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烏鴉笑豬黑

師兄師姐的恩怨先放一邊,瘟疫的事比較重要。

但這世道,沒錢寸步難行。于是讨論難免夾雜了互相指責。

方子白沉默的看着這三位,其實這三位都一個德行,互相指責根本就是烏鴉笑豬黑!

“我說,附近有沒有水匪山賊什麽的?去剿滅了,可以向官府換賞錢。也可以順便撈點賊贓。”方子白提出了一個比較靠譜的建議,這還是上次跟着雷烈剿匪,嘗到甜頭之後想到的來錢辦法。

商天久無奈的看着他,“我都在這裏住了好幾個月了,哪兒還有賊匪剩下啊。”

雖然困難重重,但商天久和樂天音在望海郡混了這麽久,一直行醫,跟當地的士紳商賈總算是有些交情。

瘟疫是大事,就算是官府,也是願意給予一些支持的。

流民漸多,商天久他們幾個組織施粥熬藥,将有生病跡象的流民隔離,在安置流民的地方通風撒石灰水,忙的腳不沾地,開始還有空閑吵架,後來連耍嘴皮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天舒天心和方子白在城外忙了一天,回客棧休息。

“天心。”方子白走在前面閑聊一般開口,“防止瘟疫發生又累又髒,而且也不會像在瘟疫爆發之後力挽狂瀾那般引人矚目,還把師兄好不容易存下的錢都快花光了,你為什麽會想要去做?”

“這是醫者的責任啊,只是舉手之勞,卻可以救回很多人命,為什麽不去做?”舒天心想了想,又補充說:“我跟師兄師姐都是師父撿的孤兒啊,誰知道這些流民裏面有沒有我們的父母、兄弟、姐妹。”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其實這樣的心腸,何嘗不是一種俠義呢。

已經很晚了,客棧的走廊裏也沒什麽人,舒天心困的頭一點一點的,跟在方子白身後,冷不防方子白一轉身,她便撞入了方子白懷裏。

“怎麽了?”舒天心揉了揉眼睛。

方子白擁着她,似乎猶豫了片刻,然後輕輕的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

少年的嘴唇柔軟,客棧的燈火昏暗,所有人都已經沉睡的深夜,這個吻輕的仿佛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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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舒天心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渾身汗毛猛的炸起來,臉皮控制不住的燒起來,往後跳了一步保持安全距離才開口,“小白,你怎麽啦?”

方子白借着夜色遮臉,理直氣壯的說:“天心,我覺得我們以前的相處是錯的。我與你之間,跟師兄、師姐與你都不一樣。我們是未婚夫妻。”

“啊?”舒天心有些跟不上方子白的思路,他這是抽風了麽?還是逛了回青樓,突然春心萌動了?

“咳。”方子白輕咳了聲,“回去睡吧。”

于是舒天心一臉莫名其妙的回去睡了。

方子白這些天想了很久,他覺得一定是哪裏出了錯。他不明白一起長大的四個人,為什麽只有他的想法不一樣。

尤其是商天久師兄說的那些話,簡直讓他悚然而驚。

方子白一直都明白,當初伯父方君義受傷,在神醫谷調養,與神醫谷文谷主定下兒女姻親,之所以選他不選方子戰,就是因為方子戰将來必定是要繼承方家的。

可是他也是男人啊,他的一生,被人提起的時候,不能只是方家的旁支,或者神醫谷新谷主的丈夫,他不甘心!

野心勃勃,在儒家中庸思想深入人心的時候,大多數情況下這不是個好詞。

然而他父母早亡,依附于伯父生活。他如果不努力,什麽也沒有。

像二師父那樣,一輩子被困在神醫谷,被人提起時永遠只是因為被綁架了,甚至連名字都不被人記得——他不敢想象自己将來也要過這樣的生活。

他并沒有對二師父不恭敬的意思,只是二師父尚且能做些藥材生意,他又能做什麽?

