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急雨 他回不來了
步入盛夏的京市, 久經悶熱卻在這一天迎來了急促的夏雨,沒一點預兆地下了起來。伴随着狂風瘋狂地從天而降,打在方形玻璃上“狂通”陣陣, 席卷所有的悶氣。
胡同裏的人被打得措手不及, 抱着頭竄動着找屋檐邊避雨, 臉上挂着嫌棄的樣子, 嘴裏不忘抱怨着不遂人意的天氣。
随歌恍然地坐在櫃臺後,店門敞開着,悶熱散去後的冷風灌進來,招得人起一身顫栗。門口的踩墊也被濺進來或飄進來的雨滴浸濕了半透, 濕噠噠地黏膩在地上。
軟軟似乎有些怕這樣的天氣, 耳朵耷拉,小聲嗷叫着湊到随歌的腿邊企圖引起注意。
随歌視線帶着茫然落在門口倉皇的路人身上, 顯得出神極了。
軟軟仰着腦袋, 眼神濕漉漉地看着随歌, 許是半天等不來回應,又或者是看出了随歌的低情緒,垂了垂眸子半蜷着身體縮進櫃臺下的空處。
京市很少會在這個時候下這麽大的雨,和倒春寒一樣,随歌這四年來頭一次碰上。
不知道是不是想昭示着什麽,随歌總覺得心底下不由自主地升起來憋悶的感覺, 明明強迫自己不應該去往深處想, 可卻又總是難以控制。
手邊的手機黑着屏,随歌時不時掃上兩眼, 希望它能彈出什麽新的消息,矛盾的是又怕它彈出消息。
蒼峋山的救援隊還是沒什麽消息傳來,又或者是有消息只是她未曾知道。
腳處的皮膚突然傳來濕意, 随歌垂了垂眸子,聲音強迫地揚起了些調:“軟軟怎麽跑這邊來了?”
門口的踩墊自從有了軟軟後便成了它的窩,随歌給它備着了比這還要舒坦的軟墊,可軟軟不愛待在那處,白天裏總是懶懶地一趴,看着進門的客人,不少客人也挺喜歡它,随歌便由着它的意了。
軟軟也很聰明,随歌說的話總是好像真的能聽懂一樣,軟聲嗷嗚一聲,狗狗眼也更加濕潤地看着随歌。
随歌看出來他的委屈,眼神泛着疑惑地看向門口的踩墊子,被雨水傾撒的墊子這會兒顯得更加糟糕。
她當下了然,摸了摸軟軟的腦袋,眼裏帶上不好意思情緒不高道:“我們家軟軟墊子濕了啊。”
随歌的語氣裏好似帶着讓人難以讀懂的情緒,說不清具體是什麽,到底給人的感覺是好像被繃扯着一根無限拉張到極致的皮筋,再稍稍使力便會“砰”地一聲徹底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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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軟腦袋拱了拱,不出聲打擾,聽話地貼在随歌的腿邊。
外面的雨照舊下着,沒了才開始那會兒那麽猛烈,簌簌地細密。
激烈的聲音變得緊湊規律,随歌許是想到了什麽不由得輕彎了彎唇。
想來,和覃朝的多數回憶總是在下雨天。
第一次見面,亦或是雲城的最後一次,林奶奶口中說的覃朝等她的那個下雨天。
随歌覺得,等待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這一天在徹徹底底嘗過了之後,便覺得一切似乎都是相互的,她終歸有一天要被讨回來覃朝在她身上受過的所有難熬。
那天晚上,臨近十二點,随歌終于等來了懼怕又滿懷希望的消息。
報道上說,派出蒼峋山的救援隊已全部救出測繪隊隊員,一個不少,帶着的配圖上,随歌仔仔細細地看了,是在機場那天幾個熟悉的身影。
一瞬間的激動和釋意在那刻盡數湧出,吧嗒吧嗒的眼淚在不受控制的情況下奪了出來。
随歌捧着手機的手帶着顫抖,砸在手機屏幕上的眼淚把有幾個字照得格外明顯。
落在實處的踏實感隐約中帶着不知名的驕傲,随歌想,她的阿朝就是不會失約。
報道的配圖上,随歌顫巍地繼續往下滑動,兩三張配圖好似意猶未盡地戛然而止,她唯獨沒找到有覃朝的身影。
那刻的不安感作勢有要冒出來的趨勢,可卻又被下意識地理所當然所推回了深處。
随歌知道,覃朝不愛拍照,鏡頭上沒有他倒也算正常,自己不應該是這般患得患失,畢竟報道上的語句足夠清晰和真實,她沒理由去過多猜想。
連續幾個夜晚的不眠在這一晚上得到消息後也未能幸免,擔憂的失眠和這樣的失眠終歸還是不一樣。
那個晚上,随歌有覺得自己好像淺淺地睡着了,但又總是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顫抖着醒來,醒來時後背像是爬上了一層冷汗,等她仔細回想是因為什麽而害怕,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報道過後的第三天,蒼峋山的測繪隊平安順利地回到了京市。
