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病秧子

兩個人走完水路,就又開始走山路。

苗疆的山路跟紅河北岸的山林完全不同。之前他們雖然走的是偏僻小路,可畢竟還是有路的,而苗疆的山林裏幾乎完全沒有路。

植被茂密的瘋長,毒蟲鼠蟻橫行,還要防備各種瘴氣。

哪怕景山青這個本地人也要小心翼翼。

舒天心簡直是個問題簍子,什麽植物都好奇,問的景山青焦頭爛額。

而這個姑娘卻總是能在人對她沒有信心的時候驚豔的露一手。她配了一種驅蟲藥粉,調整了幾次配方之後,竟然能防住山林中大多數毒蟲鼠蟻。有了這個,他們在山林中行走就要安全的多。

“學海無涯啊,我得發奮了。”走出山林的時候舒天心回頭望了一眼茂密的叢林,做自我鼓勵狀,“如果治不好雍夫人,我就算逃出來了,一個人也一定迷路在裏面。”

景山青見識過神醫谷在中原武林一呼百應的實力以後,也不敢再指望靠舒天心威脅文谷主出山了。不過這姑娘也不是像她的年齡一樣不靠譜,如今他對她也有點信心。

聽她這麽說,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放心,我必定保你安全。”

“謝啦。”舒天心大大咧咧的笑了笑,對他的承諾并不在意。

景山青跟在她身後,看着她沒心沒肺的模樣,不知道她是真有把握,還是另有脫身之法。

雖然比預計的時間要長了些,不過經過漫長的奔波,兩個人終于趕到了維心宮。

景山青把她交給宮中的侍女,然後據說是去找宮主雲無憂彙報去了。

換洗衣服都丢在馬車上了,趕路也沒有那麽多的講究,舒天心身上穿的還是經過村鎮時候買的粗布衣服,一身的風塵仆仆。

她擔心要立刻去給雍夫人診治,盡管侍女很熱情的給她燒了熱水備了新衣,她也只是淨手洗臉,坐在那裏耐心等待。

沒想到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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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端了晚飯來,舒天心記得這個姑娘似乎叫小蓮。

“小蓮,我能見見景護法嗎?”

小蓮淺淺的笑,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景護法出去辦事了哦。姑娘你不用着急,中原來的大夫都是早上會診的。我幫你準備點熱水吧?”

“哦,好的謝謝。”

在小蓮出去以後,舒天心倚着窗側,看着窗外的芭蕉,終究忍不住低聲罵了句,“笨蛋啊。”

皇帝不急太監急的事,舒天心是不會幹的。她吃了飯,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然後終于睡上了一個安穩覺。

第二天早上小蓮把她叫醒的時候,舒天心還有些迷茫,不知身在何處。這一路奔波實在是太累了,即使昨晚在陌生的環境裏,她也是沾枕就睡,毫無防備的一覺到天明。

洗漱之後舒天心換上小蓮給她拿的新衣。苗女的衣服色彩鮮豔,與漢族完全迥異的風格。

舒天心此時也不急了,還興致勃勃的讓小蓮給她梳了個苗女的發式。

磨磨蹭蹭的吃了豐盛的早餐,有人來請,舒天心才慢悠悠的跟着小蓮去雍夫人那裏。

剛推開院子門,就聽到一陣喧嘩聲簡直要把屋頂都掀翻了。

一群白胡子老頭吹胡子瞪眼睛的争辯,這個說應該清熱解表,那個說應以固本培元為主,激烈的幾乎要上演全武行。

她進門時,這群老大夫有人注意到,但看進來的是個小姑娘,就沒人在意了。

小蓮引着她繞過這一群沉浸在學術讨論氛圍的大夫,走到左邊廂房。

左邊廂房門口站着個看起來很沒有特點的黑衣男人,看了舒天心一眼說:“進去吧。”

舒天心沒有多說,心裏卻想着怪不得神醫谷要把維心宮列為拒診對象呢,這麽拽到底是要鬧怎樣!

她以為進了廂房就該看到雍夫人,沒想到看到的卻是一個蒼白病弱的男人。

這個男人坐在書桌旁手裏把玩着一個白玉鎮紙,修長幹淨的手指細膩溫潤竟然不輸白玉,而他的五官,也仿佛最靈巧的工匠精心雕刻一般的俊美。因為膚色過于蒼白,眉毛也淡的幾近于無,只顯得臉上那一雙眸子點漆一般,讓人一眼望過去,仿佛靈魂都被什麽深深的吸進去一樣。

“舒天心?”男人一字一句的開口,語速很緩慢,仿佛說話也讓他很費力,“景山青向我推薦了你。你很年輕。”

這個病弱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男人竟然是現任維心宮宮主雲無憂?舒天心微微睜大了眼睛,震驚的看着他。

在這個男人繼任宮主之時,雲華派認為有機可趁,在江湖上約了幾十好手赴南疆妄圖一舉鏟平維心宮。

後來逃回中原的人只有七八個,還個個帶傷。

那些人來神醫谷求醫,舒天心就跟在師父後面聽八卦。當時她才不到十一歲,連續幾天做夢夢到雲無憂長着三頭六臂,神威蓋世。

小孩子崇拜英雄,文谷主并沒有刻意的修正他們的是非觀。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師兄妹三人都把雲無憂奉為自己的偶像。

當然,江湖上人才輩出,尤其是那些被打的自己媽都認不出來的江湖人為了面子,也總是誇大自己對手的功夫,他們師兄妹三人的偶像也經常變動,雲無憂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可是窮盡舒天心的想象力,也想不到讓中原武林如臨大敵,枕戈待旦當做假想敵防備了這麽多年的雲無憂竟然是個病秧子。

