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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啓見她發髻蓬松,簪着的珠花幾欲掉落◎

齊家花園正是百花争豔時,牡丹芍藥擎着花苞綻放,墨綠色的枝葉層層疊疊如水浪一般湧動,淡淡的香味不絕如縷的竄進鼻間。

姜寶憶無心賞花,因為她迷路了。

舅母和姐姐單獨與齊夫人聊天,她就跟着丫鬟來到外面閑逛,去了趟淨室,出門發現給她領路的丫鬟不見了。舉目望去,這一大片的花叢着實紛繁靡麗,卻是半個人影都見不着,她在花叢間轉來轉去,愈發暈頭轉向。

更可怕的是,她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不像是正常走路,倒像有人刻意放緩的腳步聲,她繃着小臉,緊張的藏住呼吸聲,跟貓兒一樣躲在墨玉牡丹叢下。

心跳随着腳步聲而變得劇烈,她辨不清來人方向,只能從被風撩亂的花間知曉那人離自己越來越近,好像就在她身後。

思及,姜寶憶忍不住偷偷側臉,卻在一瞬吓得雙腿一軟。

的确有個人靜悄悄站在她身後,挨得極近,見她往後跌倒,那人伸手一把拽住她胳膊,輕而易舉将她拉了起來,伴着一聲淺笑。

“大..大哥哥,怎麽是你?”姜寶憶拍着胸脯,像是死裏逃生一般。

周啓眉心微蹙,擡手,扶正她發間的珠花。

“你以為是誰?”周啓聲音清潤,看她時眼中沁出笑,“不是同你舅母和姐姐一起來的麽,怎自己一個人在這轉圈?”

他進園時遠遠看見粉色身影跟蝴蝶似的沒頭亂撞,既着急又不敢聲張的樣子着實讓人覺得好笑,他本來沒打算捉弄她,只是走到身後就生出想吓吓她的意思,還沒伸手呢,她扭頭倒把自己吓着了。

果然跟兔子一般膽小。

“她們在聊天,我覺得悶出來溜達溜達,本來有人領路的,可她不知去哪了,我不是自己一個人。”

周啓身高步幅大,姜寶憶怕被他落下,便加快腳步跟着追,周遭的芍藥花枝勾上裙角,将人往後一拽,布料發出撕裂的刺啦聲。

周啓回頭,看見她手忙腳亂低身去解衣裙,還不時擡頭确認他沒走遠,遂折返回去,在她腳邊蹲下身去,骨節分明的手指三兩下将衣裳從花枝間解開,擰了個醜巴巴的花樣,垂在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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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啓站起來,日光穿過樹枝在他面上投落出交錯的陰影,他的唇輕輕抿着,線條分明的臉龐如墨色染出的絕美,幹淨而又儒雅。

“走吧,不着急。”

“謝謝大哥哥。”姜寶憶比他矮了一大截,說話需要仰着脖頸,周啓走在她左側,伸手隔開橫出的枝杈。“你來這兒,是有公務嗎?”

“嗯。”周啓掃了眼斜對面幾個人,随後領着姜寶憶悄無聲息拐進甬道,在蔥茏樹木的掩映下,他很快将人帶到一處僻靜的庭院裏,門窗緊閉,院門口有兩個小厮守着。

“寶憶,幫人幫到底,上回你幫我盤賬,只剩下最後最關鍵一環,只是此事需要私底下秘密進行,你可願幫我涉險一次?”周啓與她立在牆根下,警覺的盯着守門的兩人。

姜寶憶雙手貼着青磚,冰冷的觸覺讓她忍不住縮回手指,她幾乎沒有猶豫,聽完就點頭應道:“大哥哥,我們算朋友吧。”

看她鄭重其事的樣子,周啓也認真答她:“算。”

“大哥哥,我願意為朋友兩肋插刀,那你以後能不能...”別把刀插到姜家。

她欲言又止,雪白的腮頰浮上一絲猶豫,可還是咬牙繼續說下去:“能不能對朋友包容點,別為了小事生氣就要殺人。”

最後倆字幾乎聽不清,可周啓還是聽到了,他很詫異,甚至有種荒謬的感覺,可看姜寶憶不像是在說笑話,便也耐心解釋:“我是在大理寺當值,可國有法度,即便是官員也不能徇私枉法,憑個人喜怒決定旁人生死。

你放心,縱然日後你對不住我,我也不會做那般禽/獸之事。”

姜寶憶連連擺手:“我不會對不住你的,大哥哥,真的。”

她巴不得讨好他呢,怎麽敢得罪他。

周啓托着她從後邊楹窗進去,随後兩人徑直去往書架後的桌案處,房中擱置的都是書籍,還有齊大人的公文案卷,姜寶憶跟在周啓身後,發現桌邊的三足纏枝花紋熏爐的香還未熄滅,桌上也有待客留下的茶漬,痕跡未幹。

不久前應該有人來過。

周啓繞着書案走了一圈,然後開始摩挲找東西,姜寶憶蹲下去,小聲問:“要我幫忙一起找嗎?”