他不是舒天心的玩伴也不是她的兄長,他們之間不應該僅僅是嬉笑打鬧,插科打诨。

他們訂婚九年,當時她六歲,他八歲,從小都知道彼此一輩子都要在一起。可是如今他才意識到過一輩子的意義是他們注定要一輩子綁在一起,那意味着彼此妥協。假如她要繼承神醫谷,那麽就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他希望他們能對未來有一個規劃,夫唱婦随——好吧這很自私,但至少有個折中,不要犧牲他的自由。

這些天方子白心裏很迷茫,很亂。

他不知道該如何跟舒天心開口說這些。

他知道她小事大度,大事執拗,他的理想在她眼裏大約一錢不值。

方子白想了幾天,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說服舒天心把神醫谷推給商天久或者樂天音,這一生陪他浪跡天涯。——甚至想到要跟舒天心說這樣的話題,方子白都覺得很怪異。他認識舒天心這麽多年,他們除了讨論第二天的菜色之外,幾乎從未對未來計劃過什麽。

他們根本就不像戀人。

她尚且懵懂,那就由他跨出第一步吧,先像普通戀人那樣相處。

舒天心覺得方子白最近實在有些怪異,難道是她跟景山青通信的事被他發現了?

她一貫坦蕩,對方子白更是沒有什麽可隐瞞的,可是自從兩個人激烈的争吵過後,與景山青的來往就變成了必須瞞着方子白的秘密。這是她這麽多年,不能對方子白明言的第一個秘密。

自從上次她沒糧食養小沙鼠,打發小沙鼠随便送了個信之後,她與景山青就時常一來一回的聊些家常。景山青前段時間傳信給她,跟她說雲無憂屠了雲華派——這個消息估計再過兩天才會傳到這邊來。

屠門滅戶,雲無憂實在是心狠手辣是非不分。哪怕是舒天心,激憤之下也産生了要提劍去維心宮挑戰雲無憂的豪情壯志。

當然舒天心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可是若是方子白知道了,他的反應就算不是發奮努力去挑戰雲無憂,至少也該是暴跳如雷的質問她為什麽還要跟景山青聯系吧?

可是,那時刻關注的眼神,無人時越來越頻繁的擁抱,甚至親吻,咳,當然還只是親額頭,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給流民施粥試藥的事繁瑣又累人,舒天心有時候忍不住偷空躲懶,或者把不喜歡的事情推給他做,他也不抱怨她麻煩了。

有時候她捉弄他,明明都看到他額角青筋直跳了,可他依然會微笑着摸摸她的頭,寵溺的說:“別鬧。”

舒天心簡直要毛骨悚然了。

“師兄,有些藥不夠了,我就換了幾種替代,不會是有什麽問題吧?小白這幾天,怎麽像是吃錯藥了?”舒天心翻着給流民的藥方,雖然因為預防及時,并沒有大規模的瘟疫産生,但他們幾個經常跟流民接觸,還是跟流民一起喝了清熱解毒的藥。

“你才吃錯藥。”方子白面無表情的在旁邊忍了半天,伸手出去敲舒天心額頭的手在落下的時候猶豫了片刻,終于改成撫摸,“說了多少次了,我們是戀人。”

“我們從九年前都已經是戀人了啊。”舒天心弱弱的說:“小白你現在才意識到麽?這是有多遲鈍。”

到底是誰遲鈍啊!方子白深呼吸了一口氣。

然而舒天心實在是會挑戰人底線,她想了想之後說:“小白,咱們下午去逛街吧。”

“喂,流民那邊怎麽辦!”商天久不同意。開玩笑!雖然看這對小戀人鬧得很好玩,但他們去逛街,流民那邊豈不是都推給他跟樂天音了?

方子白感激的看向商天久,果然還是男人更懂男人的苦啊。

商天久慢悠悠的說:“建議你們直接去首飾店,給你們一個時辰的假,逛完趕緊去幹活。”

“……”方子白忍了忍,以壯士斷腕的姿态盡可能溫和的跟舒天心說:“好吧,我陪你去!”

舒天心其實也不是很想逛街,當然問題的關鍵還是沒錢。她只是想看看方子白的底線在哪裏。他現在這個樣子,她真的很不踏實啊!

總感覺這些天一旦嚣張,等哪一天他正常了,就會被一起清算啊!

