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她在沐浴
對她而言, 這種時候想到的是另一個人的名字,是很危險的。
意味着依靠。
與此同時,國公府, 葉猶清方才從睡夢中清醒,對着拉着簾子的窗子,緩解睡意, 随後伸了個懶腰。
門被打開,一雙小手伸到她面前, 遞上漱口的茶杯。
“辭柯, 今日…… ”她漫不經心地拿起茶杯,話卻在嘴裏打了個轉, 又沖回了嗓子眼兒。
“琴心?”葉猶清驚訝道,将兩條長腿從床上放下。
“是我,大姑娘。”琴心嘟着嘴,悶悶道。
“辭柯呢?”葉猶清問。
“辭柯說有些事處理, 便讓我照顧您,還說您昨日睡得晚,今日應當起得也晚,要我晚些燒熱水。”琴心回答。
有事處理?辭柯還有什麽事, 難不成……
她一直知道辭柯有秘密, 但也從未問過,反正那秘密一定對她自己沒有好處。
自己不過是收留她幾日罷了, 她又想。
“無妨,任她去吧。”葉猶清說着, 将茶水送進口中, 梳洗過後, 又道, “今日本是要去同阿狗談談,往汴京以外開分鋪的事宜,需要他的獨門菜譜,琴心,你陪我去。”
“是!”琴心一聽,忽的興奮起來,笑得圓眼眯成了一條縫。
今日天氣沒有昨日那麽炎熱,天陰得很,一副黑雲壓城的模樣,看來醞釀着一場大雨,葉猶清特意叫琴心帶了一把傘,又穿了一身不易弄髒的黑色衣裙,這才來到了府外。
許是受天氣的影響,今日的街道并不十分熱鬧,許多攤販沒有出門,風很大,卷下了一些殘餘的花瓣和去年的老葉,明明是春日,卻生出些秋天的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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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着大風,葉猶清幾乎是一步步挪到了金陵齋的門口,一頭紮進去,發絲已經纏亂在了身後。
她本以為這次商量會進行得久一些,沒想到自己不過剛開口,阿狗就快步上樓,拿下了整整一沓菜譜,樂呵呵放在葉猶清面前。
“我爹說了,嗣榮王是我們全家的救命恩人,您是嗣榮王的親人,便也是我們的恩人,故而無論您要什麽,我阿狗絕對傾囊相助!”頭發散亂的少年咧着嘴笑道。
葉猶清忽的覺得心湖一暖,伸手在他亂發上揉了揉,低低道了聲謝。
“十裏呢?又偷懶去了?”葉猶清看了看四周,大概是天氣作祟,屋內也只有寥寥幾人在用膳。
“她啊。”阿狗方才還笑呵呵的臉頓時垮了下去,“昨夜我說不許她喝酒,結果她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摸進了酒窖,在裏面喝了個酩酊大醉,幾個長工才将她擡回房去,還險些被她扭掉了腦袋。”
阿狗忿忿道:“這不,還在爛醉着呢,喊都喊不醒。”
葉猶清長長嘆息,她這個師父哪裏都好,就是感覺活得沒有勁頭,好像生死與她而言都抵不過大醉一場。
也許她有一日能見到貴妃,才會好上許多吧。
葉猶清在金陵齋慢悠悠用了早飯,直到金陵齋客人多了,漸漸吵鬧,她才告辭離去。
和琴心一同回到國公府,她便要琴心去照顧趙卿柔,自己回了房間,左右張望一番。
辭柯還沒回來。
她心一沉,同時湧上些淺淺的怒火,還有些擔憂在內,被她忽略了。
畢竟是在她身邊做事,這般說離開就離開,算什麽道理?
葉猶清沉着臉進去整潔的書房,拿出阿狗的菜譜抄錄起來,若是要多開幾個店鋪,她便需要不只一份菜譜。
菜譜很重要,這種事不能交給不信任的人做。
午時,外面下起了雨,嘩嘩的水沖打着屋頂,雨點連成一片,在屋檐處潑下一面門簾,屋外的景色頓時變得模糊不清。
葉猶清被雨聲吵得煩躁不已,她起身将漏雨的窗子關上,又走到門口,對着雨幕看了好一會兒,只覺得天地連成了一片似的,濺起的水好像煙霧,充斥了整個院落。
心裏莫名的煩躁感愈發濃烈,葉猶清在門廊處踱步了許久,直到靴子被濺起的雨水打濕,這才狠狠嘆了口氣,抓起門邊的傘,走進了漫天的大雨中。
若是在路上碰見辭柯,一定要好好教訓她一頓。葉猶清沒好氣地想。
雨好像越來越大了,禦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殘留的一些攤販的車馬,想必大雨來得突然,人們來不及推車,便四散而逃。
整座城似乎只剩了葉猶清一個人,她時而覺得自己在一片汪洋中行走,時而覺得自己像是個風雨中搖擺的小舟。
