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這要刺殺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轎中之人以白玉骨扇輕輕挑起了門簾的一角。

南屏身上衣服半舊,背着一個破舊的算卦招牌,左臂上還綁着泛紅的紗布,看起來好像受了不小的傷,但她看起來毫不在意,眉頭微蹙,不知在想些什麽。

轎外的護衛便是九皇子身邊的阿克,他向南屏的背影看了看,向簾內低聲道,“那個跟着進府的人就是她,她剛剛從裏面慌慌張張地翻牆出來,看樣子不是個江湖術士。這劉學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簾中之人并未說話,而是将白玉骨扇收了回去。門簾重新落下,馬車緩緩地向街道的另一頭走去,淹沒在杭州街道擁擠的人潮之中。

——

入夜……

南屏摸着兜裏的銅錢,不由得苦笑了一聲,看來今晚又要與良夜星辰為伴,住不了客棧了。

南屏背着包袱向杭州城南的靈音寺走去——昨夜她便是在那裏度過的。

靈音寺本來是一個香火繁盛的寺院,但年前的一場無名大火将這個寺院燒得只剩下頹垣敗壁,但齊國君主對神佛之事不甚關心,也未撥款項進行修補,周邊信徒将寺院的屋頂勉強以磚瓦鋪就,稍作修複,靈音寺卻從此門可羅雀,早已不複舊日之貌,倒是無處可去的流浪漢一個躲風避雨的所在。

南屏站在大殿中央,環顧四周,只見大殿內塵封土積,蛛網縱橫,佛像早已殘缺不全,牆上的佛身畫像也已色彩斑駁模糊不清了。

原本慈眉善目的佛像此時倒似添了幾分陰森,只冷冷地垂眼注視着她。

南屏心中打了個機靈,雖是走南闖北習慣了,自己在這裏卻多少有點犯怵,于是找了個隐蔽幹淨的小角落,準備熬過今晚。

沒過多久,就在南屏快要迷迷糊糊睡着時,忽聽得幾下沙沙聲,似是有人的步子走了過來。

南屏警覺地睜開眼睛看去,小心地将自己的身體又往角落裏縮了縮。

“誰!”屋中忽然有人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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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屏心中怦怦直跳,頓時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幾乎是同時,一個蒙面人已經走到了窗邊,推開窗戶的縫隙向外探出頭看了看,似乎十分警惕。

此時剛好有一只野貓「喵」地一聲躍上了圍牆。

那人又左右觀察了半晌,才關上了窗戶,向屋內之人說道:“是只野貓。”

南屏借着月光,隔着縫隙看去,此時屋中前後竟已來了數十個蒙面人,每個人手中都拿着形态各異的兵器,看起來都是行走江湖之士。

最後一人身着鬥笠披着長袍,将自己遮得嚴嚴實實,進來之後也不寒暄,冷聲問道:“都準備得怎麽樣了?”

那人聲音文雅,與此情景格格不入,聽在南屏耳中卻如雷鳴——

此人竟是杭州知府劉學!

南屏的心猛地一跳,劉學深夜在此做什麽?想到此處又屏息向屋中仔細聽去。

屋內有人低聲回道:“大人放心。”

劉學只冷冷一笑,将手上的藥瓶遞給其中一位蒙面人。

那人背着一把紫金陰陽刀,右手上有一猙獰刀疤,看起來甚是可怖。

接過藥瓶之後,刀疤男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劍柄,眼中露出兇狠之色。

劉學注意到他的反應,冷笑一聲,道:“孫一刀,昨夜你就已經打草驚蛇,若不是本官給你找了個替死鬼,你現在豈能安安穩穩站在這裏?”

南屏心中驚道,難道是那早已成名的武林好手孫一刀?

傳聞他的刀法淩厲無比,一刀封喉,要請他出手,動辄千金起步,劉學竟能請動他?這要刺殺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劉學的目光又冷冷地掃視了衆人一圈,寒聲道:“明日之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說着将一個瓷瓶遞給了孫一刀,又緊了緊長袍,壓低了鬥笠,甩袖而去。

劉學走後,衆人又低聲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從孫一刀的瓷瓶中各取走了一枚藥丸,匆匆而去。

南屏的目光閃爍不止,他們到底在謀劃什麽?

