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她偷偷看向周啓,那人也在看她。◎
花廳中, 鄭家兩位長輩坐在上首位,其餘幾人在堂中焦急等待。
鄭家瑞出去已有一刻鐘,至今未歸, 而第三場比賽即将開始。
二房鄭家冬往門外走去,迎面撞上被人架着的鄭家瑞。見他滿頭都是血,自然心裏咯噔慌了下, 他跟着父親走商多年, 亦算少有見識, 頃刻便沉下心境, 上前趕忙從周啓手裏接過鄭家瑞, 架着他走進花廳。
諸人看見如此情形,俱是震驚憤怒。
雖已有猜測, 卻還是不得不按捺住擔憂,問道:“瑞哥兒可看清是誰人動的狠手?”
鄭家瑞搖頭, 頭皮撕裂般拉扯着皮肉,疼的他冷吸了口氣, 擺手道:“沒有,從淨室出門,将一轉到甬道就有人影直沖着我過來,根本來不及看清, 一悶棍就打在我頭上。”他極力回憶方才的情形, 越想腦子越疼,模糊的身影仿佛一閃而過,他擡起頭, 鮮血沿着額角漫過眼睛, 鄭家冬從偏廳匆忙折返, 拿紗布摁到頭上, 血很快濕透紗布,從指縫間滲出來。
“二伯,父親,我記得他穿的是灰藍色衣裳,鞋子是粉底黑緞面,約莫比我高,跑的很快。”
周啓默默将信息收入腦中,想起在湘妃竹中被扔掉的棍子,眉頭微微蹙起,單憑鄭家瑞提供的線索,怕是很難找出兇手,何況比賽在即,即便要找,也要先解決比賽人手問題。
到蘇州前,他已仔細查過鄭家人,對應的三場比賽,也是按照各人優勢布局,鄭家瑞頭腦聰穎,反應極快,往年鄭家的盤賬都是他跟着鄭三爺一起,鄭家冬和鄭家和優勢都不在此。
而吳家要登場的,是吳家幼子,也是繼鄭文曜後再度被稱為神童,名滿江南的經商天才,亦是吳家日後的掌舵人,吳旻。
吳旻很早随吳老太爺走商盤賬,憑着驚人的記憶力和算賬能力在江南一帶備受關注,更有傳聞說,劉相之子與吳旻相交頗深,若不然也不會将鹽業放心交給吳家多年。
鄭二爺忍不住拍案,想罵人。
鄭三爺注意到送鄭家瑞回來的兩人,遂上前拱手作揖表示感謝,只是在看姜寶憶時,忽然愣了下,仿佛看見故人一般。
周啓回禮,見寶憶似打定主意,便耐心站在一旁,等她開口。
其實在來蘇州前,他便預料到會有今日,吳家憑着今時今日的地位,既然敢開設賽事,便是奔着必贏的局面去的,但凡有一絲不确定性,他們一定會用手段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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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寶憶,她瞧着嬌嬌弱弱,卻是個很有主意的姑娘。親眼看見屬于父親的産業被對家拿走,定然不會袖手旁觀,她必然會站出來與之較量。
果然,細嫩的手挑開素紗,将自己坦然面向鄭家人時,鄭二爺和鄭三爺驚得倏然站起,兩位長輩的反應讓小輩覺得古怪,跟着看向眼前這位軟糯可愛的姑娘,嫩生生的,雙眸卻很明亮。
“二叔,三叔。”規矩的行禮,姜寶憶擡起頭來,再看向兩位長輩時,那兩人眼中俱是閃動淚花,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姜寶憶,鄭三爺低頭,橫起胳膊擦了擦淚,聲音哽咽。
“你是寶憶?”
