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淺淺的吻
那些侍衛一心恐慌, 生怕找不到貴妃而受牽連,如今說什麽也信得,派出兩人帶回刺客的同時, 回宮禀告皇帝,而其餘人則跟在葉猶清身後,一同前往斷崖。
誰人都知道皇帝對這位貴妃有多偏愛,自知若是貴妃有礙, 他們有一個說一個都逃不過皇帝的怒火。
不過這些侍衛是上山搜尋的,故而不曾騎馬,速度很慢,而辭柯擔心周子秋, 幾乎“一騎絕塵”, 沒一會兒便只剩她二人奔跑在山路上。
這座山峰雖高,但修了路, 故而雖然到了半山腰就得舍棄馬匹, 但還不算難走。
葉猶清體力尚可, 但辭柯走到一半便已經氣喘籲籲, 可她一聲不吭, 繼續往前爬, 葉猶清也不好相勸,只能陪在她身後,一刻不停。
不知走了多久, 辭柯終于雙膝一軟,險些跪倒。
“歇歇吧。”葉猶清實在看不下去,喘息着道。
辭柯臉頰發白, 雙腿打着顫, 搖搖欲墜, 她眼睛盯着路邊,忽然從不起眼的草叢裏拿出一枚發簪。
她盯着那發簪,喉嚨微動。
“太好了,證明我們沒有撲空。”葉猶清松了口氣,伸手将辭柯拉起。
“葉猶清,你說姑母會不會……”辭柯茫然道。
“不會。”葉猶清說得篤定,“十裏在。”
“十裏姐姐來了?”辭柯抓住葉猶清的手,方才還灰暗的眼中亮起一道光。
“嗯。”葉猶清安慰着,笑道,“若不是你這段日子一直躲我,也不會認不出她來。”
辭柯将那手松開,咬了咬唇。
葉猶清見她神色有些落寞,便岔開了話題,往四周瞧了瞧,找到一些塵土上雜亂的腳印:“看這些腳印還未被風吹散,貴妃應當剛剛經過不久,前面的山路不多了,當心些。”
辭柯聞言,眼神定了定,扶着山壁繼續向前,一時間腳步極快,竟叫葉猶清都跟着跑起來。
不知又過了多久,歇息了幾次,頭頂的月光好似被一層薄紗蒙上,只在層雲後露出淡淡的圓形光暈,導致地面的所有景物都罩上一片朦胧。
二人終于到達了山頂,繞過一片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後,眼前頓時豁然開朗,山頂如同被刀劍削過,削面平坦,棱角鋒利,地面長着軟軟的綠草,長絨毯一般向前延伸。
刀光劍影也同時印入眼簾,鋼鐵反射出的白色在夜色中淩空劃過,交織成細密的大網,最終在一聲厲呵下落下。
伴随着這聲厲呵,最後一個蒙面人的身影也徐徐倒下,一地屍體橫陳,身旁的辭柯猛然捂住了嘴。
只見遠處的斷崖邊,只剩三人且還立着,一人手中握着劍,劍尖似乎在往下滴着什麽,另外的是個男人,正一手環過女子脖頸捏着下颚,另一手按着女子肩膀,眼看着便要将人推下去。
“姑母……”辭柯喃喃道,身體頓時沖向前,卻忽然被什麽人拉住。
葉猶清下意識用手臂擋住辭柯的後仰,敏捷地拔出柳葉簪,待看清眼前之人後,手頓時停在了半空。
身材瘦削矮小,眼睛黑白分明,頭發綁成男子發髻,端的是個少年。
“六殿下?”葉猶清壓低聲音,十分意外。
辭柯也愣在了原地。
“姐姐。”那少年輕輕道,松開拽着辭柯的手,轉而拉着葉猶清往後退了退,“別去前面。”
“你怎麽在這?”葉猶清用氣聲問着,回頭看了眼僵持着的三人,他們似乎在緊張地談判,不曾動作。
“我偷聽到侍衛向父皇禀告說貴妃可能在此處,而姐姐又先一步趕來,就搶在侍衛前偷偷出了行宮,想看看能否幫上什麽忙。”少年一雙眼睛緊盯着斷崖旁,一步步拉着葉猶清後退。
“算是報答兩次恩情。”少年說着,指了指身後另一條往下走的岔路。
“何意?”葉猶清伸手拉過辭柯。
“這座山崖名為狗頭崖,因為其下有一塊狗頭狀的凸起,距離崖頂不過半丈。”少年快速道,“狗嘴處是镂空的,連着一條山洞,若是貴妃墜崖,正好會從狗嘴處滾下去,此時若有人在洞口接着,極可能将人救下。”
聞言,葉猶清和辭柯對視了一眼。
懸崖邊上,十裏正慢慢屈膝,将手中長劍放在地上,一看便知是被那蒙面人用周子秋的命要挾,丢下武器。
這麽看來,餘下的這蒙面人,想要自己的命多過想要周子秋的命,那便好辦許多。
葉猶清自知在場三人唯有自己習過武,六皇子雖說也有功夫,但畢竟年歲小,身量也小,若是接不住人,恐怕就要比翼雙落了。
于是她當機立斷:“可否……”
“放心。山洞入口用柴火蓋着。”六皇子聲音有意低沉,雌雄莫辯,說罷便蹑手蹑腳走上山崖。
上面有十裏和六皇子,葉猶清心裏便有了底,于是拉過辭柯,二人一同朝着岔路跑去,沒跑多久,果然看見了一攤散落的柴火。
将之撥開,就是幽深黑暗的洞穴。
“葉猶清。”辭柯忽然捏住了葉猶清衣袂,小聲道,“他說的可信麽?”
