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忽然,一聲高亢的鷗鳴打斷了他的思路。

海鷗夜半多栖息於懸崖峭壁間,極少夜行,此刻怎會孤獨啼鳴?

難道是他——那個「飛賊」?想起「飛鷹」會以鷗鳴召喚部屬,他雙目掃過籠罩在茫茫白霧中的山陵。

這座山并不高,沿海而卧,靠城區的那面是起伏的樹林岩石,山坡下有富庶的田莊河流:靠海的那面則是峭岩聳壁,其下是由無數的黑色礁石和沙灘串聯組成的大嶼礁,及綿延數十裏的海岸線。

确定山上并無可疑的動靜後,他立刻朝海邊跑去。

走出山林的陰影,腳下是柔軟的沙灘,沙粒吞噬了足音,而越靠近海,霧氣越濃,他的感覺也愈加敏銳。

海潮聲中,他昕到某種吵雜的聲音,似有人在吆喝,又似金屬碰撞聲,而且不在附近,在更遠處。他迅速跑下沙灘,決定去弄個明白。

前方一片凸出的礁石間,隐約閃過幾個人影,可是看不真切。

就在他繞過礁石往前奔時,一個男人猛地撞在他身上。

兩人同時大吃一驚,随即那人驚叫着爬起,試圖逃逸,但被郭逸海一把抓住,喝問道:「你是什麽人?」

聽到他的聲音,那人竟不再叫喚,膽子也大了,不但不逃,還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惡聲惡氣地問:「你他媽的又是什麽人?千嘛抓住老子不放?」

這無禮至極的話當即惹怒了郭逸海,他手一擰,對方發出一聲哀號,知道遇到強手,趕緊松手,細小斜眼滿是驚詫。

「本将乃泉州總兵郭逸海,你給我好好回話,再敢胡言亂語.小心我拔掉你的舌頭!」郭逸海嚴厲地警告他。

一聽對方身份,那人雙膝一軟,跪在礁石上,抱住抓着他衣領的那只手。「大人饒命,小民孔老三是個粗人,不會說話,得罪了大人……」

「起來,沒見過像你這般欺軟怕硬的人!」郭逸海甩開手,叫他起來,問道:「半夜三更不睡覺,你在這裏幹什麽?剛才跑掉的人是誰?」

「我……他們是船工,我們想補船,可霧太大……」孔老三支支吾吾地說。

這麽晚補船?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幾個黑影,郭逸海懷疑地問:「船呢?」

「啊?」孔老三微微一愣,才指了指礁石後面。「呃,在那兒——海邊。」

「走,帶我去看看。」郭逸海并未全然相信他。

孔老三帶他走過礁石,濃霧中,果然看到一艘漁船泊在海邊淺灘。

查看船身後,他上船檢查,見甲板上堆放着各式各樣的工具,多為清理船底、剔除廢網、打撈墜海物品或救人的工具,便問:「你們是水鬼?」

「是的。」

「家住何處?」

「城西「大力錘」。」

「那不是泉州有名的鐵鋪嗎?」

「沒錯,那是我家開的。」

「鐵匠做水鬼?」

「哈,海上沒事時,我們兄弟打鐵,掙點散銀。」他傻笑着回答。

雖然這個人目光不正,形跡可疑,但一時之間也看不出什麽破綻,郭逸海只好放了他,繼續往衛所走去。

路上,他仍在想那幾個倉惶逃走的「船工」。他不相信他們沒有聽見孔老三的驚呼聲,卻沒有一個人回頭「救」他,難道他們不是一起的?

夜沉霧濃,衛府大門緊閉,四周靜無聲息,他繞至河邊,越牆而入。

落在院內河堤上,他剛想舉步,卻聽到一絲恍若嘆息的聲音。

倏然一驚,他立刻藏匿身形,留意着前方。

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穿過白霧向他飄來,他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睛,可等他定睛細看時,卻發現黑影消失了,眼前仍是濃霧深鎖的庭院。

刺客!

