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尋春
京都昨夜迎了場雪,屋內地龍燒得暖,有人擁着大氅,斜身靠坐在窗前。
雪光透過薄紙,映着此人側臉的線條流暢秾麗,似是丹青一筆勾描,帶出雪白的下颚和修長的脖頸,成為奪人心魄的容色。
只如此瞧,是個一顧傾國的女子。
賀滄笙撐着下巴,看着院裏的婢女站在牆下接了只信鴿,又從那鴿子腳上解下張字條,低頭去看。
賀滄笙看得抿了笑,指尖輕點在耳邊。
她點到第三下,一名近衛便如有所感,飛快地翻牆入內,劈手将那婢女手中的字條和信鴿都奪了去。
婢女慌了一瞬,随即探身出招,發間銅珠亂晃雲光。近衛旋身閃躲,一手抓着鴿子,另一手壓了她的雙臂,扭身反将婢女按壓跪地。
賀滄笙滿意地颔首,收手站起了身。她在頸間系上紅狐裘的風領,示意身側靜侍的嬷嬷打開房門。
女子孱贏的身姿掩在皇子規制的朝服下,烏發高束,金冠穩戴,頸前被擋得嚴實。
赫然是男子的模樣。
賀滄笙閑庭信步,緩緩走向院牆下的兩人。那婢女被壓着跪在地上,已低頭不敢再動。
賀滄笙在她面前站定,伸腳用靴尖擡起了她的下巴。
“好好的女孩兒,本該被人疼惜,捧在掌心裏,”賀滄笙鳳眸淡漠,輕聲問道,“做什麽偏要攪入朝堂上的腌臜事?”
婢女匍匐着,幾乎要撐不穩身,身上已經開始發顫。
賀滄笙撤回腳,微揚了下颚,一旁的步光立刻将字條呈了過去。賀滄笙沒接,只稍微側身,垂眸看了內容。
“皇兄好興致,這是又要往本王府裏塞人了。”她哂然微挑了長眉,“知本王好男色,找的還是小官兒,怪貼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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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退後一步,步光立刻再次扭了那婢女的雙手,毫不費力地把人拎了起來。
“含柳,”賀滄笙盯着她,“本王記得可對?”
那婢女哪知賀滄笙竟能念出她的名字,愣了半晌後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賀滄笙負手而立,眉眼間冷了顏色。
自她十二歲受封楚王,至今已有九年。這期間她被自家皇兄視作眼中釘,因她風流的名聲在外,于是那扮作各色美人的細作三天兩頭地往她府裏塞,再由這個含柳接應,是鐵了心不讓她過一天安生日子。
她這裏稍微出神,下一刻卻只覺身前有風疾掠。那含柳竟抽出了把匕首,猛然躍起,手中寒光直取賀滄笙喉間。
賀滄笙驟然擡眸,利刃當前也毫無懼色,微微側身擡起手臂,纖指間已握了柄折扇,疾速抵上冷鋒。她翻轉手腕,那白玉的扇骨摩擦鐵器,琅然脆響。
含柳的匕首在這一擊之下脫手飛出,無聲無息地掉入積雪。她欲抽身,可賀滄笙冰涼的折扇已經逼到了側頸,後面的步光就伸臂重新擒住了人。
賀滄笙收了扇,面色因為時才的打鬥而更加蒼白。薄唇上不濃血色,緊抿喘息時勾出的弧度卻驚心動魄。
“留着她的命,”她在吩咐步光時氣息尚且不穩,“帶進地牢裏看緊。”
含柳面無人色,聞言猛地掙紮起來。誰不知道楚王生性涼薄,喜怒無常,殺人的時候多半還要含笑。落在這位手裏,還不如一了百了地撒手歸西。
賀滄笙看着她抖身如篩糠,心下已知她在想什麽。
世人當她薄情寡恩,是個陰暗偏狂的病秧子,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放心,”她唇角笑意不收,字字清晰道,“本王還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死不了。”
