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忍不住了

“喂喂喂, 幹什麽呢!”忽聞一聲粗喝,只覺得地都抖了三抖,兩個乞丐回頭, 見一滿臉橫肉的大漢踏步而來,仿若泰山壓頂。

二人急忙停下動作,對視一眼,見勢不好便要溜, 被馬大一手提起一個,拎在原地。

辭柯看清馬大的面容後, 才松了口氣, 将捏着花簪的手垂下。

“欺負個手無寸鐵的姑娘, 信不信我真将你腿打斷!”馬小撸着袖子推搡開人群, 順手抄起一旁靠在牆上的竹竿, 她雖是女子,但一看便知其有一身蠻力,惹得四周路人都退避三舍。

在單州城裏,這等場景屢見不鮮,路人也不怎麽關注,匆匆走過便罷。

“二位英雄, 我弟兄被這小娘子撞了,我不過是讨個說法罷了, 哪有惡意啊。”乞丐自知不敵, 忙陪着笑臉作揖。

“笑話,一個沒這竹竿重的姑娘, 能将你這男人撞殘廢了不成!坑蒙拐騙坑到姑奶□□上了!”馬小右手一轉, 便将竹竿揮舞地虎虎生風, 幾下摩擦到地面, 濺起滾滾灰塵。

眼看着再近一點便真能打到他腿,乞丐着急忙慌地掙紮躲避,連連道:“英雄饒命!”

馬大見他們服了軟,自知不能将事情鬧得太大,便狠狠将二人掼到地上,二人打了個滾,爬起來撒丫子便跑。

方才“殘廢”那位,比另一個跑得都快,一溜煙便沒了影子。

“姑娘可有受傷?”馬小本就是吓唬二人,如今也不理會,回頭沖辭柯問。

辭柯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以示感謝。

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到馬小身後,卻沒看見葉猶清的身影,不由雙眸低垂,将失望寫在了蒙着鬥笠的臉上。

“公子和少镖頭在馬車旁等您。”馬小說着,轉身帶路。

辭柯轉身牽過因為方才的亂子而躲到一旁吃草的馬,無聲無息地跟了上去。

馬車和兩匹馬好好地停在食肆邊,葉猶清正挺拔地站在那裏,低頭看着什麽,聽聞腳步聲後這才放下手中東西,看了辭柯一眼。

“姑娘可曾受傷?”葉猶清問。

辭柯搖頭。

“那便好。”葉猶清寬慰一笑,将手裏油紙包好的餅遞給辭柯,“趕路半日,應當餓了吧。”

随後看向辭柯身後牽着的紅鬃馬,鳳眸微睜。

辭柯見自己慌忙買來的馬匹被她看着,心裏一慌,連忙指了指葉猶清的傷口,做出個走路的手勢,又指向汴京的方向。

她這自創的手語讓一旁的十裏她們一頭霧水,唯有葉猶清奇跡般地看懂了,溫聲道:“你要照顧我,待我傷口好全,再回京城?”

辭柯快速點頭,碩大的鬥笠上下搖曳。

葉猶清嘴角動了動,似是要笑:“我以為姑娘還在京城。如此便多謝姑娘,到時我會讓馬小送你回京,定然保你安全。”

若是往日,葉猶清絕不會如此冷淡,也不會只吩咐馬大和馬小去幫她,而是次次親自站在她面前。

辭柯牽着自己的紅鬃馬,拉着馬鞍坐了上去,眼睛卻一直盯着葉猶清上車,說不清自己的失落感從何而來。

可明明是自己決定了裝作別人,不見她的,辭柯輕輕摸了摸馬兒棕紅的鬃毛,心裏彌漫出淺淺淡淡的委屈。

不曾想這種看着她,卻不再被她關心保護的失落感,會這樣嚴重。

辭柯,你在做什麽。辭柯微微阖目,任由馬兒自己溜達,心裏的雜亂揮之不去。

前面葉猶清不知為何撕扯了傷口,動作一頓,一旁的馬大下意識說了聲“葉姑娘”,被葉猶清看了一眼後,馬上噤了聲。

這時,辭柯忽覺一道刺目的視線在身後燒灼,于是急急轉身,身後依舊是喧鬧大街,人人忙碌。

她收回視線,若有所思。

第一天的行進十分順利,一路經過的城池村鎮少有張貼畫像搜尋的,就算是有,也不過象征性查一查,一看葉猶清是個男子,便揮揮手放行。

葉猶清早在行進前便做好了地圖,一路按着地圖前行,恰好傍晚進了孟州城,尋客棧住下。

葉猶清的傷口雖已經開始發癢,但長久坐于馬車上颠簸,衣衫難免磨蹭掉些血痂,導致小範圍的出血,便得辭柯進屋為她上藥。

二人對面無言,上完藥後,葉猶清卻忽然叫住辭柯,想說些什麽,卻沒開口。

“多謝。”葉猶清道。

辭柯搖了搖頭,放下藥瓶,轉身離開。

葉猶清趴在床上,忽然用力砸了砸床板,換得隔壁馬小一聲驚天動地的長鼾,她便停了手,将頭邁進軟枕裏,掩蓋住短嘆。

一夜正常,翌日天還沒亮,他們便吃了些早膳,整裝上路,路上大多無人之境,偶有運送貨物的商隊從她們身側經過,迎着朝陽揮鞭。

好在是夏日,走到何處都有景色看,如今便經過一片延綿草地,綠毯裏花叢點綴,芳香之氣四溢,泥土青草味沁人心脾。

只是腳下道路本是過往行人踩壓而成,路上多有碎石泥塊,甚是颠簸,葉猶清又犯了暈車的毛病,只得将腦袋伸出馬車外,伸手去夠長到半人高的草葉。

手碰到清涼露水,才覺得涼絲絲的,好受了些。

十裏今日給葉猶清換了張臉,不再是勞作青年,而是個藍袍加身,風度翩翩的清俊男子了。

“公子又不舒服?”馬小說着,透過車簾遞給葉猶清一個酸橘,“聞聞這個,應當會好些。”

