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是她。又見面了。

那簾中之人聞言并不言語,倒是那老妪聽得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生怕自己不小心真的得罪了一方權貴,忙問道:“果真如此?”

簾中之人似是思索了一瞬,答了句:“測得不錯。”

不似平常的蔔卦之人,他也沒有問此命格如何解雲雲,而是從簾中扔出了一錠銀子到南屏懷裏,南屏連忙接住了,低聲道:“多謝公子。”

那老妪尤自擡着頭張望着,南屏連忙将她拉了拉,那老妪才回了神,連忙退到了一旁,那馬車已經起步向前行去。

鬧出這一番動靜來,老妪心中對南屏已是信了七分,心中兀自惴惴不安,幸好對方似乎沒有跟她計較的意思,這才些微放下心來,問道:“剛才的公子是什麽人?你認得?”

南屏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老妪也不再多問,只與南屏相約半個時辰後帶她入府。

南屏不露聲色,靜靜地注視着那馬車,直到馬車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這才收拾起了自己的行當。

那老妪帶南屏進知府門前,低聲囑咐道:“今日有貴客來,你進來之後就跟着我走,什麽都別問什麽也別看。”

說話間,那老妪便帶着南屏垂頭向後方廂房走去,經過一個書房門口時,一個身穿官服,四方臉龐的中年男子正待關門,那老妪見了,連忙低聲行禮道:“老爺。”

那男子微微打開了半邊的門,皺眉道:“何事?”此人想來就是杭州知府劉學了。

那老妪忙指着南屏,向劉學低聲說了幾句什麽。

南屏實在難将劉學這張端正的臉,與他那些助纣為虐的惡劣事跡聯系到一起,不由得心中暗哂:這世上多得是衣冠楚楚之人,背地裏幹的卻是人所不齒的勾當,倒也沒什麽稀奇的。

想到此處,南屏不禁暗中擡起眼又瞥了一眼劉學,卻見到他背後屋中的陰影裏還坐着一人,手持一把白玉骨扇置于膝上,衣擺上繡着精致的暗紋。

他的臉被陰影籠罩半明半暗,南屏看不清晰,那雙目光卻冷淡得很,只淡淡地隔着劉學看着她。

那人旁邊還站着一人,手持長刀肅立一旁,正是剛才馬車外的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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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就是老妪口中所言的貴客。

南屏此時心中已有計較,匆匆垂下了頭移開視線,不敢再看。

劉學皺起眉頭不耐地看了眼老妪和一旁的南屏,又回頭看了一眼屋中之人,似乎不希望南屏的出現被他人知曉,揮了揮手道:“吩咐下去,不許再前來打擾。”

“是。”

劉學立刻轉過身關上了門,向身後之人恭敬地低聲說着些什麽,此時裏面傳來了幾聲咳嗽,南屏已跟着老妪快步離去。

——

書房內……

劉學深深地低下了頭,沉聲道:“殿下返京之事,就由微臣來為殿下籌備。”

那座上之人卻是齊國九皇子齊譽。

九皇子端坐在椅子上看不出喜怒,劉學不敢擡頭,只聽得有聲音淡淡道:“本次上京一切從簡,不必興師動衆。”

劉學的面色微動,拱手道:“昨日剛有刺客行刺,微臣以為……”

九皇子打斷道:“刺客既已伏誅,劉大人不必過慮。”

“微臣遵命。”

“那便有勞劉知府了。”淡淡的聲音從劉學的頭頂傳來。言畢,九皇子又咳嗽了幾聲,似乎頗為虛弱的樣子。

劉學忙低聲道:“請殿下保重。”

那人聞言又咳嗽了幾下,方低低地嗯了一聲。

——

南屏跟着老妪的步子走到了府邸的深處,很快便見到了一間廂房,南屏定了定心神往裏走去,見一個女子正有氣無力地半躺在床上,那女子看上去不過三十歲左右的年紀,臉上卻郁郁寡歡的模樣,似乎頗有病态,看見有人進來,只是恹恹地躺着不作聲。

南屏并不多言,上前一下子打開了窗戶,白花花的日光頓時照了進來。

知府夫人忙伸手擋住了眼睛,斥道:“何人無禮?”

南屏屈身道:“身子再好的人,在房間裏憋久了也會覺得昏沉無力。夫人應該多出門走走,曬曬日頭才是。”

她将孫倩兒給她的那株草藥碾碎制成了香袋帶在身側,行動之間,那草藥的清香便散發了出來,知府夫人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了些許。

南屏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這才信手抽出符咒,念念有詞了起來。

兩刻鐘過去,知府夫人的眼神清亮了不少,點頭道:“這麽久了,我的頭從來沒有一日像今天這麽舒服過。”

那老妪喜不自禁,忙謝道:“多謝大仙!”