“我覺得,六殿下沒有理由欺騙。何況貴妃在那人手裏,十裏能救最好,救不了,這便是唯一可以補救的法子。”葉猶清說着,反手将她細嫩的手掌包裹在手裏,輕輕道,“來。”
辭柯被她碰到的手頓時泛起一陣濕熱,不過事态緊急,二人都沒再說什麽,而是一同躍進了洞口。
與此同時,山崖上,大風四起,天空的雲層已經被風吹散,露出比平地看着大了一圈的圓盤,森森照耀着斷崖。
女子淡紅色的衣擺被狂風卷成蝶翼,四面紛飛,她仰着纖細脖頸,紅唇微微顫抖,眼中幹涸,只能用餘光看見眼前人的身影。
模模糊糊。
“再退後,否則老子現在就将這女人扔下去!”蒙面人眼白泛着赤紅血絲,一副失了神志的模樣,言語瘋狂。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不過是為銀子接了個活計,刺殺區區一名女子,便損失了幾乎所有弟兄。
眼前高挑的女人身影,聞言慢慢後退。
她頭發方才不知被誰砍斷一部分,如今紛紛揚揚垂着,遮了一半平平無奇的臉龐。
而她淺色眼睛中的殺意,卻令人心驚膽寒。
“放開她。我饒你不死。”女人聲音嘶啞,猶如毒蛇吐信,聽不出本來嗓音。
周子秋眼神已經有些絕望,她只能看見深藍如洗的天空,還有一半的月亮,天地空曠安靜,唯有對面人的嘶聲,和大風呼嘯。
死死攥着她下颚的男人的粗糙的手,正在蓄力,半只腳掌已經踏空,下面是不知多高的山崖,崖底亂石嶙峋。
就和她一樣,一同摔死在山下吧。
不過,到底也嘗試過鳥兒一樣飛。
周子秋沒有流淚,或許每晚的淚水已經流幹了,如今只剩下幹澀,不知為何,眼前這朦胧的身影,越看越是熟悉。
熟悉的身形,只是不同于小十的,那般潇灑明媚的笑意。
她緩緩伸出手去。
“放開她。”十裏的聲音愈發顫抖,她不再後退,将雙手慢慢舉起。
周子秋的身體被那男人按着,正在慢慢後仰,一半的身軀已經暴露在山崖外,風愈發得大了,吹得人搖搖欲墜。
“求你了,不要。”十裏雙目緊緊盯着女子被紅衣包裹着的婀娜身軀,幾乎想要哽咽。
“去死吧。”那男人忽然狠狠道,随後掐着女子下颚的手臂抽回,女子便被他拖着,無聲轉了個圈,衣衫吹起,她直直墜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男人動作的一瞬,十裏的身體已經化為殘影,沒有人看見她如何做到的,袖中刺出的刀尖便準确地劃破了男人咽喉。
血過了一會兒,才噴湧而出,染紅了白色石頭鋪成的地面。
與此同時,她身體飛撲而出,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在半空攬住了周子秋的腰,将人用力推回崖上。
不過閃電般的剎那,時間卻好似變慢了,熟悉的氣息将二人包裹,周子秋的眼淚瞬時奪眶而出。
她眼睜睜盯着女子雙目,不同于中原人的眼睛,明亮而淺淡。
再然後,二人的距離頓時拉遠,不知哪裏出現的少年将周子秋接住,女子刺耳的叫聲響徹山崖。
……
“姑母!”黑暗中,辭柯顫聲道,忽然奔跑上前。
只見漆黑的山洞終于透出亮光,葉猶清捂着撞到牆上磕青的小腿,同樣聽見了這堪稱凄厲的尖叫,暗道一聲不好,閃身鑽出山洞,正好看見一個身影懸挂在崖下。
不過沒多久,支撐她懸挂的石頭便忽然脫離崖壁,女子的身體陡然墜落,葉猶清急忙伸手去接,拉扯住了一只手。
與此同時,大力的拖拽感襲來,葉猶清腳步忍不住跪倒,情急之下她竟使出了十裏教的內功,這才穩住下盤。
辭柯此時也來幫忙,二人合力将人拉上洞口,昏暗且慌亂中,葉猶清一屁股坐下,這才覺得方才險些飛出嗓子的心慢慢落地。
她喘息了幾聲,問:“貴妃,可有大礙?”