可是刺客要殺誰?崔大人住在北面,這邊除了南苑的婉兒,就是翰軒居的他,都不具刺殺價值。

難道是他看錯了?

他眨眨眼,四處無人,真是他看錯了。

他走上石橋,驀地,他的身軀如石柱般定住,目瞪口呆地直視着前方,那裏,一道黑影若隐若現地飄浮在白霧中。

這真是怪事!難道幾天沒睡覺,他産生了幻覺?

可他立刻否定了這個可能,因為他從來沒有過幻覺,更不相信鬼怪之說。唯一的可能,是有人裝神弄鬼,半夜吓人。他必須抓到這個人,給他點教訓!

他快速向前,目光鎖住那恍若幽靈的黑影。

當發現幽靈正往「翰軒居」飄去時,他無聲地咒駡。

該死,我要是讓你進了我的卧室,那才真是見鬼了!

他開始運功,正準備出手時,那「幽靈」忽然轉過頭來掃了身後一眼,随即消失在牆壁轉角處。

崔婉兒!他腦子炸了。盡管只是短暫一瞥,但那美麗而熟悉的面龐,在朦胧夜霧中猶如刺目閃電,他絕不會看錯。

她為何在深更半夜、大霧彌漫之時到院裏游蕩?難道她喜歡午夜散步?還是又去「不老樹」下練功?還是……

另一個念頭啃咬着他的理智:她與男人深夜幽會?

早晨那個将她帶走的黑面男人,赫然出現在腦際,他渾身僵硬。

他憤怒地盯着牆角,沒有意識到強烈的妒意正在擴散。

心底有個聲音對他說:管她做什麽?就算她跟一百個男人幽會,又與他有什麽關系!

可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怒氣。身子一躍,他跟了過去,他要抓住她,逼她說出那個男人是誰,然後,他要去殺了那個男人!

令他吃驚的是,當遭到攻擊時,婉兒并沒有試圖逃走,也沒有發出求救,而是像個醉漢一般順着他的力道,歪歪斜斜地跌靠在牆壁上,用一雙雖然吃驚,卻毫無懼色的眼睛看着他。

「逸海,是你!」發現攻擊者是他時,婉兒克制住內心的震驚,暗想;今夜他不是該在永寧嗎?

郭逸海的雙手撐在她身後的牆上,将她控制在牆壁與自己之間,他的眼睛在她蒼白的臉上仔細搜索,似乎想挖出其中究竟隐藏了什麽秘密。

他的沉默和審視并沒有令她不安,她被霧氣浸染的面龐濕潤而蒼白,烏黑的眼眸帶着疲憊與平靜,小巧挺直的鼻梁光潔無瑕,誘人的嘴唇輕顫……

她嬌小而美麗,他想把她小心地捧在手心、藏在懷裏保護。

可是,當他的視線由她完美的五官,緩緩移到她淩亂的頭發和身上的衣着時,他倏然收回雙手,退離她身邊,眼中的溫情消失,下颚嚴厲地繃緊。

「這麽晚了,你不睡覺,跑出來幹嘛?」

「散步。」婉兒平靜地回答,想盡快應付過去。

她很累,為找回藍莊被劫的貨船,今夜她率領同伴們,在海上與倭賊厮殺,剛把奪回的貨物送到安全的地方,早已精疲力竭。

然而,看到他突然出現時,她暗自慶幸因為太累,從橋下涵洞回來前,她沒有費事打撈被樹枝勾落河中的頭巾,否則此刻她會更難解釋自己的夜游。畢竟,蒙面夜行比披頭散發夜游,更難解釋。

「說謊!」

他的低吼讓她一驚,而他懷疑的注視,打破了她的平靜,加深了她的不安。

但她此刻沒有力氣與他多解釋什麽,她只想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覺。

她雙膝一挺,離開身後的牆壁,向側門走去。

可她的身子被猛然扯回。

「話沒說清,不許走!」見她不理睬他的怒氣,轉身想走,郭逸海更加怒不可遏,将她再次壓回牆上。

如果他的态度好點,不要用這麽憤怒的口氣責問她,或許她會把今夜的事統統告訴他。可現在,面對他的不信任,她拒絕以誠相待。

她冷冷地反問,「因為睡不着,我出來走走,不行嗎?」

「走走?獨自一人嗎?」他的嘴角扯出一個冷酷的笑容,尖刻的話語從緊閉的雙唇迸出。「何不乾脆說實話,這樣的大霧天,正好與情郎幽會?」

他競懷疑她與人幽會?