十幾年來,他們不是沒打聽過姜雪和姜寶憶的事,只是因為鄭家落難,不想牽連到她們母女,故而一直沒有聯絡。
大哥鄭文曜被誅殺被抄家的時候,他們被驅逐出蘇州,不得不去陌生之地經營安家,便是初回蘇州這兩年,再度盤活當地的生意更是難上加難,尤其在吳家眼皮子底下,可知道大哥的起勢之地要被吳家人假意通過比賽拿走,他們便是再勢單力薄,也要站出來搏一搏。
“二叔三叔,我可代替家瑞哥哥上場比賽。”
第三場比賽要比三個回合,商局從往年賬簿中任意挑選三宗商事,其中第一回 合抹去總數,比的是計算。第二回合是遮住貨品單價,從後往前推演得出各貨物數量和前後五年各自單價。第三回合最難,商局會抹去名目,将錯誤的賬目混入賬簿之中,兩本賬簿,誰先查找完缺漏,誰就算贏。
鄭二爺和鄭三爺沒有多少猶豫時間,催上場的人過來後,姜寶憶便去後屋更換衣裳,周啓自然随行。
“試試這件。”周啓遞給姜寶憶一件雪青色襕衫,裏面衣裳一應俱全。
穿上且很是合身,姜寶憶驚訝的看着他,“大哥哥,你早就預備好了?”
周啓笑,招手,令其坐在圓凳上,随即拆了她的發髻,按照自己的發式很快梳好,重新插入白玉簪子。
很是風流可愛的少年郎。
“放心去比,有我在。”
沉穩而令人心安的語氣,眉疏目朗中帶着股與生俱來的矜貴,周啓負手在後,居高臨下端望這張白膩的臉蛋,猶如望着世間最珍愛的寶貝。
末了,伸手覆在她發頂,輕輕揉了揉。
“去吧。”
吳旻年輕氣傲,上場前只以為是和鄭家瑞比賽,故而并沒有放在眼裏。他更不知,沒被他放在眼裏的鄭家瑞,反而被吳家的下人暗中打傷,為的便是在此次比賽中确保一定會贏。
對面的人顯然不認識,身形清瘦,男生女相,倒是有雙極有靈氣的眼睛,站在對面雖挨了一截,可給人的氣場足夠強大。
吳旻笑,拂袖與她互相作揖後,兩人坐在長條案對面的圈椅上。
商局啓封,取出第一回 合的賬簿。
吳旻先是用手指撚了厚度,随即漫不經心瞥向對面人。
姜寶憶安靜的掃視賬簿,在心中估出大體頁數,她合上眼睛,清空頭腦中一切雜念,随即商局一聲令下。
只聽見齊刷刷的翻頁聲起,兩人俱是以極快的速度浏覽逡巡,吳旻最初沒把她當回事兒,故而自己仍在看第一頁時,聽見姜寶憶唰的翻過頁去,驚得他猛然擡起眼來,卻見姜寶憶如入無人之境,似囫囵吞棗一般瞥了眼第二頁賬目,旋即飛速撚到第三頁。
吳旻後脊一身涼汗,再不敢大意,急忙讓自己靜下心來,繼續翻查計算。
然而他心緒不定,尤其是耳畔不斷傳來唰唰的翻頁聲時,那種被人壓在腳底的踐踏感讓他不自覺的慌亂。
圍觀的人群開始打量鎮靜從容的姜寶憶,吳家幾位長輩交頭接耳,似在議論來人是誰,紛紛看向同樣震驚的鄭家,待看到包裹着紗布滿頭是血的鄭家瑞時,不禁撇開視線。
鄭家瑞對場中小姑娘的表現大吃一驚,即便他沒有受傷,也決計達不到姜寶憶此時的速度和專注。從前只聽父親和二伯說過大伯的天才行徑,雖說認同大伯是經商奇才,可難免覺得他們所述之中的大伯過于傳奇,竟沒想到,今日親眼看見大伯的女兒有如此天資,實屬勤奮難以匹敵。
不只是鄭家瑞感嘆,在旁的鄭家冬和鄭家和同樣目瞪口呆,唯獨鄭二爺和鄭三爺一副沉湎往事的肅重面孔,像是透過寶憶看到了大伯。
兩人眼睛睜的花了,也不舍得眨眼。
想當年大哥鄭文曜何等人才,那時的江南第一神童,和如今被過渡吹噓的吳家第一神童相比,簡直天地之別。
吳旻不配與鄭文曜相提并論。
