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回到寝室，雖說有大半年未歸，每日由師弟們輪流打掃也還算幹淨。

二人還沒坐下，兩個穿着灰衣的外門弟子，手裏捧着新的床單薄被和茶水糕點走了進來。

其中一個恭恭敬敬地道，“大師兄，三師兄聽說你回來了，這是吩咐我們給你拿來的。”

“哦，真是多謝兩位師弟了。”因為都是生面孔，楊其道并不知道喊他們什麽。

把楊桃之交給桃蘇抱，就接過被褥。

另一個外門弟子把茶水放在桌上後，道，“三師兄也讓我們問，大師兄帶了客人回來，不知是否要準備廂房？”

“呃……不用了。”楊其道回道，卻莫名心虛地撓了撓發鬓，避開桃蘇投來的目光。

兩名外門弟子對視了一眼，繼續問道，“那大師兄與貴客路途疲憊，是先休息還是沐浴淨身？”

“等下我會先去見師父……”楊其道思忖了一下，想着回來時水囊壞掉，桃蘇有幾個時辰沒有進水，就道，“不過還是擡一桶水來我房內吧。”

“是。”兩個外門弟子應道也退了下去。

對比門口那些懶散的內門師弟，這兩個外門師弟讓楊其道多少有點欣慰。

他轉身去把被褥鋪好，就把楊桃之抱過來放到床上。

“爹，爹爹。”楊桃之擡了下眼皮望了他們一眼，懶懶地喊了聲，便吮吸着拇指頭又睡了過去。

楊其道試探了下他的額頭，“為什麽最近桃之這麽疲倦？”

桃蘇也看一眼回道，“桃之是半妖，多日來他親近你，妖氣已經開始慢慢抽離……身體自然會虛弱一些。”

“是麽……”楊其道不免擔心地道，“那他會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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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蘇搖搖頭，“不會，只要多讓他睡一會就能複元氣。”

聽到此，楊其道也便松了口氣，“那我們等桃之醒來後再去見我師父吧。”

桃蘇想了想，問道，“我用不用變成女子。”

“不用。”楊其道站到他面前，輕聲道，“也不需要做什麽，這樣就很好。”

而桃蘇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似懂非懂。

楊其道心跳加速，怕被對方看出忙去為他斟了杯茶水，“你口不口渴？”

桃蘇環視着四周，房中的布置簡單淳樸，不過窗口朝東。

旭日東升，便有紫氣撲來。

難怪出了個一心正道的楊其道。

加上這座道觀有些年歲，所發出的氣息是十分純正。

人常住此處，必然都會心存浩然正氣。

他慢慢走到角落上的柱子前，上面有一些細微的痕跡，而且一橫比一橫高，便問，“這是什麽？”

楊其道走過去灑笑一聲，無比懷念道，“這是我幼年為量身高刻的，像桃之這般大時就總是渴望長大。”

桃蘇便擡手細細地撫摸上面的刀痕，好像看到少年的楊其道每高出一些的歡喜。

當餘光中到一旁的書架上探出一疊發黃的紙張，就好奇地拿了下來。

展開一看，都畫了一些歪歪斜斜的小動物，還有兩個小人。

“哈哈。”楊其道摸着鼻頭，有些不好意思，想不到這些畫還在，估計也是師父留着的，“這也是我年幼時畫的，因為畫得不好，還被師父嘲笑哭了多少次。”

桃蘇歪着頭望着他。

想象着楊桃之哭泣的樣子，再換成他的臉忍不住噗嗤一笑。

小時楊其道對習武一點就通，卻唯獨對識字作畫沒有辦法。

小時的那種不甘，因換來桃蘇的一笑而全部煙消雲散。

因為這人眉眼彎彎的樣子，讓楊其道無意識地伸出手想碰觸他的臉頰，“桃蘇我……”

方才兩個外門弟子不合時宜地敲門，“大師兄，我們把水擡來了。”

“哦……”楊其道的手在空中頓住，輕嘆了口氣放下來，“你們進來吧。”

桃蘇目光純淨，不知道他剛剛想做什麽？

兩個門外弟子把擡來的浴桶加滿了水後，楊其道讓他們退下。

然後把邊上的屏風隔出一個空間，對桃蘇道，“趁桃之未醒，你去泡一下吧。”

桃蘇看着這裏的山澗之水泛着靈氣，颔首道，“好。”