歪頭時,那對珠花微微顫動,她不似周啓這般冷靜沉着,雖然強壓着心神,到底還能瞧出眼底的緊張。

周啓俯身去夠長條案底的凸起,從他的角度看不清楚,且這長案右側連着塌,有一丈多長,手指根本觸不到。

鼻間一癢,周啓往後避開,姜寶憶從他面前爬了進去,她身量纖瘦,正好能進去,爬到凸起處,她剛要把手放上,周啓道:“等一下。”

“你将那機括樣式與我仔細說說。”

姜寶憶說完,周啓屏息擡手,做了個左旋的姿勢,姜寶憶依樣擰動,書案旁邊的寬榻發出低沉的聲音,自塌沿分開顯露出地磚下的暗格。

匣中用牛皮紙包着兩卷書,周啓打開翻看兩頁後确認是要找的舊賬簿,他有些懊惱沒有帶來整理好的缺漏冊子,而眼前這兩本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謄抄。

那麽便只有兩個法子,若不然強行記憶這兩本賬簿,若不然是讓寶憶想起那二百三十六冊中全部詳情,不管哪一種,都是極不可能的。

扭頭,看見姜寶憶不知所然的樣子,周啓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開口:“寶憶,有一件事情很棘手。”

“之前你幫忙核查的賬簿,其中有一冊內容與這兩本所記為同一年出入庫賬目,只是很多數據都有偏差,缺漏,你能不能....”

“我先看看可以嗎?”

周啓把兩本賬簿在她面前展開,只一眼,姜寶憶就喃喃道:“我記得,是頭一日看的第四十八冊 ,這裏應該在第九頁,只是出入項多了四種,價格也是不對的,貴了五錢,賬目總體就多出來四百兩。還有這裏,應該在三十五頁,第六豎行,蓖麻的數量和單價都翻了倍....”

她不疾不徐的翻看,一一說出其中差異,只是翻了幾頁後,忍不住看向周啓:“幾乎全都不一樣了。”

“那你能悉數找出嗎?”周啓攥住拳頭,目光警覺的掃向門口,他耳力好,能聽見那兩個小厮說話的聲音,而在前廳待客的齊大人,想必不久也會歸來。

“可以,但是需要時間。”姜寶憶如實答他。

“多久。”

“一個時辰。”

“太久,會被人發現。”周啓搖頭。

姜寶憶想了想,随後拿起其中一本坐到圈椅上,細聲細語說道:“給我一刻鐘時間。”

比起記憶二百三十六冊賬簿,她更有把握在短時間內默背過這兩本新的賬簿,姜寶憶飛快的翻頁,記憶,那些繁瑣的數字與支出賬目收入腦中後,她就趕忙去掃下一頁,屋裏光線不好,對于記憶更是增加難度。

周啓看出她偶有緊皺的眉頭,便取來燈燭,點燃後用手移到她面前,那人沒擡頭,只是明顯翻頁速度加快。

未到一刻鐘,周啓聽見院內那兩個小厮同人說話,而聲音正是他來會客見過的齊大人,他忍不住低頭:“寶憶,還有多久。”

冷不丁被打斷,姜寶憶閉上眼睛,唯恐腦中的賬目消失。她無暇回應,只是手指簌簌往後翻頁,當她能聽見腳步聲時,忙合上賬簿,用牛皮紙重新包好,放回匣子。

與此同時,她鑽進桌案下,待周啓滅燈,将匣子放回地磚時,扭動機括。

門咔噠一下打開,齊敏進來。

周啓躲在博古架後,目光盯着書案底下的櫃子,方才來不及帶她一起躲避,便見寶憶飛快拉開櫃門,閃身藏了進去,幸好她身量瘦小。

齊敏來到案前,從桌上拿起一沓紙,正要走,忽然又停住腳步,伸手在案面上摸了下,神情肅穆,他慢慢踱步到書案後,眼睛卻是看向屋內四處。

熟悉的房間,一旦有什麽異樣,很容易察覺出來,他說不出哪裏不對勁,可是進門那一刻,就是覺得不一樣了。

一個時辰前,他剛在此處送走大理寺少卿周啓。那人年輕有為,見地老到,談話間引着自己往數十年前的舊案上走,為官在世,若說兩袖清風根本做不到,可他也盡力明哲保身,除去十年前那樁事,他自認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壞事。

