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貓樣

蘇屹雖年輕,但身上每一處都結實得恰到好處,從鎖骨到雙臂再到胯骨的肌理都很引人注目,線條如刻。可那上面盤着大小的鞭痕傷疤,在觸目驚心裏祭出了少年的神秘過往。

他迎着賀滄笙的目光,面上雖露了吃驚,但坦然地沒有動作。倒是賀滄笙,立時僵了片刻的身在原地,随即便猛地合了眼。

她等了一瞬,覺得還是不妥,索性回過身去,作勢關門,讓自己背對着蘇屹。

“你,”咬着牙道,“把衣服穿上。”

這話蘇屹聽見了,卻也不急穿衣,看着整個人像是要貼到門板上的賀滄笙,偏了偏頭。

他才是該窘的那個,這楚王倒先炸了。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貓……

貓?

他這麽想着便覺得不對勁兒,只因自己也不知這形容是哪兒冒出來的。他看着賀滄笙的背影,半眯了眸仔細一看,發現這人露出的兩只耳尖都是紅的。

蘇屹在心底嗤笑一聲,回身快速地穿好了外衫。

賀滄笙聽着身後衣料摩擦的聲音,掩在大袖裏的長指不自覺地收緊。她微微擡了手,輕貼了自己頰邊,發現竟是滾燙的。

她活到今日,像身後這場景,還是第一次見。

因她扮作男子,又生了副妖孽樣兒,于是往她身邊湊的男寵侍君都一個賽一個的魅。

可是蘇屹不一樣。

是少年氣未脫的健碩和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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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滄笙忽然想起溫緒之今日的話。

“你生為女子,這不是你的錯,為何不可活成女子的模樣。”

她閉了閉眼,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

垂斂的鳳眸擡起,便見蘇屹已經穿戴整齊,正面無表情地站在屏風邊上。可時才的那一幕太過深入人心,讓賀滄笙覺得就這麽看過去也不妥當。

長睫快速地扇動了幾下,她還是将目光投向別處,輕咳了一聲,一時也沒找要說的話。

賀滄笙是不自知的。

她此刻雙頰上暈了緋色,就仿佛在那從來蒼白慘淡的膚上展開了春景。她平時愛調侃,冰冷自若,現在透着不自在,竟也沒讓蘇屹覺得違和。

貓麽。

都是色厲內荏的。

兩人就這麽相對而立,一個将對方盯得緊,一個別着臉,眼神虛無缥缈地從屏風到書架到桌案再回到書架,就是不打算回看過去。

就聽着誰的心跳聲悶響在安靜裏。

就在賀滄笙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門被叩響,芙簪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刺透靜谧,說是将殿下的公文帶來了。

賀滄笙立刻回身,打開了房門。

寒暮的冰冷空氣撲面而來,賀滄笙面向庭院,側身讓芙簪入內,同時悄然舒了口氣。

蘇屹在她開門的那一刻也轉過了身,拿起了時才被扔在矮榻上的衣裳,看着像是要疊整齊,實則卻略微側了臉,目光沒從賀滄笙身上離開。

兩人平時便相對無話,今夜更是寂靜。

一來是賀滄笙心中有事兒,二來。

幾刻前的大好光景和尴尬相對似是調的熏香散發濃稠,一時半會兒驅不散。

晚膳後賀滄笙還是在桌前伏案,看架勢又是不打算歇了。蘇屹坐了側座,專注在手中書上。

竟也和諧。

賀滄笙是真落筆如有神,成摞的案宗刷刷地批。蘇屹捏在指尖的書也在翻頁,卻什麽也沒看進去。

線條分明隽朗的臉微側,看的是楚王。

妖嬈的眉眼斂了所有的情愫,專注在筆下,清冷又矜貴。

可是蘇屹總是能想起這人別的樣子,不清冷的那些。

夜晚長燭下如同迷途稚子般的驚慌,哄逗徐諾棠時從聲音裏便能聽出來的溫和寵溺,還有剛才強壓不下的震驚羞赧以及故作鎮定。

根本和那個在外人面前風流無度的楚王判若兩人。

他還沒想清楚這反差意味着什麽,房門便被人叩了兩聲。

賀滄笙停了筆,道:“進。”

“殿下,蘇侍君。”芙簪穿着走路聲響極小的軟底鞋入內,先給兩人見了禮,而後對賀滄笙道:“殿下,翠鳶閣那邊兒又來了人,請您過去。”

賀滄笙掃了一眼蘇屹,見他也正側臉看向芙簪。

她道:“本王已用過晚膳了。”