陰雲漸收,天将亮未亮,穹頂的顏色淡得像琉璃。
屋檐下鐵馬叮咚,賀滄笙站在廊下,看着含柳被步光拖拽出院。
“第十七個,”她話中玩味,“康王的人倒是多,按照那字條所寫,過幾日還有個新的。”
芙簪是近身伺候賀滄笙的人,已經上了年紀,雙鬓被覆霜白,看上去好像是落了雪花。她為賀滄笙披上裘衣,皺起眉頭,擔心道:“方才實在兇險。”
“此險無盡頭,”賀滄笙裹緊了鬥篷,“從母妃讓本王扮作男子的那一刻起。”
院子裏沉寂下去,大雪壓下來。賀滄笙阖了眸,又微微喘息了一陣。
她這病秧子的名號其實不假,時才與含柳過的那兩招看似她贏,實則用的都是巧勁兒,此刻五髒六腑都在燃燒似地疼。
她活了二十一年,沒有一天做過女子,還為了趕上男子的身量而從小飲藥,卻只變得更加瘦弱,早就敗壞了身子。
不過賀滄笙不在乎。
她小就知道,她賀滄笙活在這世上,就是為了那把龍椅。她沒有退路;金殿最高處才是她的歸途。
世人不知她的性別,包括她的父親敬輝皇帝。這張男人的皮她披了這麽多年,可底下是什麽終究沒有變過。
她這一生,若能像尋常女子般紅妝粉黛一次。
哪怕只有一次。
芙簪眼看着她神情冷淡,放低了聲音,道:“殿下這一路走得艱辛,奴婢都看在眼裏,想必娘娘也……”
“路走到這個時候,”賀滄笙打斷她,“已經都是自己的選擇。”
“是。”芙簪颔首,“殿下既已知康王動向,他若是送人來,便可找由頭推脫了。”
“推脫?”賀滄笙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與康王相争,深知自己皇兄有幾斤幾兩,此人本身不足為懼,卻是敬輝皇帝用來壓制她和她母家的棋子。她裝得沉溺酒色多年,在外也毫不收斂自己收養美人的愛好,就是為了安撫來自父兄的戒備。
如今奪嫡膠着,賀峻修要玩兒,她自然不會退縮。
這個細作她要收。
“既是男女通吃,”賀滄笙看着庭前雪,“那索性就不用等着人被送來。”
她揶揄地笑了一聲,道:“本王今晚自尋春去。”
大乘京都裏的官家妓院名叫蠻蕊館,隸屬禮部。裏邊的男女雖是賤籍,卻都受過宮中嬷嬷教導,懂禮儀盈體态,又精通管弦,是專門伺候權貴皇親的。
賀滄笙是在萬花叢中過的主兒,而且男女通吃,府裏各色佳人多得是,見着喜歡的就要往後院收,自然是常客。
館內迎客的見是楚王駕到,立刻笑臉相迎,将人請入了雅間。
屋內極盡奢侈,桌椅都是花梨木,一側豎着面絲緞的牡丹屏風。賀滄笙在外間軟榻上坐了,管事的左司樂就進了門,嬌聲道了萬福。
司樂扶着鬓邊釵,道:“殿下許久不來了。”
“嗯。”賀滄笙一手握着扇子,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點了點,笑着問:“姐姐可有思念本王?”
這聲“姐姐”甜到了司樂心坎裏,她知道楚王是位會撩人的,于是應景地含羞笑語,道:“那是自然,各位妹妹們也想您想得緊,一個個都翹首以盼呢。”
有位姐兒正跪在賀滄笙腳邊奉茶,人和身上桃色的裙一樣嬌嫩。她聞言立刻膝行了半步,伸手過來要為賀滄笙脫靴子。
賀滄笙笑意不減,把腿挪開了。
“免了,”她抹開折扇,遮在眼下,道,“本王今夜只找男人。”
司樂聞言一愣,随即反應過來,笑道:“男人自然也是有的!殿下若是要點,奴婢為您挑個乖順喜人的來。”
“本王要的是新人。”賀滄笙在扇子後邊笑了幾聲,長睫投了點影下來,落在扇面上像是墨跡。她眨了眨眼,道:“聽皇兄說你們前幾日新買了個小官兒,姿色不錯?”
