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丢失

耽擱了這麽久, 等蘇昭昭回到葫蘆巷時,已是夕陽西下,天邊墜着一道嫣紅絢爛的晚霞, 預示着明日的好天氣。

“昭……大小姐?”

她才剛進巷口, 便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蘇昭昭把帷帽掀開, 也笑着應了一聲:“祁大哥。”

“巧了, 我正想着去尋你。”

祁仲卿說着,目光又落在她的被火苗燎過的裙角:“這是怎麽了?”

“去朱雀街看雜耍,有個噴火的失手,不小心碰着了。”怕祁大哥擔心, 蘇昭昭沒有說太多。

饒是這樣, 祁仲卿也搖着頭勸了幾句,叫她往後小心, 這種雜耍都別湊得太近雲雲……

蘇昭昭連連答應, 又問對方找她幹什麽。

祁仲卿這才想到了正事:“我剛與屋主商量好了, 他家女兒上個月出嫁,屋子還空着,他答應借我一晚,你收拾收拾,今兒晚上過去睡。”

蘇昭昭疑惑:“我不是有住處嗎?好好的,為什麽要換地方?”

祁仲卿又道:“小于剛回來, 說起一起出來的兄弟們, 總要祭拜祭拜,他們兩個已經出去買酒了, 估計要鬧到半夜。你出去睡一晚,省得你不方便。”

小于自然就是那個今早剛剛找回來的夥計,蘇昭昭聞言, 自然明白祁大哥這是在關心她。

蘇昭昭感激的開口:“這也太麻煩了,我哪裏有那麽講究。”

“你不知道,那個小于,一喝多鬧起來,人憎狗嫌的,你那屋子與我們就隔了一扇門,他非得拉着你出來灌酒,到時候鬧的都不好看。”祁仲卿只是擺手。

聽祁大哥這麽說,加上已經與屋主開了口,蘇昭昭便也沒再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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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謝過祁大哥,之後聽到兩個夥計出去買酒不在屋裏,她便先回屋,抓緊時間梳起頭發,換回了少年打扮。

除了方便行動,不暴露身份之外,更要緊的,是她從蘇宅裏帶出來的全部身家,都還縫在這身衣裳裏呢,放到哪兒都不妥當,還是穿在自個身上最放心。

換好了衣裳之後,蘇昭昭便也抱着自個的行禮包袱去屋主女兒的屋子裏轉了一圈。

屋主女兒的床榻家什都陪嫁出去了,只靠着牆用兩只條凳搭一塊板子,就是蘇昭昭今晚的住處。

大致收拾好床鋪,天色便也漸漸沉了下來。

兩個夥計回來之後,鋪子裏三個人果然就又說又哭的鬧了起來,蘇昭昭過去給逝世的夥計上了香,略微吃了些飯菜,便也安靜的回了她借住的屋子裏。

寂靜之中,蘇昭昭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又想起今天遇見的,擋在她面前揮去流火,穿白衣、墜佛塔少年,輾轉半晌,都仍舊難以平靜。

她又試着叫了好幾回段段,想要把這段經歷分享給自己的第二人格,與她說一說自己的心情。

但段段可能還在逃亡的路上,這幾次,也都如前幾天一樣的沒有回應。

半晌,蘇昭昭失望的放棄了召喚,拍拍自己當作枕頭的包袱,開始醞釀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蘇昭昭終于合上了眼睛,但可能是換了地方的緣故,她這一覺卻睡得極不安穩,睡夢之中都是緊緊蹙眉,仿佛陷入了什麽可怖的夢魇——

“走水……走水了!”

直到她被越來越響的驚叫與呼喊聲驚醒。

蘇昭昭瞪大眼睛,一個挺身從木板上蹦起來,很快的,便也從窗外透進來的火光,與屋主那驚惶的叫喊聲中回過神來——

不是做夢,是真的着火了!

不明緣由的,蘇昭昭的心裏泛起一股擔憂不安,心都跳的擂鼓一般,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蘇昭昭劇烈的喘-息着,立即起身。

她在外頭一直都是和衣而睡,這時只要穿上鞋子,便能立時出門。

而等到了門口,眼前的情景便也立即驗證了她莫名的不安——

着火的是臨街的鋪子。

是祁大哥他們的住處!

蘇昭昭倒吸了一口氣。

怎麽會着火?祁大哥的性子最是穩妥仔細,不該出這樣的意外!

是酒喝多了,才不當心碰倒了火燭?

她攥緊了手心,在火光之中四處找尋祁大哥的身影。

沒有,不單祁大哥,包括兩個夥計都一個不見,眼看着火光越來越大,他們卻沒一個跑出來的,全都待在屋子裏!

蘇昭昭的心中越來越急,從嘴唇到手心都在忍不住的顫抖。

就算是意外,這火着起來也總有一個過程,屋子就這麽點大,前後都通着着,正常人幾步就能逃出來!

除非……是祁大哥酒喝多了,醉的厲害,醉得都沒力氣再往外跑!

