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吃點甜的

“将她們留在房中, 去叫梁國公來。”她小聲說。

葉猶清聞言,心思轉了幾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招手喚來琴心,低頭和她說了些什麽, 少女一愣, 便急急忙忙跑出了房門。

肖二娘慌張地瞥向門外, 擠出笑, 道:“大夫人,既然補品送到了, 那妾身也就告辭, 免得耽誤您休息。”

她正轉身,誰料葉猶清慢慢悠悠走到房門口, 拎了一把椅子坐下, 将門堵了個嚴實。

肖二娘攥緊了手裏帕子, 雙肩微縮,呼吸了幾口才出聲:“大姑娘這是何意?”

葉猶清目視着辭柯站到趙卿柔床前,将她護住, 這才慢慢道:“肖二娘好不容易來一趟, 還送來這麽多好東西,須得多留您坐坐, 免得失了禮節。”

肖二娘的臉色已經由白轉綠了,她笑得很是勉強,沖着幾個婢女示意, 随後開口:“大姑娘說笑了, 不就是些尋常補品, 算不得什麽, 妾身還有內務處理,還請姑娘放行。”

她說着,幾個婢女就快步上前,去搶葉猶清身後的門闩,然而葉猶清不過扇着不知何處摸到的扇子,掃了她們一眼,幾人便停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肖二娘別為難下人了,她們若敢對主子動手,可是要送官府挨鞭子的。”葉猶清笑眯眯道。

此言一出,幾個婢女齊齊後退,面面相觑,交換着慌張。

屋中的氣氛頓時焦灼起來,肖二娘被困在其中,又不敢硬闖,便将威脅的眼神投到辭柯身上,只盼着辭柯并未發現什麽。

“來,好姑娘。”趙卿柔見了,伸手将辭柯的手握在掌心,将她拉坐下來,“陪我坐坐。”

葉猶清眼看着辭柯的身子僵直了,不由得莞爾。

辭柯不習慣與人親近,她知道,這般被趙卿柔握着,自然尴尬不已,忽的向葉猶清投來眼神,像是求助。

葉猶清聳了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好在趙卿柔實在是個性子溫柔如水的女子,從不會給人壓迫感,而是憐愛地問着辭柯可還習慣,過了一會兒,女子原本繃緊的身體便慢慢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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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畫面無疑是美好的,趙卿柔姣美的面龐笑得慈愛,辭柯雖然沒有笑,卻也神情柔和。

門外傳來腳步聲,葉猶清耳朵微動,這才移開看入迷了的眼神,起身拿開椅子,與此同時,門被敲響。

“卿柔?”門外傳來梁國公低沉的詢問聲。

葉猶清伸手拉開門,梁國公高大的身軀邁步而入,嚴厲的氣息帶着屋外的熱氣一同,很快充斥在了屋中。

“葉郎……”肖二娘見了,搖晃着肩幾步上前,停在半路用帕子擦眼。

“國公。”趙卿柔笑容冷淡了不少,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怎麽回事?”梁國公眼神掃過屋中擁擠的人群,不耐地擺了擺手,“你們幾個,出去。”

幾個婢女聞言,急忙彎着腰往外跑,葉猶清伸出手,拎着領子将那簪珠花的婢女提了出來,推在肖二娘旁邊。

那婢女踉跄一番,眼神躲閃,不敢同葉猶清對視,頭和胸膛險些折到一起了。

“卿柔,你身子如何?”梁國公負手站在原地,開口問。

趙卿柔自從趙家出了事後就纏綿病榻,不願同他交流,二人之間慢慢疏遠,反而是肖二娘極會讨人歡心,他便多加關照,久而久之就忘了分寸。

上次太後壽宴一事過後,他才注意到了自己這個被他扔在了腦後的,頗為聰慧的女兒和嫡妻。

趙卿柔沒有回答,反而是葉猶清走到他面前,拿起了方才肖二娘送來的藥碗和補品。

“肖二娘,這都是你方才送來的東西,裏面都含有綠萼果。”葉猶清将它們放在了一起,随後轉身,從辭柯方才摸到的地方,也摸出了一些幹燥的粉末來,随後看了辭柯一眼。

辭柯會意,開口道:“綠萼果雖本無毒,但花瓣卻有輕微毒性,若是一直吸入身體,便會有損肝髒,而且,若是中毒後再服用綠萼果,便更是加快了毒發的速度。”