齊敏來自南地,身形矮小,他鑽進去與姜寶憶那般扭動機括後,又去檢查了地磚下藏着的賬簿,待實在沒發現異常,前廳又有人催促時,這才重新整理好,出門去宴席。

周啓與姜寶憶亦是從後窗跳出,寶憶很輕,他握着那細腰就将人抱下來,兩人蹑手蹑腳離開庭院後,沿着花園的甬道走了出去。

周啓見她發髻蓬松,簪着的珠花幾欲掉落,想是鑽櫃子時弄亂了頭發,便招招手,讓人在樹下站定。他從未給女子梳發,只是寶憶原本梳着的雙丫髻就很簡單,周啓五指做梳,理順後靈活的固定好,然後接過珠花一邊一個嵌入。

順手給她把額頭的碎發往後一抿,笑道:“倒讓我想起我家三郎,翻箱爬櫃。”

姜寶憶彎起眼眸,有些羞赧的低下頭。

而蘇氏和姜瑤見完齊夫人,正在花宴上與其他女眷聊天,看見姜寶憶身後跟着的人,蘇氏禁不住戳了下姜瑤,姜瑤愣了下,聽見蘇氏道:“沒聽說周啓要來,周家若是給周啓挑人,也不至于到齊家花宴。他怎麽來了,可真是奇怪。”

姜瑤臉一熱,絞着帕子回道:“興許是來找人。”

“找人?”蘇氏笑,“這裏的姑娘哪家身世配得上他?別說胡話,我瞧着像是來辦事的。”

“說不準呢。”姜瑤心裏高興,在姜寶憶與周啓來到跟前時,急急站了起來。

“舅母,大姐姐。”姜寶憶伸手挽住姜瑤的胳膊,回來時走的快,面上紅撲撲的帶着汗珠。

姜瑤拿帕子給她擦去,餘光瞥見周啓颀長的身影,不由抿起唇角,笑盈盈問了聲好。

周啓拱手回禮:“方才碰巧看見五姑娘迷路,便順道将人送過來,若無旁事,我先告辭了。”

蘇氏道:“寶憶快謝過你周家哥哥。”

姜寶憶松開姜瑤的手臂,福身道:“多謝大哥哥。”

少女的聲音清甜溫軟,周啓朝她看了眼,再次拱手後轉身離開。

沒等到開宴,姜寶憶便說自己不大舒坦,蘇氏見她小臉發白,便讓丫鬟去套了馬車,先把她送回府去。

姜瑤原也想跟着走,畢竟方才看見周啓,勾的她沒甚心思留下,齊家四郎雖然出彩,可若是跟周啓放在一塊兒,就好像珍珠蒙了層灰,旁邊還立着顆熠熠生輝的夜明珠,是無論如何比不了的。

蘇氏焉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當即摁下她,提醒道:“若姜家還是你祖父活着時候的盛況,母親肯定願意讓你與周家哥兒相處,那樣優秀的男子,誰不喜歡?

可瑤兒你要知道,姜家和周家門不當戶不對,母親再不要臉皮也不敢去攀周家的親,你也別犯糊塗,齊大人雖然是閑職,可畢竟官從三品,齊家四郎中了進士,日後再加提攜,那便是平步青雲,多少姑娘都眼紅呢。”

蘇氏拍拍姜瑤的手,見她不耐煩,便轉了話術:“你覺不覺得最近寶憶和周家哥兒走的近了些?”

姜瑤不以為然:“她還是個小丫頭,孩子一樣,走近些又如何,誰還能把她當姑娘看?”

蘇氏笑:“等她眉眼長開,模樣不比你差。”

“寶憶長得好看,我替她高興,若日後母親也能為她多上上心,尋門好的親事,那才是舅母做派。”姜瑤拿帕子扇臉,愈發沒有耐心。

她從未把姜寶憶作為對手,不管是出身相貌,還是自小錦衣玉食的栽培,她想要的都能得到,姜家每個人都捧着她,哄着她。而寶憶呢,不是不比,而是實在沒甚好比的。

蘇氏拉她往宴席去:“好些事你都不明白,都是被我寵壞了。”

母女二人相攜入宴時,姜寶憶剛好坐着馬車晃回姜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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