“我已算完。”偌大的堂中,登時變得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驟然落在姜寶憶身上,她将寫好的總賬目往前一推,不疾不徐,卻又自信篤定。
吳旻翻頁的手微抖,強行讓自己不受幹擾。
商局有人看了眼吳家,輕咳一聲道:“待吳家作答後,以結果定勝負,若雙方都對,則姜家第一回 合勝。若有人答錯,則以答對一方為準。”
猶在最後一瞬,吳旻都還寄希望于姜寶憶作答錯誤。
他落筆,幽黑的瞳孔同時望向一臉淡然的姜寶憶。
皮膚很白,眉眼秀麗,在吳旻看過去的同時,姜寶憶也在打量他。
四目相交,吳旻從她的眼神中讀到一抹輕視,他是被捧着長大的,在贊賞和無數的認同中慢慢膨脹起來的,從未有一個人像她一樣,用這般侮辱性的眼神打量自己。
吳旻薄唇輕勾,他不信有人比他更快,更好。
商局将那兩張寫有答案的紙對比查看,随後面朝外展示給在座所有人,答案一致,也就意味着,第一回 合的獲勝方是鄭家。
姜寶憶望見人群中格外出衆的周啓,他神情淡淡,只是在她看去的時候朝她輕輕點頭,像在汪洋中漂流的小舟,終于停泊,姜寶憶彎起眉眼,心下覺得安然放松。
吳旻站起身來,袖中的手攥成拳,與此同時,圍觀的吳家人使了個眼色,緊接着就有人悄悄退出堂中。
周啓餘光睨了眼,不着痕跡收回視線。
姜寶憶仰起頭,看着對面神色古怪的吳旻,月牙般彎起的眼睛慢慢斂了笑意,她捏着手指,瞧見吳旻一轉不轉盯着自己嘴唇的眼睛,還有他眉眼間像是興奮又像是愠怒的交雜情緒。
姜寶憶有點惶惑不安,下意識就去看等在一旁的周啓。
吳旻背對着周啓,周啓自然沒有看見他此時如何打量姜寶憶,他比了個手勢,告訴她自己一直都在。
寶憶低頭,捏住荷包裏的黃玉印鑒,就像捏住一把匕首,瞬間有了無窮勇氣。
在第二回 合開始前,她聽見吳旻刻意壓低了嗓音,只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了句話。
“真是個有意思的孩子。”
反推演算貨物單價,前是近五年的物價,相對于每日經手賬目的吳旻來說,姜寶憶不占優勢。即便她真的推演很快,可對于對各類賬目十分熟悉的吳旻而言,即便某些貨物沒有推演出來,可憑着經驗亦能填上。
随着商局令下,兩人幾乎同時翻開賬簿。
名錄繁雜衆多,涉及種類及廣,姜寶憶在腦中構建出一個立體框架,逐一往裏填充數據,框架猶如迷宮一般越壘越高,越壘越寬闊,她像置身其中,一點點将所需要的數據名目放進合适的空格,最終餘下僅有的幾個未知。
對面的吳旻,這回同樣計算飛快,兩人先後将賬簿倏地合上,只是姜寶憶安靜坐在圈椅中,默默在腦子裏運算,而吳旻則利用手部動作比劃運作,嘴裏念念有詞,周遭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
姜寶憶很快握起羊毫筆來,沾墨。
對面耳朵顫了下,睜開眼睛就看見姜寶憶有條不紊往紙上寫字,各個名目所對應的數字,寫的從容不迫。
吳旻看着她,然後迅速開始回憶落筆,題寫過程中,左手仍在不斷比劃,中途停了一會兒,複又撿起記憶繼續默寫。
寫完最後一個數字時,他最先做的動作是,直起身子望向對面那人,見她乖巧的等着,一雙眼睛說不清的自信。
吳旻擱下筆,将紙推到中間。
在商局宣布結果前,吳家老爺子命人與考官耳語一番。
此次,姜寶憶與吳旻有一結果不同,所有人開始屏息。
有人認為是姜寶憶急中出錯,有人認為是吳旻又慢又錯,局面焦灼。
商局緩緩拿起覆有正确答案的紙來,對比之下,姜寶憶悉數答對,等于第二回 合依舊是鄭家獲勝。