此話一出,屋中人紛紛大駭,梁國公瞪大雙目,看向已經搖搖欲墜的肖二娘。

肖二娘被那婢女攙住才站穩,咽了好幾口唾液,才能開口:“那又如何,我不過是好心送個湯藥,怎麽便如此揣度人心,什麽花瓣果實的,休要污蔑好人!”

“你這奴婢,緣何胡說八道!”肖二娘說着便要去拉扯辭柯,卻被葉猶清一只手攔了個嚴實,硬是沒讓她碰到辭柯一根毛發。

辭柯被葉猶清保護在身後,眼眸垂了一瞬,才複擡起,笑容諷刺:“國公若是不信,便尋人在大夫人原本住的屋子找找,尤其是屋角的通風口,看看有沒有殘留的花瓣粉末。”

“這麽多用量的綠萼花很難買到,賣出的地方定有記錄。”辭柯又說。

“不能用府中的大夫。”葉猶清補充。

梁國公看了看辭柯,又看了看葉猶清,最後将眼神移到已經大汗淋漓的肖二娘身上,額頭流下的汗水已經将她的妝容毀于一旦,成了一灘烏水。

他的頭顱緩緩輕點,嘴角顫動着,厲聲道:“來人,去請宮中禦醫,徹查長青閣,禦醫沒到之前,誰來都不許放進去!”

他又看向肖二娘,眼神似乎有千斤重,壓得女子搖搖欲墜,最後撲通一聲跪下,抖如篩糠。

“葉郎,妾身沒有,沒有……”肖二娘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猶如蚊子哼哼似的。

家宅中竟出了如此毒害的事端,還是他最為偏愛的妾室,梁國公似乎氣得有些眩暈,大手捂住額角,重重嘆了幾口氣,咬牙道:“來人,将肖二娘關進偏院,嚴加看守,不許放任何人靠近。”

他手一揮,便有幾個小厮從門外沖進來,幾乎是拖行着肖二娘離去,刺耳的尖叫和哭聲漸行漸遠。

屋子裏漸漸安靜下來,琴心吓得貼在了牆上,趙卿柔的身子也微微發抖,似乎在因自己竟是中了毒而後怕,唯有辭柯和葉猶清,一個不知為何凝了眼神,一個還在悠哉地扇風。

梁國公看了趙卿柔一會兒,想起她竟在自己的府邸被下毒了這許久,不由得湧上一絲歉意,伸手想要上前,趙卿柔卻避開了目光。

他只得停下了腳步,嘆息一聲,安撫了幾句,又讓小厮再請一個禦醫來瞧,便大步離開了。

門打開又合上,屋內只剩了四人。

葉猶清走到趙卿柔身邊,輕撫她的肩膀,柔聲道:“娘,我們将毒物清掃幹淨,往後都不會有事了。”

“娘沒有害怕。”趙卿柔無力地笑了笑,一手拉過葉猶清,一手拉過辭柯,“今日多謝你們兩個,若不是你們,我……”

“親人何需言謝。”葉猶清搖搖頭。

趙卿柔輕輕笑了,過了一會兒,又開口:“更是多虧了辭柯,這麽好的姑娘,能來我們府上是我們的福氣。”

辭柯移開目光,臉偷偷紅了。

“還有啊,世上男兒多薄幸,你們二人,往後定要尋個良人,否則便會同我一般,耽誤了一輩子。”趙卿柔說得認真。

“放心吧,娘。”葉猶清含笑道,眼神掃過辭柯,卻發現辭柯的臉忽然像烤了火似的,随後後退,掙脫了趙卿柔的手。

“大夫人,我去将毒物清理幹淨。”她說完,便回身跑開了。

當晚,國公府可謂雞飛狗跳,偏院的肖二娘先是哭了半宿,又尋了根繩子上吊,非要見到梁國公不可,葉澄竹和葉承福則跪在梁國公的書房外,哭哭啼啼又求了半宿,搞得一整個府都不得安寧。