司樂面上滞了一瞬,扭身拿香帕掩了唇,輕咳了一聲,道:“果真什麽都瞞不過殿下。”
賀滄笙看着她有些為難的樣子,輕搖折扇,就這麽盯着她。
“殿下有所不知,那小官兒……”司樂嘆了口氣,秉實道,“其實人是俊的,只是太年輕,性子沉悶又不懂伺候人。又是剛到,還未送去讓司禮監入冊,也沒給嬷嬷們訓化,恐沖撞了殿下。”
“正好,本王就喜歡野的。”賀滄笙啪的一聲收了扇子,笑起來時眼角又飛了邪氣,“且帶來一看。”
司樂看這反應,便知今晚這人楚王是勢在必得。她不敢忤逆賀滄笙,回身吩咐了小厮,去後邊兒把人帶過來。
屋門被打開,木屐叩響地面,賀滄笙應聲擡頭,便見從外邊進來位身穿白袍的少年。
少年寬肩長腿,獨屬年輕人的朝氣未被妓館沾染分毫,就這麽站着便顯出英氣來。烏發沒有束髻,也不同尋常小官兒般披散簪釵,只簡單在腦後綁了。面相自然也是俊美,濃眉飛揚,眼窩深邃,在行走間飛快地擡了擡眼,漆眸中精光淩厲。
少年停步在她身前,在靜默站立時透出些傲氣來,又透着不羁。那背脊挺直,竟是絲毫沒有跪地行禮的意思。
活像是被束住了手腳的野獸崽子。
賀滄笙延出笑。
她後院什麽人都有,也算是閱人無數,自然遇過初見時不行禮的。
不過一般都是直接往她身上靠。
這位倒有意思,就這麽站着。
卻也不像是要玩欲擒故縱的戲碼。
她這邊兒不出聲,司樂卻再等不得,悄然給少年身後的小厮遞了眼色。那小厮當即一腳踹過去,正落在少年膝彎處。
少年不防,當即向前栽倒,重重跪倒在賀滄笙面前。他沒有擡頭,卻撐着雙臂,沉默着再次挺直了背脊。
“怎麽,見到了殿下,歡喜得你不會說話了?”司樂沒想到他真就不出聲,低頭呵斥道:“還不快給殿下見禮!”
少年沉默了半晌,終于開口。聲音清琅,人卻沒有看賀滄笙,緩緩道:“參見楚王殿下。”
賀滄笙倒依舊興致盎然,問:“叫什麽名字?”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擡頭與她對視,眼中明亮如聚芒星。
“回殿下的話,”一旁的司樂不敢再怠慢,索性替少年答道,“此人名喚蘇合香。”
“蘇合香。”賀滄笙讓這名字在舌尖轉了個圈,雙眼還看着這少年,口中對司樂笑道,“不愧是姐姐的手筆。”
進了蠻蕊館的人都要由左右司樂取得新名,這是規矩。
她倒覺得這名字和這位少年不怎麽相配。
“多謝殿下。”司樂不覺她的心思,歡喜地笑道:“人也是妙的,才滿十八歲。”
賀滄笙對着蘇合香擡了折扇,道:“蘇相公且先起身。”說着竟猶自離了座,伸手要扶。
誰知蘇合香卻在賀滄笙俯身的一刻擡起了手臂,沒有讓她碰到,自己迅速站起了身。
司樂見蘇合香如此反應,站在一邊兒汗都要下來了,身後的幾個姐兒也都白了臉色。
賀滄笙手上一頓,面前的少年還是垂着目光,似是對她以及她是否要動怒毫無興趣。
賀滄笙抿了笑,收手好整以暇地站直了身。
兩人如此站在一處就顯出了身量高低,少年生得高大,賀滄笙竟只到他肩頭的位置,身型更是瘦了一圈不止。
賀滄笙靜了須臾,在掌心輕拍折扇,轉身沖司樂豎了根手指,道:“一萬兩金,人歸本王。”
這反應誰也不曾料想,沒被怪罪還得了錢,司樂膝頭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就連蘇合香和擡了目光,看向賀滄笙。
“步光在門口,錢找他要。”賀滄笙猶自轉身歸座,“人還沒挂牌,便無需戶部的文書,便将蘇相公的戶帖和賣身契備好,一并交給步光。”
司樂大喜過望,對賀滄笙俯首帖耳。
“姐姐且去,”賀滄笙笑意盈盈,語氣輕快道,“今晚本王不走了。”
這就是要在此過夜,當場要人。
作者有話要說:又欲又黏人年下綠茶小王爺x女扮男裝冰冷魅惑女皇帝,1v1,狗血甜爽HE。
架空歷史,涉及政治的部分參考明代,具體取的是洪武九月到十五年之間,那個時候已經沒有了左右丞相,權分六部,有五軍都督府、通政使司和內閣四輔官,但是還沒有錦衣衛。
希望各位看得開心,感謝,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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