婉兒氣憤地說:「如果你對我的了解和信任就只有那麽多,那我有什麽必要對你說實話?」

郭逸海扯下她頭發上的草葉,再指着她身上的衣服,怒氣沖沖地說:「看看這頭亂發,再看看這不男不女的衣裳,還有這些泥沙草屑,你以為我會相信這是你半夜睡不着,獨自在地上打滾玩耍造成的嗎?」

看着他充滿厭惡的目光,婉兒既羞愧又生氣,雙頰漲紅,随即又慘白如紙,羞憤間竟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她心虛的表現,讓他更加憤怒。

「你真是這種不要臉的女人嗎?」他痛心疾首地抓着她的雙肩,用力搖晃她。

「不過兩年時間,你怎麽就變成這個樣子?告訴我他是誰?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快說!」

婉兒無法開口,她的頭被他搖得很不舒服,肩膀也被他抓得發痛,於是她開始反抗,用力抓住他的手腕,想将他推開。

他沒有松手,反而忽然将她抱起。

雙腳離地、身體失去平衡的她,在一陣劇烈的天旋地轉中,只能緊閉雙眼,任他為所欲為。

當她從騰雲駕霧中落回地面時,她的雙腳無法站穩,雙目無法張開,因為眼前的一切仍在旋轉。

她緊緊抓着他,靠在他身上,等待那令人惡心的暈眩感消失。

他耐心盡失地将她按坐在地上,粗魯地追問道:「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她勉強張開眼,發現他們已經在山坡上,此刻自己正背躲「不老樹」坐着,而那個将她粗魯地「擄」來這裏的男人,則滿面怒容地站在她面前,犀利的目光盯着她,寬闊的躺膀挺得筆直。

「誰?什麽男人?」她茫然地問,腦袋仍有點迷糊。

「別裝了,那個與你幽會的男人,他是誰?」

他忽然俯身,額頭幾乎碰到她的鼻子。她不由往後仰,想要避開,卻望進那對燃燒的黑眸。

「是那個在刺桐港将你帶走的男人嗎?」見她蹬着他不回答,他更加惱怒,陰沉沉地問。

「走開!我懶得聽你胡說八道!」她生氣地跳起來,用力推他。

由於毫無防備,他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但仍将她緊緊抓在手中。

「是胡說八道嗎?」他的頭高傲地昂着,憤怒的目光射在她的臉上。「那麽說服我,讓我相信是我看錯了,你沒有被一個粗野男人帶到海岸山坡去;讓我相信今夜是我想歪了,你半夜三更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原因,只是睡不着覺,獨自在泥沙草地上玩耍!」

婉兒僵住。

他生氣的樣子很可怕,目光陰沉,濃眉直立,俊美的五官扭曲着。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情緒失控,就連兩年前他受辱離開時,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發火。可是,他憑什麽這樣說她?

她怒視着他,并快速回想着早上在刺桐港發生的事,她的瞳孔陡然放大。

「你跟蹤我?」她質問他,語氣裏充滿憤怒。

他不屑地撇嘴。「我還沒有無聊到那個程度,只不過剛巧看到那個男人找你,可惜有事打岔,不然我确實想跟蹤。」

她內心暗驚,憑他的功夫,要跟蹤她輕而易舉,幸好他沒有,否則她的身份早已曝光,那麽今天的事情也一定會節外生枝。

「別繞圈子,快回答我的話。」就在她暗自心驚時,他再次催促她。

他已經失去了耐心。她注視着他臉上的變化,心想就讓他誤解自己吧,把她的夜歸誤會為「偷情」,總比發現她的身份,并牽連到其他人要來得好。

盡管被他說得如此不堪,令她懊惱,但想到那是因為他在嫉妒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男人,這也說明他對她仍有感情,否則他何必吃醋?