難道這兩日杭城就要變天了麽?看來自己進京的步子得加快了。

——

杭州自古便是齊國有名的繁華之地,往來商賈,絡繹不絕。

這日,杭城街頭熱鬧的人群中,一個衣裝鮮亮的少年,馬不停蹄地從街南逛到街東,又從街東逛向街西,興奮不已。

那少年名叫許達達,衣着鮮亮,一看便是富裕家庭出身的公子小哥,一身細皮嫩肉,眼神清亮,第一次來到杭州,不禁感覺處處新鮮有趣,只恨自己不能多長幾雙眼睛,一口氣将那熱鬧都裝進眼裏。

孔鳳冬香粉店、宓小昌旱煙、萬隆火腿店、李允升帽莊,家家都沒落下,許達達一溜煙地看過去,幾乎什麽都想買,更別提杭州有名的定勝糕、蔥包桧、油酥餅,更是樣樣嘗了個遍。

衆店家眼光精準,一眼便看出這個外地來的帥氣小夥子實在是個待宰的「肥羊」,紛紛使出了十二分的熱情來招呼,許達達不一會兒便雲裏霧裏的買了一堆物品,感嘆這杭城果然是人間天堂,名不虛傳!

十分快活的許達達卻突然在一個熱鬧店鋪邊的夾縫處瞥見了一個算命小攤。

這原本并不算得如何出奇,他許達達見過的算命先生沒有一百怕也有幾十個,只是在京城,算命先生大體都是仙風道骨的模樣,頭戴道士方巾,留着長長的胡須,遇人先皺三分眉,仿佛你立刻就有大難臨頭一般,接下來不過就是要你付錢消災之類。

只是這個算命攤前坐着的卻是一個白淨秀麗的小姑娘,身上穿着一件水綠色衣衫,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年紀,長得并不算如何驚豔,但一雙眼睛極是有神,雙手托腮,黑溜溜的眼珠靈活地端詳着來往的人。

她身邊一個迎風展開的旗幟,上面頗有氣勢地寫了一個大大的「卦」字,也不知一個妙齡少女,怎麽會有這麽個招牌?

許達達忍不住便多看了幾眼,突然見那小姑娘竟也盯着自己的額頭看了半晌,原本含着笑意的臉頓時變得嚴肅了起來。

許達達不禁疑惑地回望,那小姑娘卻立刻收回了視線,仿佛怕與他接觸一般地躲閃着。

許達達心中疑雲大起,輕咳了幾聲,穩住了表情往那邊走去,手指在那小姑娘的桌子上點了點,道:“喂,你剛才那個眼神看着本少,什麽意思啊?”說着目光向下睥睨着,做出一副很不好欺負的模樣。

那小姑娘正是南屏。南屏也不答話,只是立刻慌張地起身将身邊的攤子收了。

許達達氣道:“喂,跟你說話呢,難不成你也要說我額頭有黑氣,怕是會有血光之災麽。”

南屏回過頭瞪大了眼睛奇道:“你已經知道了?”

許達達臉漲得通紅,抓住南屏收起的攤子:“這一路已經有四個人跟我這麽說了,你們是串通的吧!”

南屏見他一張臉氣鼓鼓的,表面上在懷疑自己,其實心中已經信了七分,于是神神秘秘地靠近了許達達,輕聲勸道:“小公子,我看你還是趕緊回家吧。”

然後伸出手指掐算了一把,目光憂愁地看着許達達,嘆了口氣,“我估計啊,你等不到遇到下一個提醒你的人了……”

“你瞎說什麽呢……”許達達還沒說完,身邊竟然恰巧路過一壯漢,突然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許達達吓了一跳,趕緊上前去查看,誰料到他一上前,那人的臉色便漲得青紫,雙目圓睜,似是喘不過氣了。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一瞬間,許達達慌忙搖晃着壯漢:“喂,你怎麽了?”

那壯漢無力答話,只是在地上痛苦地扭作一團。身邊的路人卻似乎對這個場景司空見怪了一般,竟無一人關心,甚至還故意繞開了他們走得遠遠的。

許達達沒想到,原先還以為京城乃集大成之地,沒想到這杭城百姓才是真正的處變不驚。

此時已經等不及他深思了,眼前這壯漢只怕是馬上要歸西了!許達達急道:“喂,有大夫嗎?快來救人啊!”

此時突然有幾人義憤填膺地圍了上來:“好啊,竟然當街行兇!把你送到衙門去!”

許達達當下腦中警鈴大作,突然閃過一絲清明:

這……這不就是血光之災麽!

許達達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的算命小姑娘,正是個活生生的神仙啊!

他轉眼一看,那位神仙正站在他身邊,盯着倒在地上的壯漢想着什麽。

許達達趕緊上前抓住南屏的胳膊:大仙大仙,我這,這真是血光之災啊,怎麽辦?

南屏尚未答話,只見那壯漢竟然直接雙腿一蹬兩眼一翻,竟是昏死過去了!

許達達沒想到這個壯漢竟然死得這麽突然,心中又驚又怕。那原本鬧着要扭送許達達去官府的幾人神色也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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