葉猶清接過橘子,伸手剝了橘子皮,清新又帶着刺激的味道便充斥了鼻腔,頓覺方才胃部的翻騰被這氣味壓制。

“謝謝。”葉猶清如臨大赦,放松地靠向車壁。

“莫要謝我,這是今早啞巴姑娘給我的,說是對您有用。”馬小笑呵呵道,揮鞭“駕”了一聲。

葉猶清聞言,垂眸看着手中的青橘半晌,拿下一瓣放入口中,酸苦的汁水頓時包裹味蕾,她不由得皺了鼻子,剛想吐出,卻又咽了下去。

咽下去後,反而奇跡般嘗出些甜味。

她就這麽沉思着,一會兒酸一會兒甜,不知不覺間,竟将整個青橘都吃了下去。

這時,馬車忽得一抖,傳來馬兒被撕扯缰繩而發出的嘶鳴聲,葉猶清急忙穩住身體,掀開簾子去瞧。

“怎麽了?”她警惕道。

馬小也餘驚未散,張着嘴巴停了一會兒,這才回答:“姑娘,地上有個人!”

葉猶清被她這話吓得心裏一陣跌宕,忙鑽出馬車,卻被馬小伸手護住,指着馬車前方道:“瞧,我方才同姑娘說話,險些沒注意壓了過去!”

她心有餘悸,這時後方的十裏也駕馬快跑幾步,停在了那躺着的人身邊,低頭去看。

“是個女子。”十裏沉聲道,她跳下馬,半蹲下身,将那人翻了個個兒。

果真是個女子,頭發纏亂在肩頭,臉只有巴掌大,下巴尖尖如初夏荷葉,面容清麗如三春之桃。

只是如今沾滿汗水,更像一朵風中瑟瑟的小白花。

往下看去,她衣袍被撕扯開來,撕扯像是人為,有些地方露出肌膚,上有一些血痕,看不出是什麽所致。

“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哪裏來的女人?”馬大震驚道,看見女子肌膚後,面紅耳赤地轉過腦袋。

十裏将手指放在女子鼻尖探了探,又摸向她脈搏,擡頭看向葉猶清:“人活着,傷也只是皮外傷,只是不知為何,脈搏極為不穩。”

葉猶清繞開馬小,慢慢下了馬車,走到躺着的女子身邊,女子身上是普通民間會穿的布料,看着不像富貴人家。

葉猶清拉開衣衫袖口,甚至在她衣襟摸了摸,除去沾了些血外,其餘空無一物。

連個能證明身份的物件都沒有。

“怎麽辦?”十裏蹙眉道。

葉猶清也着實犯了難,這人不知身份,貿然救下,萬一惹來災禍可如何是好,但是就這麽放着不救,良心又難以過去。

“先帶上她,等到前面村鎮尋個大夫放下。”最後,葉猶清下了決定。

“好。”十裏說着起身,示意馬小上前擡人,随後叮囑,“她來路不明,絕不能同你坐同一輛馬車。”

“可若是放馬背上,會不會村鎮未到,先将人颠死了?”馬大抓着頭,犯難地說。

幾人商讨幾句,最後前半程放在馬上,後半程委屈葉猶清坐在十裏身後,将女子放在馬車裏,就這麽一路磕磕絆絆,進了陝州。

因着附近便是函谷關,地勢險要,故而此處巡查就比之前的城鎮嚴格許多,進城的車馬行人排成長列,逐一篩查,不過再嚴格也比不過京城,面對羸弱的葉猶清少爺也不過掃了兩眼,便放之入內。

倒是車內來路不明的滿身是血的女子,被按着頭查看了好一陣,這才放過。

進城時天色尚早,一行人一進城便直奔客棧整理行裝,進食喂馬,葉猶清則躲入房中,洗浴換藥完畢,見已是傍晚,便下樓用膳。

這家客棧生意不景氣,客人寥寥無幾,偌大的門堂顯得很是空蕩,葉猶清剛站定,便聽身後傳來腳步聲,轉身一看,白衣女子正拐過臺階,二人對視。

隔着面紗,看不見女子眼神,葉猶清沖她點了點頭。

無法被旁人看清神情,辭柯便肆無忌憚地看葉猶清看入了神,最後一級臺階不曾走穩,腳下一空,踉跄倒下。

葉猶清下意識伸手,卻也是隔着老遠扶住她肩頭,等她站穩後,手像是燙到似的縮了回去。

“姑娘小心。”葉猶清說罷,便後退兩步拉開距離,尋了個空位坐下。

辭柯愣愣站在原地,心像是被什麽揪了一把,又氣又疼,氣的疼的卻都是自己,手指暗暗撕扯着衣袖。

她覺得,她就要忍不住了。

辭柯還站在原地沒有動,便又見身後走下個人影,那人已經換上了幹淨衣裳,于昏迷中清醒,身姿猶如水草般嬌弱飄搖,蓮步挪着往葉猶清身邊而去。

還不等葉猶清看見她,她便忽然搖曳一跪,雙手捏着葉猶清衣袖,眉間萬千愁緒,開口便是泫然之聲。

“奴家多謝公子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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