随歌沒見到覃朝,但至于為什麽會知道這個消息,不過是因為林年來了店裏。
林年會來店裏是随歌意想不到的,在看見他的那一刻,随歌驚喜之餘臉上透着微微的驚訝。
甚至于裝作不經意地看了看林年的身後,沒見到心念的人難以掩蓋的失落感也毫不吝啬地露了出來。
林年要比走之前黑了不少,白嫩的皮膚明顯地可以看出被曬出來的變化,随歌彎了彎唇角看向他:“恭喜項目結束。”
林年承了意,點了點頭說了句謝謝。
随歌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回來的第一時間到自己的店裏,也不知道覃朝為什麽沒見到人,潛下的預感隐隐作祟,她一時間不知道應該開口說些什麽。
兩人之間相對而坐,各懷着複雜的心思,氣氛顯得靜默極了。
過了一會兒,又碰上了同時開口。
“你……”
“我……”
随歌堪堪說了個“你”字便聽到林年的聲音,當即收回了聲音,婉聲推着:“先說吧。”
坐在自己對面的林年顯得有些局促,臉上的表情随歌有些看不懂,糾結?卻又好像讀出來帶着莫名的不忍心。
林年攥着手裏的衣服,緊緊松松,最後幹脆徹底松開了,攥着自己的手,擡着眸子看向随歌。
“嫂子。”
猛然聽見久違的稱呼,随歌一時間有些恍然,除了從雲舒的嘴裏聽過這樣的稱呼,這還是她第一次從林年口中聽見。
林年眼神裏細微的不忍在看向随歌的時候似乎是更加明顯了,跟着說道:“你不用再看朝哥有沒有回來。”
随歌湧起的預感沒來得及張揚強烈,便聽見林年切切實實地說了句:“朝哥他,回不來了。”
腦子裏的這句話反複回繞,随歌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沖撞地扯唇淡笑道:“說什麽呢,什麽回不來了。”
随歌的嗓音生硬強迫,扯出來的笑意顯得刻意又難看極了。
被這般看着,林年有些不敢再看對上随歌的視線了,眼皮微垂,吸了口氣斂聲道:“雪崩來得太突然,朝哥和我們分散得太開,救援隊……”
随歌的眼神随着林年的一字一句逐漸低散,以至于在聽到最後那個“救援隊沒能找到”後徹底崩潰。
“怎麽可能沒找到,我看報道了,報道上說了!”
“報道不會是假的,怎麽可能呢,不可能!”
随歌的聲音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淺聲凄厲,不是撕裂地哀嚎,像是被尖銳的直刺迅猛地插進去,滲透心底。
看向林年的眼神帶着明顯不相信的堅定,有種強勢的壓迫感,迫使着林年承認他說的那句話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林年是內向,卻又不是什麽都不懂,面前人的眼裏是充斥着壓迫,可在他看來,直面感覺到的似乎更是盡數的希冀和期望。
林年終究只敢擡眸看了一眼,便收了回來,動作間處理得極其自然,掐了掐手心強穩住鎮定道:“報道上的也只是報道上的,嫂子你有看見照片裏有朝哥嗎?”
話音一落,随歌心下忽然生出了質疑和動搖,在看到照片時的自我安慰在這一刻格外脆弱地不堪一擊。
“阿朝,”
“阿朝他不喜歡拍照。”
随歌的聲音帶着空洞,在那一瞬間失神地蹲倒在地上,不知道是在對着林年說,還是固然地對自己的勸慰。
回不來了嗎?
不可能的。
随歌撐在地上的手仿佛有着千斤重擡不起來,堪堪地維持着,面上的表情狼狽難堪。
覃朝的身影明明還在,無時無刻,她在等着啊,在等着她的阿朝回來。
會回來的不是嗎?一定會的!
随歌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淌過了淚水,濕潤布滿,強迫自己撐起來直視着林年,嗓子難忍地哽咽:“能幫我找找阿朝嗎?”
“他還在的,一定還在的!”
随歌的眸子裏帶着讓人不忍心打破的哀求和倔強,像是病急亂投醫般蒙了腦子地求助。
林年始終沒能坦蕩地對上那樣的目光,低聲道:“我也找不到了。”
随歌手松了松,眼神蒙上一層黯然。
林年拿出了個u盤放在桌子上,解釋:“嫂子,這是朝哥給你的,本來不應該是由我給你,只是現在……”
在随歌的情緒中,不願意相信是必然的,她不想去接下那個所謂阿朝留下來的東西,卻又舍不得不去接下。
鋪子裏回歸了寂靜,無聲的環境似乎在淋漓地訴說着哀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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