不知哪兒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随後是一陣尖叫,吵得人眼前發暈。

葉猶清不得不翻身坐起,披上外衣,燭火恰時地亮起,辭柯端着燭臺進門,放在床頭。

“想必此次是割腕了。”葉猶清無奈道,打了個哈欠,她已被吵醒了三四次,看來今夜是睡不成。

“你為何對毒知道得這麽清楚?”葉猶清忽然開口,看向隐藏在陰影中的辭柯。

辭柯沉默了一會兒,上前一步,燭火将她一半的臉照亮,打出流暢如畫的側影,眼波如水,在眼中蕩漾。

“見過。”她回答。

“見過?”葉猶清頭微微一偏。

“往日在宮中當差,侍候貴妃時,曾被教習了許多常見的藥,包括綠萼果。”辭柯回答。

葉猶清颔首,皇宮那般危險的地方,貼身婢女學一些醫毒再正常不過。

“可你為何肯幫我?”葉猶清又問,她确實疑惑,辭柯的性子十分謹慎,何況趙卿柔和她無什麽幹系,就算要幫忙,也不會是方才那種激動憤怒的态度。

“我不是幫你。”辭柯快速道,似乎有些沒好氣。

葉猶清看着她,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辭柯才又繼續,聲音飄忽:“宮裏有個新入宮的小才人,同貴妃關系好,待我也很好,很受皇帝喜愛。”

“後來她死了,同樣的法子。”

葉猶清心一沉,忽覺得房子有些悶,喘不過氣來。

辭柯沒有哭,只是在燭火照射下,眼裏好像流淌着什麽,葉猶清自知自己問到了傷心處,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在床頭摸了摸,摸出了一塊紙包的糖果子,遞到辭柯手中。

辭柯一愣,盯着手裏的糖果子發呆。

葉猶清拿過糖果子,撥開糖紙,擡手塞進了女子口中,笑得溫和。

“吃點甜的,會開心。”

——————

翌日清早,一個女子的身影從國公府走出,披着一件米白色長披風,遮住了大部分的臉,一路順着禦街往皇宮而去。

街上還不甚熱鬧,只有一些早起的攤販已開始忙碌,辭柯熟練地穿行過小巷,她神情警惕,袖中似乎揣着什麽東西。

她已經許久不曾偷偷入宮,便是同姑母斷了聯系,而有些東西,她必須交到姑母手上,拖延不得。

一路上同往常一樣順利,然而距離皇宮不過一半路程之時,她忽然停下腳步,猛然回頭。

身後空蕩蕭條,小販都沒有幾個,一陣風吹過,卷起一些落花和槐樹葉。

天色還不是很亮,沒有朝霞,朦朦胧胧的天光穿過雲層,模糊地籠罩汴京。

辭柯喉嚨動了動,像是無事發生似的轉回去,繼續快走,卻在路過一條幽深的小巷時,猛地拐了進去,大步奔跑起來。

方才還暗中跟蹤的人見狀,急忙從藏身之處跳出,同樣一頭紮進了巷口,辭柯拼命逃竄,只覺得眼前景物全部在劇烈晃動,身後腳步淩亂,不知有多少個追兵。

她不由得罵了一句,女子玲珑的身影雖然矯健,可到底跑不過有武功之人,沒一會兒,那些人的呼吸聲便已經近在咫尺。

心肺的收縮愈發劇烈,辭柯眼前已經有些模糊,她知道自己逃不了多久,情急之中看見前方垛着一堆喂馬的草,于是沖上前去,用力将草垛推倒,暫時阻隔了追兵。

随後穿過小巷,跑回了禦街,身後那些人依舊緊追不舍,粗略估算不下五人,一副誓死将她抓回去的模樣。

随着腳步漸漸沉重,呼吸愈發艱難,辭柯心底湧上令人絕望的慌亂。怎麽辦,偌大的京城,她能跑到哪兒去?

危急時刻,一個以往從不會出現的名字竟下意識侵占了她的腦海。

葉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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