長長的禦街快走完了,眼前出現了雄偉的皇城,幾座宮殿的飛檐從雨裏伸出,和天空翻滾着的雷電混為一體。
葉猶清無意識地轉了轉頭,卻猛然停住了腳步,只見身側一條長長的巷子盡頭,散落着許多草垛,像是被人故意推倒似的。
她忽覺一顆心快要撞上胸腔了,于是咳嗽一聲,快步走進昏暗的小巷。
雨太大,巷子裏留了不少積水,幾乎沒過了腳踝,時不時有一些垃圾順着雨水漂過,葉猶清凝神看了,沒發現什麽異樣。
只是在經過被水泡成了深色的草垛時,她擡頭往上看了一眼,眉頭頓時蹙起,只見在牆頭一處不會被雨水沖刷到的瓦片下,殘留着一小塊新鮮的血跡。
葉猶清二話沒說,腳尖在濕滑的牆上一蹬,手攀住牆頭,便輕而易舉地翻到了對面。
只是落地踩了一大塊青苔,她一個踉跄,險些栽倒在了另一堆草垛上,于是暗罵了一句,回頭看時,那塊青苔已經被踩出了許多腳印。
而且都是滑蹭過的。葉猶清腦子裏浮現出了一群人接力似的滑倒在此處的畫面,不由得抹了抹額頭的雨水,才将手中的傘撐穩。
“辭柯?”她試探着說了一聲,聲音不大,故而也沒什麽反應。
此處好像是一個飼馬的院落,不過被荒廢了很久,地上都是黏膩的青苔,在大雨的洗禮下綠油油的,葉猶清小步繞過拱門,眼前出現了一座同樣荒廢了的民宅,窗子和門都已經不在。
裏面沒有人,葉猶親卻忽然聽到一聲□□,她身子猛地繃緊,幾步繞過屋子,眼前的景象令她大吃一驚,險些叫出了聲。
幸虧她用力将嘴捂住。
只見地面雨水混雜着淡淡的血跡,積在一些大小不一的深坑中,牆面上似乎也殘留着一些血,不過因為雨水的緣故,已經所剩無幾。
一堆枯黃夾雜着新綠的雜草堆裏,似乎有個人橫陳在其中。
空氣中的氣味很難聞,于是胃部一陣翻滾,葉猶清連忙轉過身,抵着牆咳嗽了幾聲,幸而那身體一身黑衣,應當不是辭柯的。
可這是她活了二十多年,頭一次看見這種場面,給予人的沖擊力實在太強,強到她竟由內而外滲出一陣寒意。
而不同于現代法治社會的殘酷,也第一次如此直觀地展現在她面前。
她忍着反胃的感覺從牆後走出,沿着屋後的雜草小心前進,避開了那具不知死活的身體,沒有再看一眼。
但是她還沒有看到辭柯,她不由得更為害怕。
又繞過一個牆角,她終于看見了那女子。
辭柯正背對她坐着,不顧地面髒污,也不顧頭頂瓢潑大雨,發絲黑亮地垂在身後,衣裳被水黏在了身上,顯得雙肩平直好看,她手裏正捏着什麽。
葉猶清深吸了幾口氣,小步挪上前,将雨傘舉在她頭頂,誰料雨傘不知何時破了個洞,雨水通過洞,水柱子一樣澆在辭柯頭頂。
辭柯這察覺她的到來,女子猛地轉身,手中鋒利的刀狀發簪狠狠劈向葉猶清的咽喉,葉猶清瞳孔頓時放大,伸手要去抓辭柯的手腕。
還好辭柯的動作忽然停住了,僅停留在距離葉猶清咽喉不過一寸的地方。
她雙目血紅,帶着仿佛被逼到極致而顯露的殺意,然而在看清葉猶清的臉後,迅速将那神情收去,轉而成了恐懼的神情,扔掉手裏的簪子,扶着地面後退。
葉猶清僵直的身體這才忽然恢複了動作,她扔掉手裏破掉的傘,忽然蹲下身,将手伸在了辭柯頭頂,替她擋去一部分雨水。
“沒事了。”她柔聲說。
眼前女子的身體顫抖起來,随後忽然湊近,兩只柔荑将她衣襟攥住,随後女子的臉貼在了胸口。
熱流穿透冰冷的衣衫,洇成一團。
——————
葉猶清将人送到金陵齋時,自己的頭腦還是懵的,辭柯的模樣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吓,她不敢多問。
将辭柯送進屋後,便讓阿狗上了一壺熱酒,往喉嚨裏灌了好幾口,這才覺得身子溫暖起來。
“猶清,你先将衣衫換了,總這麽濕着當心風寒。”一旁的十裏伸手抹掉葉猶清臉上殘餘的水,遞上一塊帕子,搖頭道。
“好。”葉猶清點了點頭。
“衣服換好後,過會兒去看看辭柯,她方才說要見你。”十裏搖搖頭道,搖搖晃晃起身,捂着因宿醉而昏沉的頭。
“師父,你再這麽喝下去,往後會肥胖。”葉猶清沖着她的背影說,沒人回答。
她喝掉了剩下的酒,慢慢走上樓,心裏滑過辭柯方才的神情,那種殺意和狠戾令她都幾乎顫抖,不過她一直知道自己看不懂辭柯。
她忘記了換衣服,眼前辭柯的門越來越近,她呼出一口氣,伸手要叩門,身後卻忽然傳來十裏的聲音,她手裏提着一桶熱水,阻止葉猶清道:“讓你等會兒再進去,她在沐浴。”
葉猶清聞言,連忙後退了幾步,有些不自在地點頭,卻忽聞門內傳來女子的聲音,柔滑悅耳,音調微顫。
“十裏姐姐,讓她進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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