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偷偷

守衛狐疑地看了葉猶清幾眼, 又看了看手中畫像,嘴巴裏啧了幾聲:“幾日不見,小妹都成親了。去吧。”

說罷, 拍了拍葉猶清的肩膀, 力氣大到險些讓她彎了腰。

“這小夫郎身板兒太弱,馬大你可得給妹夫補補。”守衛說着,在葉猶清肩上推了一把,她猛地邁出幾步。

“自然, 自然!”馬大堆着笑, 牽牛跟上。

等真正站在人來人往的官道中, 葉猶清才呼出一口氣,看着清晨起來沾着霧氣的花鳥草葉, 心肺中的濁氣慢慢被替換了個幹淨。

身後是高聳的城牆,身前放眼望去, 道路延綿,馬蹄踢踏, 風一吹, 黃沙混着草葉飛舞。

“前方有個落腳地,我們在那裏等少镖頭。”馬小在她耳邊說, 然後扶葉猶清一同坐上牛車, 看着馬大拍了拍牛屁股, 車便颠顫着沿着一地的軸印而行。

馬小說的落腳地是個路邊搭起的棚子, 供人用膳歇息, 幾個小二忙碌地倒茶,大聲吆喝招攬生意。

三人等待期間, 時不時有官兵打馬而過, 對着棚中行人舉着畫像詢問, 但都不曾認出葉猶清,看了一眼便喝下幾碗茶離開。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後,葉猶清終于看見了十裏的影子,她鬥笠遮着眉眼,袍角紛飛,大步而來。

身後無人。

葉猶清垂下眼睛,遮掩了眼底的晦暗。

“走罷。”十裏腿長步快,幾下便走到她身旁,将背上的包裹交給馬大背着。

“哦,好。”葉猶清被她打斷了思緒,不自然地起身,坐到牛車一側,看着身側綠意盎然的樹排排向後蠕動,很快轉了個彎道,汴京城門便被層層樹影擋住。

不知道何時會回來,不知還能否回來,葉猶清輕嘆一聲。

走一段後,官道分成兩個岔路,馬大駕車進了泥濘的一處,車子便更是颠簸,車輪時不時陷入泥地,又被老牛頂着胯拉出,發出噗嗤的聲音。

“小清,此事還得你斷定,我們真的不南下去尋裴寧,而是去渭州?”十裏盤腿坐在車板上,遞給葉猶清一個水壺。

葉猶清點了點頭,将水壺推開,眼神定在了虛空。

南下是富庶之地,江南商貿繁華,更适合生存,但同樣也是朝廷管轄之州府,如今追緝較緊,她一路往南,難免會遇到官兵搜捕。

“我昨日去金陵齋,阿狗拿來封信,是裴寧送來的,詢問你下一步該如何?”十裏想起了什麽,将一個只寫了寥寥數語的信交給葉猶清。

展信,只是對于食肆只言片語的描述,掐頭去尾,也只有葉猶清能看懂了。

裴寧此人不愧是後來的富商,腦筋極為靈活,葉猶清只将現代的一些營銷方式交于她,她便可以舉一反三。

阿狗的江南菜在汴京受歡迎,但在地地道道的江南便不會那麽新鮮,葉猶清便要裴寧先從招待下手,從客官進門便開始歡送,寸步不離,又花銀子請當地有名的詩人才子到酒樓吟詩作賦,題詩于牆壁上,便引得崇拜者踏破了門檻。

諸如此類下來,她的酒樓運營一月,便漸漸紮穩了“江南老字號”的腳跟。

葉猶清和十裏要來畫眉的螺子黛,就着搖搖晃晃的馬車,書信幾字,封了口。

另一個方向是渭州,同江南簡直天壤之別,那邊并不曾像江南那般繁華。原本應是屬于嗣榮王的封地,但自從嗣榮王去世,此地便落了空。

不過根據派出之人的言語,那裏因為曾經被嗣榮王征戰時治理過,所以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倒也安樂淳樸,而且山高水遠,又不是什麽兵家必争的要塞,所以除去每年收繳賦稅外,鮮少會被朝廷想起。

葉猶清摸上了脖頸間的風華墜,而且她确實好奇,那隊鐵騎會不會藏在渭州附近。

“繼續吧。”葉猶清開口,“也好暫時避開追兵。”

“你說去何處,便去罷了。”十裏手裏拿了根木棍,正無聊地在車板上來回摩擦,“反正我孑然一身,路上若有危險,也能找回些年輕時走镖的樂子。”

“少镖頭如今便年輕得很。”馬小拊掌而笑,“少镖頭說得對,往日走镖當真危險,別說瘴鄉惡土,就是崇山峻嶺也走得。”

葉猶清被她帶得忍俊不禁,正說笑間,牛車停在了一處農房門前,馬大縱身躍下,将缰繩交到了迎面而來的馬二手裏。

“葉姑娘。”馬二擡頭,分辨出葉猶清的面容後,笑道。

葉猶清沖他點頭,下了牛車,便見馬三牽着兩匹馬和一架馬車前來,跳躍着踏過泥濘:“我等聽了姑娘吩咐,從今早便等在這裏,遲遲不見身影,還擔憂會否被那些狗日的官兵扣了去!”