舒天心發呆發了太久,雲無憂微微皺了皺眉,敲了敲桌子拉回她的注意力,“去試試吧,治不好我就殺了你。”

他說殺人的時候也是平淡的語氣,有氣無力的樣子,讓人實在感受不到什麽威懾力。

“等等。”舒天心終于回過神來,“我需要一些關于蠱的書籍,如果可以,最好能有制好的蠱讓我研究。我還需要知道雍夫人中蠱的一些信息,可能涉及到你們宮中隐秘,景山青并沒有告訴我。”

“好。”他幾乎沒有考慮,便點頭答應。

“另外,神醫谷一單生意是十萬兩。”舒天心覺得自己出外歷練這麽久,真是長進了,即使面對年少時的偶像,也沒想到打折,“我是來出外診的,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別整天喊打喊殺的。”

她仰着頭,自己師父擺架子時候的神态學了個十足十。

雲無憂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個淺淡的笑容,“但願你有這個本事。去吧,有什麽事情你都可以問小蓮。”

舒天心看着他,有心想看看他的身體到底是怎麽回事,可看他這個态度,她也只能打消念頭,推門出去了。

小蓮領着她穿過正廳,經過兩扇門走到後面的卧室。重重帳幔後,點着味道濃重的熏香,舒天心嗅了嗅,辨出熏香應該是有鎮痛安眠作用。

小蓮和守在這裏的一個侍女一起挽起帳幔,露出帳幔後一張毫無生氣的臉。

大約久不見陽光加上病痛的折磨,雍夫人的臉色甚至比雲無憂還要差勁,

她長得并沒有多美,可是卻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哪怕是病中,依然有一種我見猶憐的風情。

雍夫人一直閉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樣。舒天心伸手搭上她的腕脈,她的手腕細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細細的青色血管浮在皮膚上。

舒天心問了問飲食,正在吃的藥,以及發作時的症狀,她身邊的那個侍女一一答了。

那些老大夫估計也被雲無憂吓怕了,對蠱又不甚了解,開的都是養身的藥,其實沒多大效果。

舒天心也不敢輕易下方,診脈之後便拉着小蓮出去了。

出門發現院子裏安靜了很多,雲無憂懶洋洋的坐在廳前,白胡子的老大夫們排排站在他眼前,之前吵架的威風掃地,一個個噤若寒蟬。

“誰先說?”依然是那樣有氣無力的聲音。

白胡子老大夫俱都沉默不語。

雲無憂便點名,“陳大夫,如今是你負責,你說吧。”

一個老頭愁眉苦臉的站出來,他們都是頗有名氣的大夫,在中原無論到哪裏都受人尊敬。自從被抓到這裏,被限制了自由,動辄喊打喊殺。

他實在很想說那雍夫人已經是無救了,可是前車之鑒,這個病弱的年輕人是聽不進去這種話的,跟他講這種道理無異于找死。

“我再開個方子調養幾天吧。”老大夫無奈的說。

雲無憂黑瞳靜靜的看着他,空氣中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老大夫額上見汗,擡不起頭來。

雲無憂忽然暴怒,拿起手邊的杯子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把他拉下去,抽三十鞭。”雲無憂啓唇吩咐,目光掠過眼前站做一排的其他大夫。

這顯然不是第一次了,所有人在他的目光下面如土色,瑟縮的低頭,敢怒不敢言。

“今後由張大夫負責,若還想不出辦法,留你們也沒什麽用處了。”

雲無憂身邊的護衛拉陳大夫下去行刑,這樣年邁的老人,三十鞭下去,估計也很難活下來了。

一直沉默的陳大夫忽然掙紮了起來,白色的須發淩亂,憤怒的對雲無憂喊:“你這是有辱斯文!她已經病入膏肓了,就算你殺了我們所有人,又能怎麽樣呢?”

陳大夫被人拉下去,嘶吼聲漸漸聽不見了。

舒天心握緊拳,同是大夫,她心有戚戚,然而知道自己如今救不了他。

她的目光對上雲無憂的黑瞳,那雙眸子沉寂如死水,半點情緒也沒有,卻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從心底泛起冷意。

“若是素雪死,你們都要陪葬。”雲無憂冷冷開口。

舒天心抿着唇,低頭跟着小蓮出了院子。

出門正撞上景山青,他應該是剛從外面辦事回來,穿着黑色的勁裝,整個人看起來利落又精神,像是把出鞘的劍。但是笑起來,卻依舊讓人如沐春風。

景山青看她一身苗女打扮,愣了片刻才問:“診脈了嗎?有把握嗎?”

舒天心看了一眼小蓮,拉着景山青向前走了幾步,“我還要查閱一些關于蠱蟲的知識。”

小蓮很有眼色的停步,并沒有跟上去。

“求你件事。”舒天心壓低聲音,“剛才有位姓陳的大夫,雲無憂讓人把他拉下去施鞭刑。若是可以,你能不能去關照一下。”

她知道但凡行刑,中間總是有貓膩的。生死,也就是在行刑人的一念之間。她與那陳大夫素不相識,可是如今處境相似,就算她對自己的醫術有信心,也有全身而退的自信,見到陳大夫被這樣無故施暴,心裏難免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景山青無奈的看了她一眼,“自身都難保,還要管這麽寬。我先過去了,有什麽事你可以讓小蓮找我。”

他并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腳步匆匆的就離開了。

舒天心搖了搖頭,心裏有點沉重,帶着小蓮回自己的住所。

作者有話要說:喵星人:“這麽兇到底是要鬧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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