三局兩勝,無疑,最終的結果是鄭家拿下了勝局。
鄭二爺和鄭三爺激動的握着手,眼泛淚光。
其餘幾人亦是情緒高漲,正要上前與姜寶憶慶賀時,忽然聽到商局考官拔高音調宣布。
“因第三局考題艱難,且有兩本賬簿,故而第三局有兩分,若第三局打成平手,則需補賽一局。”
話音剛落,人群中爆出唏噓聲。
鄭家理論,卻抵不過商局“冷面無私”,一番暗諷後,鄭家人郁憤難平。
姜寶憶只是端坐在圈椅上,對面那人如餓狼般詭異的眼神,冷飕飕的落在她身上。
她不太喜歡那種眼神,就像要把自己吃了一般,故而就用力握着黃玉印鑒,不斷給自己打氣,權當此時的自己是大理寺少卿,人家人怕的冷面神。
如是想着,真就慢慢膽子大起來。
不卑不亢與吳旻對視,腰板挺得筆直。
心道:手下敗将,再戰一回我也不怕你。
她不知吳旻想的什麽,若知道,恐怕早就坐立不安。
吳旻年過二十,還未娶妻,因自幼擔着吳家神童的名聲,故而對好些門當戶對的女子都瞧不中,或是嫌棄相貌,或是不喜粗鄙,又或者談不到一塊兒的興趣,總之拖到現在。
他與人談事時也去風月場所,甚至沒少去,可對那些豔俗之輩只看看便覺得惡心,從未生出什麽旖/旎心思。
今日卻不知怎麽了,與對面那人對視幾眼,倒有種飄飄然的蕩漾,他眼眸狹長,眯起打量姜寶憶時,便帶了幾分別樣的風流。
第三回 合,兩本賬簿同時分到手裏。
姜寶憶看了眼,忽然合上賬簿。
周啓看她小臉登時發白,便知其中有異,他往前傾身,想要看的真切些,對面的吳旻已經開始飛速浏覽,而姜寶憶還合着賬簿,氣息急促的調整情緒。
是什麽賬簿讓她陡然色變。
周啓回頭看向吳家人。
果然,吳老太爺和幾個吳家後輩勝券在握的模樣,而方才離開的小厮已經站在吳老太爺身邊。
周啓忽然意識到,吳家人已經打探出頂替上場的寶憶身份,那麽能讓寶憶大驚聲色的賬簿,約莫事關她的父親鄭文曜。
也就是說,商局将當年鄭文曜的賬簿取出,用作比賽。
就在他為其緊張的時候,就在吳旻已經翻了大半本的時候,姜寶憶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随後便見紙張在她指間飛速翻過,猶如蝶翼亂顫,看的人眼花缭亂。
周遭不斷有人發出驚嘆聲,吳旻擡起睫毛,冷靜的眼睛在看到她翻頁的動作時,變得猶如覓食惡獸,冷光閃過,手上動作跟着加快。
“我已盤查完畢。”
落筆的聲音清脆響亮,震得商局那人慌亂的向吳家投去商量的目光。
吳老太爺神情凝重,全然不複方才的自持,連靠在椅背的身子都跟着坐的筆直。
姜寶憶往後一靠,舒了口氣。
而吳旻還在填寫,似乎在她宣布盤查完後,吳旻的手速變慢,更慢,直至最後慎重落下最後一筆,以極其悠閑自若的姿态收好筆墨,而後又用那種複雜的眼神盯向姜寶憶。
這兩本賬簿,用的是當年誣賴鄭文曜通敵謀反的證據。
姜寶憶曾見過母親留下來的真實賬簿,對于其中的所有名目數據銘記在心,日日不敢忘卻。而今日這兩本,是被有心之人更改過,錢谷兵器的數目和單價都做了嚴重修改,與運往西南營地的正好吻合。
正是因為這兩本被人動了手腳的賬簿,父親鄭文曜才會被冤殺。
其實真實賬簿早就被人毀了,若非父親在察覺落入賊人陷阱後,強行默記出來,讓姜雪保存留證,姜寶憶根本不會知道當年的賬目究竟如何。
即便父親能默記出來,卻依然沒能逃過被誅殺的結局。
因為真正想要鄭家滅亡的幕後之人,是先帝。
當時多年戰争,将國庫掏空。謝大将軍屢戰屢勝,從西北到西南,打完最後一場強敵之戰後,國庫已經沒有結餘。