芙簪稍頓,随後道:“回殿下,來的丫鬟說,鄒侍君不僅備了鮮蔬魚羹,還練了新曲子,已經幾日不曾休息。今日一直沒等到殿下,又不肯歇,此時精神不好,怕是病了。”

賀滄笙沉默少頃。

蘇屹聽得頭疼。

還以為是什麽事,原來是楚王的哪一房侍君在邀寵,上次那個姓聞的和姓許的來他院裏鬧,就已經讓他見識了這後宅裏男人之間的那一套。結果這個姓鄒的竟大晚上派人找過來,又是魚羹又是唱曲兒,還說生病。

其實少年自己也未意識到,他已經将手裏那卷書放到了身側的桌案上,側過了臉,看着賀滄笙。

像是在等一個答案。

他也确實在等。

賀滄笙似是沒看見蘇屹的目光,只瞧向芙簪,問:“真病了?”

“回殿下,前來的婢子是如此說的。”芙簪如實回話。

賀滄笙揉了揉額角,緩緩放下手。

“去告訴鄒沉蒿派來的人,”她微笑,語氣輕佻地道,“本王已在蘇侍君這裏歇下了,不便起身。”

她看了眼蘇屹,斜飛的眼角再次含了那種自若不羁的光。她又恢複成了往日的賀滄笙,對芙簪道:“若真有事,就自去請大夫。”

芙簪道了聲是,便快速地退了出去。

賀滄笙等那屋門一關,便又想低頭提筆,卻冷不丁和蘇屹對了個眼神,就見少年背脊挺直地端坐椅上,目光直落在她臉上,眉頭緊鎖。

賀滄笙挑了眉梢,心底本不欲理會,卻脫口而出地問道:“怎麽?”

蘇屹看着她,就這般沉默了一會兒。他似是在屋裏燭火微曳間下定了決心,驀然開口道:“為什麽要留下?”

他這一句問得直愣,又未使用敬語,實是唐突,賀滄笙也是始料未及。可她似是毫不在意,反而擱下了筆,在椅上微微坐直了身,頗有求知欲地問道:“為何這樣問?”

“你對我沒興趣,”蘇屹今晚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叫“殿下”兩個字,在問話時竟殺出了一點逼迫英武的氣勢,“何不到那些真正稀罕你的人院裏去。”

“蘇侍君這話說的有趣。”賀滄笙延出笑,支起手撐了下巴,“前邊兒說我對你無意,後面又道旁人才真正稀罕我,聽這意思,就是你也對我也冷淡得很。”

蘇屹一愣。

他竟無意間透露出了這種意思,一時無言以對。

賀滄笙卻還含着笑,頗為愉悅地道:“如此,你我二人豈非更加般配麽?”

她像是為了配合蘇屹,也沒有自稱本王。妖媚的人在調笑反問時眼波流轉,饒是不自知的,也被蘇屹看了個清楚。

蘇屹沒能再辯。

“等着我召幸的人多,卻都得排到國事之後。”賀滄笙雪白的指尖敲在桌上,“我要尋清淨處,就得找個不稀罕我的、我也對其不稀罕的人。”

她擡起手,緩緩地點了點蘇屹所在的方向。

點罷又拿起了筆,疾書中沒有再擡眼。

蘇屹薄唇微動,他本可以問“那你為何不在書房”,卻莫名地沒有再開口。

賀滄笙的答案像是一種制約,或者一種束縛,解釋的不僅是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有他們之間的相互嫌棄和相互遷就。

仿佛他們已經形成一種默契。

蘇屹從身側再次拿起了書,凝了神色,看着全神貫注。

但這一次也沒能如願地認真看下去。

翌日賀滄笙照常離去,桌上的奏疏案卷卻沒有被收走。

早膳過後含柳過來,便見蘇屹站在書案旁發呆。這屋裏也沒有別的伺候的人,她幾步走過去,想也不想地伸了手,卻在離桌上紙張幾寸的地方被攔住了。

蘇屹垂手擋着她的小臂,皺眉道:“做什麽?”

“當然是看了,給主子飛鴿傳書。”含柳也擰起了秀眉,不悅地道,“你攔我做什麽?”

“若是未曾接到康王殿下的消息,便不可輕舉妄動。”蘇屹絲毫不讓,側身擋了含柳看向那封奏折的目光,“我不過才到半月有餘,怎知此刻不是楚王的試探?楚王是多謹慎的人,怎可如此輕易地将公文落在我的房中?”