“有少镖頭呢!”馬小沖着馬三的光頭拍了一巴掌。

幾兄妹說笑幾句,葉猶清将方才寫好的信交給馬二,低聲道:“你同馬三拿着信往南,去江寧府尋一位叫裴寧的人,把這信交給她後,便留在她那裏幫忙。”

“往後有要事便去渭州尋我,我也會遞消息,等這四處張貼畫像的風頭一過,我會去江寧府尋你們。”葉猶清說着,在馬二肩上拍了拍。

馬二小心翼翼将信收在懷裏,抱拳道:“謹遵姑娘吩咐。”

“二哥放心去,此處有我和大哥,定能幹好了這票活。”馬小拍拍胸脯。

葉猶清聞言莞爾,溫聲道:“莫要多耽擱,出發吧。”

說着,她沒往來時路看,而是擡腿上了馬車,馬小在車前駕車,十裏和馬大則飛身上馬,朝天上打了個呼哨。

“我們天下第一镖局的規矩,哨鳴三聲,一路順風。”十裏朗聲笑道,長腿一夾,打馬往前。

看着已然升過群山的火紅烈日,葉猶清勾唇,踏實坐在座椅上,隔着紗簾看馬二和馬三勾肩搭背走上相反的路。

馬車自不比快馬快,往渭州去,不算休息時間,一路不停也需個三四日,且一路仍有官府管轄,雖不如南邊那麽嚴,但她還不能放松警惕。

陽光滾熱倒下,晨起的霧氣一會兒便散盡了,空氣愈發幹涸,遠遠望去,一旁隆起的群山頂上飄飄渺渺,都是暑氣。

葉猶清在馬車內便已經熱得汗流浃背,她探頭往外看,只見十裏正聽馬大手舞足蹈說着什麽,時不時回應幾句,二人都不見炎熱,尤其是十裏,一身清清爽爽。

她嘀咕着放下紗簾,心想待傷口好後,要愈發勤習武功。

腦子裏卻飄出個不相幹的身影來,葉猶清笑容淡下,腦中頓時淩亂,便從一旁包裹中摸出部兵法,看來打發時間。

打發着打發着,她便靠在車壁上睡着了。

再醒來,車外已是喧鬧之聲。

她忙撩開紗簾,卻見睡前還不見人影的官道群山,此時已被替換成了摩肩擦踵的鬧市,不少人馬往來,還有些運貨商隊排成長列,使得本就狹窄破舊的街道更是擁擠了幾分。

“姑娘醒了?”前方駕車的馬小聽見動靜,回頭吆喝了一句。

“這是何地?”葉猶清敏捷地收回腦袋,躲過一筐亂跳的母雞。

“單州,如今午時已過了許久,要麽在路邊停留一會兒,用個午膳如何?”馬小昂着嗓子道,

葉猶清察覺胃部緊縮,便欣然颔首,待馬車停穩後,扶着車壁跳下。

自從受傷後她身子還未好全,便比往日更貪睡,不曾想眼睛一閉一睜,就已然到了另一個地界。

又或許是那本不知所雲的兵法的緣故,葉猶清又想。

“店家,五碗烙面!”馬小對着堂裏喊了一嗓子,便招呼着五人在路邊板凳落座,眼前上一波客人的碗還沒收,桌上滿是湯湯水水。

“五碗?”葉猶清擡眼。

“我哥須得吃兩份才飽。”馬小說着,伸手拿過抹布,反客為主似的,将眼前的桌子擦幹淨。

葉猶清搖頭輕笑,趁着面食還未上,轉頭觀察起了周圍場景。

此城不大,且多是來往商客,主要做些過路人的買賣,所以看着魚龍混雜,時不時有些乞丐蹲在路邊,被過往的馬蹄趕走。

又有些人背着重劍斧頭,黑着臉路過,無人敢靠近。

瞧着是衆生百态,面上來了,葉猶清夾起一筷子,正欲低頭送進嘴裏,餘光卻偶然瞥過一抹白色,她手一抖,筷子落了地,面也濺起湯汁。

“怎麽?”十裏擡眼問。

“我好像看見個人。”葉猶清說着,起身繞過眼前烏泱泱的食客,站定于大街上,放眼望去時,卻不見那身影了。

與此同時,被衆多招牌人流擋着的街角,戴着鬥笠看不見面容的白衣女子被堵在角落處,面前兩個破衣爛衫的乞丐,正一個跪地扯着她裙擺,另一個站着伸手相攔。

“我何時撞過你們,莫要血口噴人!”女子低聲呵斥着,被遮蓋的眉毛緊蹙。

“一個看着清白的丫頭,怎麽如此黑心,撞了人便想走?我弟兄本就剛殘了腿,如今被你這麽一撞,怕是幾月都好不了!”站着的乞丐弓着身子都高出女子一頭,将她籠在了陰影裏。

她不曾對付過這等無賴,氣得櫻唇緊閉,擡頭看向方才還滿是人的食肆,如今已經空無一人,心裏更是急切。

“滾開!”辭柯說着,将手背到身後。

“呦,小娘子還有幾分脾氣,若是不賠錢,你哭都沒有用!”站着的乞丐伸手去奪她身後包裹,卻見伸出的手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血痕,不由大駭後退。

“撞人不說,還敢動手傷人!今日我定要你乖乖交出銀子來!”乞丐變了面色,用力去拉扯辭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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