過了幾天,西南的武林人士傳來消息,維心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屠盡了雲華派滿門,一個活口都沒留下。走的時候更是放了一把火,将尚武大殿付之一炬。

中原武林嘩然。

中原武林各派之間也經常有摩擦,但屠門之舉,哪怕是被中原武林視作邪門歪道的聖火教之流,也輕易不會做,維心宮此次,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何況據可靠消息,維心宮屠了雲華派,什麽也沒帶走。既不為利益,也不為雲華派多年典藏的秘籍。只為殺戮。

雲華派跟維心宮雖然一直不對盤,但也不至于結下這樣的血仇。

一個女人而已,而且已經死了,也不是雲華派害死的,何至于此呢?中原武林幾乎公認雲無憂是個瘋子。可是此時此刻,他們都還不知道,雲無憂有多瘋狂。

這種事,肯定是驚動了朝廷。奈何朝廷多年來重文輕武,對江湖的掌控力影響力比前朝不知弱了多少倍,何況維心宮隸屬苗疆,殺完人便龜縮回去,朝廷除了貼幾張通緝令外,毫無建樹。

俠以武犯禁,哪怕是中原武林,跟朝廷的關系也很微妙。當然中原武林,也并不願依靠朝廷。

得到消息的那天,方子白很不開心。

舒天心害怕方子白一時沖動之下去找雲無憂拼命,伸張正義,一直粘着方子白。

方子白其實是想一個人呆着的,可是看着舒天心,他最後還是妥協的嘆了口氣,伸手抱住她。

少年躬身,瘦削的下巴擱在她肩上。這個略顯示弱的姿勢讓舒天心有一種方子白很脆弱的錯覺。

“我不會去找雲無憂的。我也不想跟人一照面就被殺死,像是雲華山上毫無意義死去的那些人一樣。”方子白第一次斟酌着措辭,耐心的跟舒天心剖析他埋得最深的想法,“所以天心,我想變強。”

“很沒有意義,很多管閑事,很自不量力……”少年一向自信滿滿的語氣裏帶了些自嘲,“可是,雲無憂這樣的人,難道就只能靠天譴來制裁嗎?天塌下來總有高個子頂着,可是這個高個子是誰?我只是江湖上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是我不想永遠躲在別人的羽翼之下,永遠只是別人的附屬。我想變強,我想做一個守護者。哪怕能力有限。”

“維心宮有好人,有你的朋友,他們或許有苦衷。可是他們殺了人,這也是事實。”

“天心,我不可能把所有的恩怨都追本溯源,我只維護我心中的正義。”少年絮絮的說着,在舒天心面前從未有過的多話。

方子白以前一直都很少跟舒天心說這些事,他的理想,他的野心,都只是他一個人的事。

文谷主教育時模糊他們師兄妹三人的是非觀,是有原因的。舒天心是大夫,不是判官,也不是俠客,她不需要去追究病患的善惡。她的本職,是妙手回春,而不是審判善惡。

一個大夫,太嫉惡如仇是很可怕的事。

方子白并不是很明白文谷主的深意,但也并習慣跟舒天心聊這些。就像是兄長對妹妹一樣,他是保護者,舒天心是被保護者。她一輩子都不需要接觸這些事。

可是如果将來兩個人的命運将綁在一起,那麽他的理想就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他必須得到舒天心的認同。

少年敞開自己的胸懷,以一個相當示弱的姿态向舒天心傾訴自己的想法。

而舒天心尚且懵懂,在少年瘦削的懷抱中略有些不知所措。

她對男女之防看的輕,可是這樣經常的擁抱,還是讓她不習慣以及……微微的羞澀。

如果就事論事,她也認為此次雲無憂錯的離譜,但講到那些大的是非觀,她還是不能認同方子白。

依然是那個問題,善惡正邪,由誰來審判?以殺止殺,又是否正确?若是只遵從自己內心正義的指引,那麽誰來判定自己內心的正義就是真的正義呢?

這個世上,有幾個人會覺得自己做的事是錯的呢?

舒天心想反駁,可是想到一開口又将是一通争吵,最終還是沒有多說。

她也不想跟方子白吵架。尤其是為正邪之争這種跟他們的生活根本沒多大關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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