眼看着火光燃得越來越大,蘇昭昭狠狠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在刺疼的血腥氣裏強制讓自己恢複了冷靜與行動力。

她飛快的跑起來,繞着鋪子前後跑了一圈,确定這火是從臨街的鋪子裏着起來的,現在屋裏臨街的一面火光已竄上了房梁,但靠裏的一面,沒有完全燒過來,火勢明顯的少了很多。

而離着火點最遠的,自然就是她原先住着的,最靠裏的小屋。

蘇昭昭緊緊咬着嘴唇,一把搶過屋主端來的水盆,将帕子浸濕,系在口鼻下頭,又多濕了幾塊塞在懷裏備用,最後将火盆擡起,将自己全身潑透。

之後她便再不猶豫,在屋主的呼喊聲中,擡腳踹開最裏的窗扇,捂着口鼻,從小屋窗戶翻進了火煙滾滾的商鋪內。

火災之中,威脅最大的不是火,是煙霧,很多死在火情中的人,都是死于窒息。

要捂住口鼻,要貼緊地面,找到祁大哥之後立馬原處離開。

危機之中,蘇昭昭的腦海中清晰無比的冒出了這樣的意識。

這堅決至極的判斷,讓蘇昭昭毫不懷疑的盡量伏低身子,在着火的屋中以近乎匍匐的姿勢在屋中焦急的搜尋。

她的運氣很不錯,才剛剛走出幾步,便在門檻處發現了祁大哥的趴着的身影——

像是也發現了着火,原本想從這裏逃出來,卻在門口就昏倒在了地上。

蘇昭昭松了一口氣,連忙滾爬過去,一把将人翻過來。

果然,祁大哥昏迷不醒的閉着眼睛,臉色青白,嘴唇都幾乎毫無血色。

“祁大哥!”

蘇昭昭不敢耽擱,一面叫着,一面用力的拍臉、拽耳朵,使勁兒搖晃對方身子。

祁大哥一個成年男人,分量不輕,只靠她當然沒有帶人離開火場的力氣,最好的,還是能把人叫醒,只要扶着他回到窗口,就能叫外頭的屋主幫忙。

蘇昭昭這麽想着,見這些手段都叫不醒人,便扭頭四顧着,甚至打算找些尖銳的東西把祁大哥紮起來。

但她的目光才剛剛從祁大哥的面上移開,下一刻,便被針刺到了一般,猛然一縮。

祁仲卿的胸膛上,赫然存在一道大大的傷口,從傷口之中流出的鮮血已經将他半個身子都染得通紅。

她剛才怎麽會沒有發現呢?祁大哥身下的血,分明已經多到吓人。

人流了這麽血,怎麽還能活呢?

蘇昭昭的目光沒有焦距的再向前看——

屋裏飄散着肉被烤熟焦臭味道,那個今日才找來的夥計小于,甚至已然屍首分離,被砍下來的腦袋就滾落在蘇昭昭眼前。

他已經沒有任何光亮的眼睛還不可置信一般大大睜着。

死不瞑目。

蘇昭昭愣愣的僵在的當地,分明置身火場,但她的腦海中卻走馬燈一般,飛快的閃過各種熟悉的畫面——

這一次,她想起的一切都是清晰的,如同終于有人揭開了最後一層輕紗,讓她第一次看清帷幕下的真相。

一瞬間,她試圖說服自己這一幕都是假象,或許她只要重新睜開眼睛,就會發現,這一切都是她還沒醒來的一場噩夢。

對了,段段呢?段段在哪裏?

求求了,段段你快出來,告訴我,這都是假的。

蘇昭昭如同捉着最後一根稻草一般的祈禱。

但她的腦海除了淩亂的記憶之外,并沒有出現任何不該有的聲音。

漸漸焦灼的熱浪,讓蘇昭昭額角剛剛澆濕的發絲都飛舞跳動,她的呼吸也漸漸的困難起來,仿佛下一刻,這無處不在的火光,便也會舔-舐到她的身上,将她也永遠的留在這裏來。

這樣清晰的窒息與焦熱,怎麽會是做夢?

恍惚中,是手下祁仲卿微弱的動作喚醒了蘇昭昭。

蘇昭昭惶然低頭,看到的便是祁大哥睜開的眼睛。

“祁大哥!”蘇昭昭的聲音哽咽嘶啞。

不知什麽時候,她的淚水已經流了滿臉,狼狽至極。

蘇昭昭四肢顫抖,卻還在試圖将人扶起來:“祁大哥……你等等,我這就救你出去!”

“黎……黎天睿。”

祁仲卿的聲音在爆裂的火光之中,低的幾不可聞。

“什麽?”

但蘇昭昭仍然聽到了,她趴下來,靠近祁仲卿的唇畔:“黎天睿,派人,殺我。”

“他們說……三個人,一個不漏,小于,替了你……昭昭,你……當心……”

“黎天睿?那個皇子?”

蘇昭昭驚詫莫名:“他為什麽要殺你,為什麽要殺我們?”

“不知道……”

很快的,蘇昭昭反應過來,跪坐起來搖頭:“咳咳,不,現在不說這個了,祁大哥你抓緊我,火快着過來了,咱們先出去,咳我……”

但祁仲卿卻不知從何處生出的力氣,忽的緊緊攥住了蘇昭昭的手腕。

蘇昭昭的動作猛然一僵,這一次,不需她貼近,也聽到了祁仲卿最後的關懷與照顧:

“快,快跑……”

回光返照,最後的嘶喊之後,緊握她手腕的力氣便忽的一松,方才還溫軟的人,如同一瞬間化為了千鈞重石,自她懷中滑落,重重的砸在地上。

祁大哥死了。

——————————————

與此同時,自陳王府往城西來的周沛天,剛行到半路,便遠遠的,看見了黑暗之中,格外明顯的火光。

他仿佛意識了到了不對,瞬息之後,便立即想起什麽,猛然拽下腰間佛塔遠遠扔下。

……

他依舊好好的騎在馬上,并沒有任何事發生。

“殿下?”

緊随其後的陳鋒滿面疑惑,之後看到紅光,也有些詫異:“走水了?”

“這個方向,好像殿下要找的祁仲卿,就是在那邊的葫蘆巷。”

“快!”

周沛天的面上仿佛凝着沉沉的黑雲,甩開馬鞭,催馬急行。

分明沒有任何事發生,但急速的颠簸之中,周沛天的心中,卻忽的被一股巨大的不安淹沒。

他像是錯過了什麽。

而因這錯過,他會丢了很重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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