含柳手上使力,道:“楚王現下不在,且讓我站着看了,不動這折子就是了。”

蘇屹道:“不行。”他看着非常輕松,但攔在桌前的手臂卻讓含柳前進不得,“就算是楚王不在,若此處的是假消息,耽誤了康王殿下的大計,你我都擔待不起。”

積雪反映出的晨光從半敞的窗子那裏照進來,少年站在并不明亮的光下,面孔逆在昏暗裏,眉眼顯得愈發鋒利。

含柳看着蘇屹不容置疑,似是不服氣地抿了抿嘴,到底還是收回了手。她見左右無事,也不欲呆,轉身出去了。

留蘇屹一人,站在桌邊。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阻攔含柳讀賀滄笙奏折,不止是因為害怕賀滄笙有詐。

屋門關得嚴,蘇屹沒有觸碰那桌案一下,卻垂了目光,将奏疏上的字句從頭到尾看了個遍。

紙上的字筆走龍蛇,是寫給敬輝皇帝的。

今晨又飄了小雪,偏生有一縷陽入得屋內,正落在這奏疏上,點亮了讓蘇屹移不開眼的那幾行。

“戰事乃國事,卻不應以國事而誤國人、累國民。故兒臣今祈求發糧萬鐘往玄疆[1],救難民于水火,助無辜百姓脫離氓籍。更鬥膽請求重編玄疆軍隊,募新兵、建衛所,再尋回岑源崧手下舊人幕僚。雖岑源崧反,其與其老小皆已伏誅,而其帳中其餘人無辜,卻對邊關諸事了解。如今他等盡數成為流寇,自組為生力軍,仍願為大乘續盡其力。故兒臣亦求不以岑源崧為本論玄疆與玄疆中衆人,共戰西戎,收複玄疆!”

晨雪寒寂,纖塵緩飄。

蘇屹站在原地,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攥成了拳。

賀滄笙所寫的字字句句都有千斤重,紛紛然砸向蘇屹的心髒。

他生在玄疆,長在邊關。

三年前統領玄疆的異姓王岑源崧叛國降敵,致邊境陷入一片凄亂。廈傾堤決,蘇屹親眼看着無數原本出生清白的人家因戰亂而流離失所,淪為賤籍。而整個玄疆境內的百姓都被大乘皇帝和朝廷所放棄,紛紛成為奴隸發往他省,再也不能堂正地做人。

他自己便是如此。

倘若這篇奏折是真,那麽賀滄笙向敬輝帝求的,竟是給玄疆百姓發糧,救濟殘軍與流民,重整邊境軍隊,招回岑源崧的舊人,不因他們從前跟着為叛了國的王爺而有偏見,共驅西戎,為大乘收複玄疆。

如此做很可能駁了皇帝與內閣的意思,可這奏疏字句珠玑,不見猶豫。

蘇屹不禁臆想。

若是當時,那皇位上坐的是賀滄笙。

他看下去,只見那折子上的落款鋒利潇灑,是“賀懷歌”三個字。

懷歌。

蘇屹将這字默默地念了一遍。

賀滄笙,字懷歌,端着副風流好色的樣子,看着當真是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裏笙歌作[2]。

可偏偏這人也懂鐵騎滿郊畿,滿眼見得風塵惡,知道兵膏鋒锷,民填溝壑[3],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卻願意為寥落的江山萬民谏言。

蘇屹的喉結上下滑動,仰起頸微微合了合眼。

他忽然很慶幸方才攔下了含柳。

康、楚兩王相争,所行之事必然相反。若是讓康王得到含柳的消息,知道賀滄笙在為邊關軍民請命,便多半會上折子駁斥賀滄笙,那麽邊境便會失了重現生機的可能。

而賀滄笙也大概會被皇帝厭棄,從而讓康王坐擁整個大乘。

可是這人才是大乘值得托付的那一位。

蘇屹深谙康王為人,暴虐愚笨,貪心不足。若他有的選,絕不會投入康王帳下。

可此刻的他是俎上魚肉。

蘇屹擡指拉扯了一下衣服上的襟扣,陡然生出了一種煩躁。這情緒積壓已久,因他是被困住了手腳的獸,被折了雙翼的鷹,逃不掉陷阱,飛不出牢籠,沒有選擇,毫無退路。

屋門被推開,蘇屹應聲轉身,就和那雙淺瞳鳳目對了個正着。

賀滄笙金冠錦袍紅狐領,正負手站在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1]:古代糧食計量:1石10鬥120斤,1鬥12斤,1鐘六石四鬥768斤,資料出自《華杉講孫子兵法》。文中的數字非常粗略,歡迎斧正。

[2]、[3]:《滿江紅·登黃鶴樓有感》[宋]岳飛,其中[3]那兩行的原句是“到而今,鐵騎滿郊畿,風塵惡。兵安在,膏鋒锷。民安在,填溝壑。”被我鬥膽拆開來用了,在此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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