兵力損耗,錢糧空虛,百姓連年受災,若沒有巨額物資填補國庫,必将引發內/亂。
父親發現了陰謀,卻無法阻擋先帝的狠絕,也是從那刻起,父親才知道當初先帝賜婚姜家鄭家時,就已經動了殺心。
姜寶憶揪着衣角,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
她知道,吳家人已經知曉她是誰,故而才會與商局勾結,拿父親當年的舊案賬簿盤查。
卑劣至極。
當被宣布獲勝的一剎,鄭家人全都湧到寶憶身邊,激動萬分。
吳旻從對面走來,側身對上姜寶憶擡起的眼眸,輕輕一笑:“小姑娘,你讓我輸的實屬慘烈吶。”
近距離,那張陰氣俊俏的臉顯得很是莫測。
姜寶憶往後避開,周啓擋在她身前,折扇抵在吳旻下颌,輕而易舉将人推出距離。
“很好,夜裏的宴席,我定要與你對飲三杯。”
賽後宴席亦是設在梨園,屆時會有地契獎勵,生意場上的人亦會過來許多,梨園請的是江南名角兒,如今散了賽事,角兒也開始吊嗓子。
周啓護着姜寶憶起身,一行人來到鄭家花廳。
鄭二爺難掩喜色,“寶憶,是你替你爹拿回了他的東西,若他在天有靈,定會感到欣慰。”
“既是寶憶争回來的,還應當由寶憶收好,那份地契,對大哥的意義不同。”鄭三爺感慨,“若你能回蘇州從商,造化定能趕超你父親。”
姜寶憶搖頭,鄭重道:“不了,地契就由兩位叔叔保管吧,母親希望我能過好自己的日子,安安穩穩就行,我不會再去興盛父親的産業,還請叔叔見諒。”
她人小主意卻很堅定,只是因為地契尚未到手,而商局又要求參與比賽的人都到場,故而姜寶憶有點為難。
周啓安慰:“放心,我已着人給你舅母知會,她知道你夜裏晚些回去。”
姜寶憶小聲道:“謝謝大哥哥。”
周啓:......
能不能換個稱呼?
吳家輸了比賽,廳中氣氛壓抑。
倒是吳旻異常興奮,吃了盞茶,又摸過幾枚桂花糕吃下,疊腿壓在膝上,腦中回味方才小姑娘的模樣。
一颦一笑,一舉一動,尤其是她專注比賽時令人移不開的神情。
每一分都讓他無比着迷。
想到這兒,渾身血液都熱的燥人。
他随身帶的荷包,裏面有瓶常用的迷藥,先前與達官顯貴去妓館,有些人愛好獨特,就喜歡未梳攏的清倌,那些人不好收拾,非得用些不尋常手段,久而久之他便常常備着。
沒想到,今日興許自己也能用到。
周啓倒了熱水,又将新換的手爐遞給她,“他們是不是給你看了你父親的賬簿?”
周啓倚着雕花屏風站住,氈簾擋下外頭的風,屋檐的冰錐慢慢融化,滴滴答答掉落的水聲好似春日的雨點,屋檐上時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枯枝被吹得咯吱咯吱。
姜寶憶抱着手爐,點點頭。
盤賬自然是按照對外宣稱父親有罪的假賬來盤,即便她知道那是錯的,也只能在今日将錯就錯。
母親從未要求她有朝一日為父親讨回公道,她一遍遍告誡自己,活下去,就是對父親最好的回報。
活下去,安生的活着就好。
“大哥哥,如果所有人都認準的一件事,只有你自己覺得是錯的,你會怎麽辦?”
烏黑的睫毛,茫然而又沮喪的眸眼,細膩的臉頰此時微微沁出薄汗,發髻高高梳起顯得脖頸修長滑軟,同樣是襕衫,周啓穿着有股矜貴疏離感,姜寶憶則有種嬌俏的生動感。
“既然我覺得是錯的,那便一定是錯的,我會找尋真相,還事實以公道。”
坦然而又冷靜。
是大理寺少卿的行事風格。
姜寶憶看着他,喃喃道:“若力量渺小,根本就無法抗衡呢?”