楊其道看到桃蘇走進去，不一會兒将褪下的衣袍放到屏風上，露出一節白白纖細的手臂。

就連忙背過身，為了避免自己會胡思亂想，開口道，“不如我與你說下我清風派和師弟的事吧。”

“嗯。”

得到對方的回答，楊其道就開始娓娓道來。

清風派與江湖的有名望的門派不同。

只要拜入清風派，不論資質都有機會成為內門弟子的。

普通人想一進來就成為內門弟子，需要每年都上交十兩銀子。

如若交不起的，都是從外門弟子做起，無償打雜三年便可晉升成內門弟子。

二師弟是師父撿回來的第二個弟子，據說當時頭上受了重傷，醒來後什麽也不記得了。

除了搖頭也不說話，整個人陰陰沉沉的。

或許是師父的細心照料下，使他對師父有着很強烈的依賴感。

後來為了名正言順地留在缥缈峰，才不情不願地拜了師。

不過從未習過本派武功，也不曾和他這個大師兄有過任何交流，更不倫說是內門弟子還是外門弟子了。

所以楊其道名義上的二師弟其實是現在的三師弟莫雲書。

而這個三師弟是楊其道在江湖上有名聲後慕名尋來的。

莫雲書從小在丐幫長大，因瘸了一條腿受盡同伴欺負，就算是自己讨來的食物也會經常被搶走。

有一次因為倔強不肯交出讨來的饅頭，差點被打死。

恰好是路過楊其道救下，還帶到了醫館救治身上的傷口。

但他第二日醒來，恩人已經走了，還留下一袋銀子。

自此莫雲書就有了目标一般，在沒有知道對方名字下四處打聽恩人的消息。

不到兩年時間，功夫不負有心人。

楊其道的名字在江湖上流傳，因為不管是行俠仗義，還是懲惡除奸，從來都是形單影只而被稱之為“獨行俠客。”

也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莫雲書發現了楊其道就是自己的恩人。

打聽到恩人出師的門派，他當下就上了缥缈峰拜入清風派。

雖曾說起過被救那件事，但楊其道本人已經想不起來了。

或許因這次锲機，來拜師的漸漸多了起來。

一個門派想發揚光大，就理當不能拒人在門外。

可無奈師父是個不管事的，二師兄更是指望不了，大師兄又長年在外面。

所以派中的一切事務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莫雲書的身上。

不得不說。

這幾年來，楊其道對這個三師弟還是很滿意的。

因來學武功的大多是少年郎，正是長身體吃最多的時候。

之前派中的所有花費又全部是楊其道一人所掙，雖說楊其道靠抓拿朝廷在逃的重犯，得到不少賞金。

可随着弟子越來越多，擔子就越來越大。

莫雲書為了不讓恩人太過辛苦，連夜參考各個門派做出了清風派入門規。

也就有了所謂的外門內門弟子。

本來一開始就算交不起十兩銀子，但起碼也要交夥食費的。

不過楊其道覺得太過苛刻限制了真正有心來學武的人，就承包了所有外門弟子夥食費。

再後來，莫雲書又拿出楊其道每次回來丢給他的銀子。

建了幾個豬舍羊圈，養起了十幾頭豬二十幾只山羊，若幹雞鴨鵝，還開墾了幾畝田地種上稻谷和蔬果。

這樣就保證了每日三餐的葷素搭配，逢年過節還會殺只豬羊，簡直把清風派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還好有他在，我才能放心在外做自己想做的事。”楊其道感嘆一聲，“世人都說，我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卻知道比不過師父的琴棋書畫，也沒有三師弟那樣的本事。”

“但你……比他們多一顆俠道之心。”

桃蘇的聲音緩緩地飄了出去，飄到他的心裏。

“你……”楊其道轉頭凝視着屏風後的身影，握緊拳頭鼓起勇氣道，“等桃之徹底成人，如果要你留在凡間，你可願意？”

“我……”桃蘇突然止住要脫口而出的話。

片刻的靜默讓楊其道瞬間知道了答案，像逃避似的打斷他，“你現在不用回答也沒事，是我太急了。”

桃蘇垂着頭望着微微蕩漾的水面，長長眼睫毛滴着水珠，低低地道，“妖與人是不能在一起的。”

楊其道一怔。

卻在此時，楊桃之坐了起來揉着眼睛醒來，嘟喃道，“爹，爹爹，你們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