那被拽上來的身影沒有回話,似乎心有餘悸:“貴妃沒有大礙,我有。”
“十裏姐姐?”辭柯聽出了她聲音,不由得驚詫。
“師父?”一旁的葉猶清同樣驚訝,“你受傷了?”
十裏聲音沉悶,似乎剛從什麽大喜大悲中走出,她扶着葉猶清的肩膀起身,倒吸了一口冷氣:“無妨。”
停頓了下,她又道:““手被你擰脫臼了。”
葉猶清松了口氣的同時,臉頰微燙,往辭柯身後躲了躲,辭柯便也往她身前擋了擋。
似乎看出二人小動作,十裏發出一聲笑來:“慌什麽,我謝你們還來不及。”
“走罷,她還在上面。”十裏說着,拔腿往洞內走,只聽手骨的咔嚓聲,便知她自己接好了手腕。
月色依舊皎潔,崖上一片平和,紅衣女人已經暈了過去,倒在少年懷中,臉上挂着淚。
葉猶清三人大步跑到她們身邊,十裏伸手探查了周子秋的脈搏,長長呼出口濁氣:“無妨,只是受了驚吓。”
此時,遠處紛亂的腳步聲傳來,皇家侍衛這才趕到,葉猶清輕嗤一聲的同時,迅速彎腰,冷靜道:“我們速速帶着貴妃先走。”
“方才山洞那條路通往個小山寨,都是獵戶,可以先行落腳。”六皇子擡眼道,随後起身,将貴妃交給了十裏,看着十裏将人打橫抱起。
十裏知曉了葉猶清的意思,她看着懷中的人,眼眶忽然有些發紅,随後不言語,大步向着六皇子指的方向走了。
葉猶清也急忙跟上,正巧在侍衛上崖的前一瞬,隐身在了另一條岔路中。
半個時辰後。
半山腰的村落,幾處草房被樹蔭掩蓋,空氣中彌漫着腌肉和泥土糞便的氣息,疏星點綴,月色下沉。
葉猶清看着辭柯手腳麻利地幫周子秋擦去臉上血跡,散開發絲,再用農家的麻布被褥蓋住她微涼的身軀。
六皇子已經返回了行宮,十裏不知去了何處,自将人放下後,就沒再露面。
看着女人不再呓語,沉沉睡去,葉猶清才不忍道:“辭柯,你累一夜了,歇歇吧。”
白日才被綁去山林,如今便忙碌地照顧周子秋,明明她也險些沒命。
這女子該有多堅強。
辭柯聞言,這才放下了手中巾帕,回身向着葉猶清勾唇,想向她走來,卻一個踉跄。
葉猶清急忙伸出手,攔在她面前,這才沒讓人磕到已經被蟲蛀了的桌角。
“你瞧,撐不住了罷。”葉猶清心裏泛出淡淡的酸麻。
“只是有些累。”懷中女子擡頭,眼眸流淌着安逸的水波。
草屋狹小,葉猶清只能帶着人走到屋外,坐在門檻上,替她瞧腿上的傷,淤青已經發黑了,原本纖細的小腿腫得像個黑白相間的饅頭。
掌心放上去,那條腿猛地一顫。
“葉猶清,你是想要姑母借此逃走麽?”辭柯聰慧,媚眼眨了眨,輕輕道。
葉猶清點了點頭,若是想離開皇宮,這是個極好的機會。
辭柯卻搖了搖頭,怆然道:“姑母不會走的,即便她知道十裏姐姐活着,也不會離開皇宮。”
“為何?”葉猶清想也不想,蹙眉問。
“我不知道,但我了解她有多恨皇家,當時我年幼,沒有看到爹爹被腰斬的場面,可姑母是眼睜睜看着的。”
“姑母是爹爹直系血親最小的胞妹,祖父母去世早,幾乎是爹爹将她養大,二人感情極深。”辭柯聲音柔滑,像是熬好的糖漿。
“十裏姐姐應當也知曉,所以才不願出現吧,何況她……”
辭柯忽然停頓了。
“何況當年的事,她一直銘記于心,所以才不願出現在姑母面前。”她說着,睫毛擡起,看着葉猶清。
“葉猶清,往後若是你有喜愛的人,也像十裏姐姐和姑母一樣,被世道所不容,你該如何?”她忽然小聲問。
葉猶清心思忽的一跳,眼神投向遠方群山,和群山外因為朝霞而不再璀璨的星星。
“我不知。”葉猶清說,她鳳眸逐漸幽深,“或許,若是可以,自己造出個世道。”
辭柯捏緊了手掌,忽然轉過頭,暖暖的氣息撲面而來,濕潤的唇瓣蜻蜓點水般印上葉猶清的側臉。
“被你心悅之人,該有多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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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