑娘可算醒了。”

才知自己是在周夫人的西跨院客房。

她被領去膳廳時,周大人剛好從京兆府回來,一家人滿滿一桌,姜錦程跟周澹已經吃完,趴在旁邊榻上翻弄小物件。

周夫人拉她坐在右手邊,再往右依次是周啓,周臨,左側周大人挨着周夫人,飯菜的香氣讓她忍不住咕嚕一聲。

周臨笑:“可要好好補補,省的再掉肉。”

姜寶憶乖巧回道:“謝謝大人和夫人招待。”

臉上還有睡覺壓得紅印,周啓斜瞟了眼,夾了片春筍到姜寶憶碗裏:“今日辛苦你了。”

十足的官腔。

周臨啧啧,也用公筷夾了一片粉蒸肉過去:“寶憶,吃肉補肉。”

姑娘家大都喜歡吃的素淨,晌午他讓廚房做的飯菜也都是時蔬類不油膩的,姜寶憶吃了許多。

周啓自然暗道周臨不體貼。

他吃飯時,餘光不覺往左邊掃了眼,只見姜寶憶先是夾起那片竹筍,周啓嘴角上挑,然下一刻,卻見她把竹筍撥到碗邊,低頭吃掉油膩膩的粉蒸肉。

他愣了下。

姜寶憶又夾了一片,吃的齒頰留香,很是滿足。

碗邊的竹筍,此時稍顯多餘。

飯後,周夫人特意備了幾份禮物,托姜寶憶帶回去給姑娘分一分。

她原只給寶憶準備了,可又怕寶憶在姜家不好自處,便每個姑娘都另備了一份,如此也不會讓她受人排擠。

外面天黑的透徹,周啓登車與他們姐弟二人同行。

姜家一早得了消息,一行人浩浩蕩蕩等在大門口。

除去春晖堂的蘇氏和姜瑤,栖香閣的二姑娘,墨韻館的三姑娘四姑娘也都精心裝扮,滿懷期待的站在蘇氏身後,翹首期盼。

周啓下車時,蘇氏與姜瑤上前相迎。

廊下燈籠被風吹得微微搖曳,饒是在如此昏暗的的燈光下,亦能覺出周啓清和矜貴的氣度,如同青竹,更像松柏,通身都是令人可望不可即的疏離。

姜瑤的臉倏地通紅,往前廳走時,蘇氏還暗暗囑咐她莫要失了儀态。

可自己一轉頭,招呼下人上茶時,根本就難掩歡喜,言語間遮不住得意。

多少年,府裏沒有挂魚袋的官員上門了。

姜瑤親自端了盞茶過去,還未開口,腮頰已然紅的火熱。

周啓客氣道謝,低頭喝茶時,看見姜寶憶站在姜瑤身邊,纖瘦細小的人裹着雪白的披風,說不上是乖還是可憐。

他沒坐多久,依着母親吩咐送完禮物後,便起身離開。

人剛走,前廳就熱鬧起來。

姜瑤在衆人的羨慕下,将匣子裏的東西一一打開,看見五支不同圖案的珠花,牡丹,海棠,玉蘭,石榴花還有桃花,成色極好的玉石,雕工也是上乘。

她又款款走到絹紗前,素手摸在花樣新穎的布匹上,嘴角忍不住翹起。

“五妹妹,我們都跟你沾光了呢。”開口的是栖香閣的二姑娘姜昭,相貌脾氣跟她生母李姨娘一模一樣,明麗而又咄咄逼人。

話音剛落,姜瑤就皺了眉頭。

姜寶憶擺手道:“哪裏是為我,方才他明明說是周夫人感謝舅舅之前幫忙,尋着機會送上回禮,二姐姐別想岔了。”

姜瑤反應過來,擡頭嗤笑姜昭:“不會說話就別說,尖酸刻薄上趕着找罵呢。”

這種場景衆人都習以為常,故而姜昭只是暗暗咬牙,不敢與她明面沖突。

墨韻館的三姑娘姜晗和四姑娘姜蘭也是像極了自己生母顧姨娘,綿軟如水的性子,總是極好說話。

她們待姜瑤選完珠花和布匹後,又等姜昭翻撿完,這才不慌不忙各自挑了喜歡的。

剩下那些,便留給姜寶憶。

是一對桃花珠花,粉粉的倒是襯姜寶憶的年紀,只是那匹絹布則過于寡淡,是清淩淩的月白色。

......

仲春,天氣轉暖。

蘇氏接了齊家的邀帖,要帶姜瑤去赴賞花宴。

齊大人與舅舅曾是同窗,齊家四郎剛中進士,又生的一表人才,故而蘇氏對他很是滿意,千挑萬選見過人後,決計讓姜瑤去見見。

姜瑤千百個不願意,又不敢忤逆蘇氏,故而故意拖着姜寶憶一同,上車時,蘇氏狠狠給她一記白眼,姜瑤權當看不見。

齊大人如今任太府監,官途與姜寶憶舅舅相似,兩人關系也就處的很是微妙。

周啓複查的二百三十六冊賬簿,其中有一冊恰恰需要與太府監核實,平素不便,适逢齊家開賞花宴,他便趁機前來拜訪,即便被人瞧見,也不會多想什麽。

周啓下馬,正巧看見姜家馬車被管家牽引着去往後院。

他進門,擡頭往曲折的甬道掃去,觑見一抹嫣粉色身影,挪着小碎步急急跟着前面人,生怕攆不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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