“寶憶,”周啓喚她,姜寶憶擡起眼皮,“你可以信任我。”
明亮而又堅定的眼神,直直望進姜寶憶的心裏,她愣了少頃,随即彎起眉眼,不好意思地別開話題:“大哥哥,待今夜收完地契,我要好好睡上兩日,等回程前一日再去采買糕點特産,夫人喜歡什麽物件,你與我透透底好嗎?”
黛眉襯着那皮膚瑩白如雪,胭脂似的腮頰溫潤可愛,猶如花瓣小尖尖,想伸手撫觸。
知她有意不想提及往事,周啓不敢逼迫太緊,遂順着她的話閑聊起來。
還未入夜,梨園便開始點燈,待外頭天色大黑,梨園卻是燈火如晝,絲竹管弦不絕如縷。
随處可見的姑娘抹着細粉,畫着精致的妝容,香氣撩人。
搭好的戲臺在水榭之中,遠遠看去如同雲端,臺上人影投映到水裏,又恍若仙境。
姜寶憶怕走丢,一步不敢大意的跟着周啓。
宴席未開,商局的人與吳家鄭家正在暢聊明年開春的生意,都道今歲雨水少,明年應是好年節,說的是春茶之事。
吳家拿到宮廷供奉,言語間多次含沙射影排擠鄭家,商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打着官腔閑喝茶水。
姜寶憶與周啓被引到鄭家桌上,幾個哥哥看見她來,瞬間起身相迎,雖是初見,可今日寶憶的表現委實讓他們大開眼界,幾人圍在一起聊得熱熱鬧鬧。
後開席,吳旻過來一趟,舉着酒水直奔姜寶憶。
吳旻特意換了身紫色長衫,發間玉冠,身形修長俊朗,他是丹鳳眼,看人時總顯得格外專情。
“今日姑娘贏我三回,便同我喝三杯酒,如何?”輕佻的話,由他說來少去幾分油膩,多了一絲涼薄。
姜寶憶端起周啓為她倒好的茶水,認真道:“我不會喝酒,便以茶代酒,望郎君莫要灰心喪氣,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斷不可因為今日輸了就自我懷疑,相比起很多人,郎君并不遜色。”
這樣的話,不如不說。
吳旻唇角勾了勾,仰頭灌下一盞酒,再看姜寶憶時,眸子裏的銀光仿若更尖銳了些。
人走後,鄭家冬笑:“妹妹這番話是插着吳旻的肺管子去的,我早就聽說過,吳旻越是笑的歡喜,心裏越是恨得牙根癢癢,妹妹着實好膽量。”
姜寶憶莫名心虛,要知道她方才那般刺激吳旻,是因為對吳家陰詭手段的不滿,因為他們拿父親做題,不管有何目的,人性是低劣的。
若在平時,她大可息事寧人,可不知怎的,今日竟脫口而出。
她偷偷看向周啓,那人也在看她。
被捉個正着,姜寶憶的小臉,霎時變得又紅又熱。
可不就是狐假虎威了。
席面熱鬧,往來的賓客衆多。鄭二爺從商局手裏接過江南第一商賈的牌匾,又接下地契後,吳家人咀嚼菜的聲音都比剛才大了許多。
姜寶憶覺得,他們吃的不是菜,仿佛想要把鄭家人的腦袋掰下來,放在嘴裏使勁嚼爛,尤其是吳老太爺,老氣橫秋的臉上陰恻恻的快要滴水了。
二樓,緋色帷帳後站着面色陰郁的吳旻,他招手,喚來侍奉茶水的小厮,低聲囑咐了幾句,便見那小厮換了壺上好的碧螺春,下樓去往鄭家圓桌。
吳旻冷眼看着小厮把那壺茶水放在周啓面前,而周啓親自為姜寶憶倒了盞茶,小姑娘心情很好,說話間眉眼彎彎,如月牙般明潤好看,吳旻捏着藥瓶,眼裏露出笑意。
他看見,那小姑娘雙手捧起茶盞,一股腦全喝了個幹幹淨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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