——

劉學站在府邸門外,向門口的轎子作揖行禮告別,那轎中之人忽然道:“劉知府。”

劉學一怔,忙回道:“臣在。”

阿克向前走了一步,不知何時手中已經多了一個錦盒:“殿下聽聞知府夫人身體不适,特送上九霖丹一枚。”

那劉學忙跪了下去:“多謝殿下挂懷!只是這九霖丹如此貴重,微臣救駕不力,何德何能,豈敢受殿下恩賜!”

九皇子卻只是咳嗽了一聲,低聲道:“我的身子也用不了這些好藥,劉大人不必客氣。收下吧。”

他的聲音本是冷冷的,此時倒似乎有些溫和了起來,劉學心道這九皇子許久遠離朝政,又十分不受寵,雖占了個靈秀山莊養病,這些好藥怕是他平日裏也得不了多少,竟賜給了自己一顆。想到這裏心中一暖,只好伸手接過了那錦盒,感恩不疊。

那轎子方緩緩地起身向街道的另一邊走去。

劉學看着那藥丸,想起病倒在床的妻子,還有剛才被請進府裏的江湖術士,不由得眉頭一皺,便向廂房方向走去。

誰知剛踏進廂房的門,便剛好聽見了南屏說的話:“只要夫人每日施粥九百九十九碗,連續七日,數目不得增減,那附在夫人身上的邪祟就能消失。

餘下只需找個尋常大夫,找幾貼強身健體的藥來吃了,每日到院子裏曬滿半個時辰的日頭,很快便無礙了。”

老妪道謝不疊,劉學聞言斥罵道:“哪裏來的江湖術士,胡謅些什麽!”

那老妪忙不疊道:“這位大仙是小的在街上看到的,大仙剛才不過在房內簡單地施了個術,夫人頓時便好多了,真的是靈驗!”

劉學嗤笑了一聲:“不過是江湖術士的無稽之談罷了,如何能作得了真?”

“誰說作不了真?”床上的知府夫人勉力坐了起來,她的臉色看起來已經紅潤了不少,冷笑道,“老爺不必心疼銀子,我的首飾都是從家裏陪嫁帶來的,我自行變賣了就是,絕不給老爺添麻煩。”

劉學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是貧寒家境出身,知府夫人此言戳的正是他的軟肋,當下氣得冷哼了一聲:“商人之女,婦人之見!”

一甩衣袖便離開了,連看也未看發妻一眼。那錦盒從頭至尾竟未曾拿出來過。

南屏沉默地垂首立在一旁并不答話,知府夫人緩了過來,向南屏低聲道:“見笑了。”

南屏正色向夫人行禮道:“夫人菩薩心腸,是杭城百姓的福氣。”

知府夫人微微抿了抿嘴角,向老妪道:“去取銀子來。”

老妪走開了去,知府劉夫人終于擡起了眼,低聲道:“其實我知道姑娘并非大夫。”

南屏聞言驀地擡起眼看向劉夫人,知府夫人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笑意,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南屏,緩聲道:“姑娘七竅玲珑,應當不缺掙銀子的辦法,卻身着舊衣,風塵仆仆,如果我沒猜錯,姑娘當是年紀輕輕便一人闖蕩江湖,應是有不少用錢的地方,或許是不得已的難處也未可知。又或者……”那夫人低聲道,“是給我一個機會,補償杭城百姓……”

南屏立時擡起頭來看向知府夫人,只覺她面容和善目光清澈,一時間驚訝、羞愧、感動,紛至沓來,不由得拱手道:“夫人,我……”

知府夫人搖搖頭道:“姑娘不必如此,其他大夫只道我身體虛弱,卻不懂我所思所想。姑娘聰慧,知我心結,才是真正解我病的大夫。這些診金,姑娘當得,切勿推辭。”

南屏站在原地只是怔怔不語。知府夫人卻慢慢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向着照進來的陽光微微笑了笑。

南屏低聲道:“希望夫人能快些好起來。”說着也不等二人反應,便快速地穿門而出。

那老妪一時未反應過來,等到她追上去,院子裏哪裏還有南屏的身影,難不成這姑娘竟有武功在身,已經翻牆出去了麽?

——

知府門外的馬車邊,阿克向簾內之人低聲道:“殿下何必送出九霖丹,實在是貴重。”語氣中滿是心疼。

雖然明白九皇子此舉何意,只是那藥丸十分珍貴,靈秀山莊一共也沒得幾顆。

九皇子在簾內卻未答話,而是以白玉骨扇輕輕挑起了門簾的一角。

簾外有一綠衣少女正緩步走着,與剛才不同,她的臉上失去了喜悅的神采,而是沉默地垂首,似乎在思索着什麽。

是她……

又見面了。

作者有話說:

激動地搓搓手,好了好了,男女主見面了就好辦了!馬上上正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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