「你真的錯了。」她不想再刺激他,平靜地說:「我在這裏生活了四年,出外游玩時認識了一些漁民農夫,今早那個「粗野男人」,就是他們之中的一個。他看到我,跟我打招呼,然後我們一起離開,事情就是這樣簡單。」

他不語,懷疑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讓她感到臉發燙。

她不想隐瞞他,可是在他對她充滿不信任時,她如何能對他說實話?

「今夜很悶熱,我睡不着,所以穿上這身衣服,以為這麽晚了不會碰到人。以前我經常穿這樣夜游,從沒遇見過誰。如果知道今夜會遇到你,我一定會好好打扮再出來散步。」

她的話确實很有說服力,讓他想起兩年前那個在山崖上獨自垂淚,在花園小河嬉戲的孤獨少女……

難道,那時她對他的感情,并非自愛,而是出自需要——排解孤獨的需要?

「是的,你一直這麽孤單。」他的語氣平靜,卻帶着暴風雨降臨前的壓力。「當年的我,是不是也因為這個原因,而成為你的玩伴,得與你親近?」

「你怎麽可以那樣想?」婉兒抿緊下颚,很氣他看不清她對他的真摯感情。

她誠實地告訴他:「不,那時我親近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愛你,并不是因為孤獨。我對你的感情始終如一,長這麽大,除了你,我從不需要任何男人的陪伴,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他嘴角那抹譏诮的笑紋消失,銳利的目光變得柔和。

他凝視着她,突然将她緊緊抱在懷裏,仿佛害怕一松手,就會被人搶走似的。

最初,她因驚愕而抗拒,但随即溫順地依偎在他胸前,發出顫抖的喟嘆。「這不是在做夢吧!」

她帶着喜悅和感傷的嘆息,像一把火,燒毀了郭逸海殘存的自制力。

他忘了一切,俯下頭,做了他很久以前就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情——吻住了她的唇。

那是一個生澀而急躁,并含着怒氣的吻,但當他分開她的唇,猛烈地索取她的愛,而她以同等的熱情回應他時,他墜入了既震撼又甜蜜的激流中。

婉兒忘了兩人不久前的争執、懷疑和不信任,她只想抓住她夢寐以求的愛——他的愛。

當強烈的欲望令他感到雙膝變軟時,他知道他必須停止,不然他會對她做出更不合禮教的事情來。

「婉兒……」他離開她的嘴,可她不願意停止。

「別停……」她雙目微閉,紅唇半啓地昵喃。

他克制着自己,握着她的上臂,将她輕輕推開。「我……不能再繼續。」

她睜開迷蒙的眼睛,不情願地抓着他。「為什麽?」

他俯視着她,再次為她的嬌豔美麗動心,可是他必須管住自已的身體。「因為我不該碰你。」

她仿佛被他打了一掌。「你可以碰我,因為我是你的。難道你忘了兩年前我們在這裏互許終身?」

「我記得,但在我還沒把事情完全弄清楚前,我不能碰你。」

他深深地望着她,她呼吸急促,雙頰暈紅,眼神狂亂,神情卻有着一絲疲憊。

他不想再欺騙自己,他根本就沒有一天忘記過她,沒有一刻真的恨過她。

看到她如此疲憊,他不忍心再折磨她。

他親吻她的頭頂,輕聲說:「回去睡覺吧,我們都累了。」

他溫柔的話語令她雙眼蓄滿淚水,她在他懷裏擡起頭,深情的目光看進他的眼底,懇求道:「逸海,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從來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給我多一點時間,我會告訴你所有的一切!」

他們四目相接,氣息相融,他無法拒絕如此坦誠而謙卑的請求。

清早,浩瀚的大海一望無邊。

郭逸海站在高大的福船上,指揮着數十艘戰船操練。

一艘「海滄船」劈波斬浪,如箭般駛來。認出來者,郭逸海命令舵手減速。

「郭将軍,大嶼礁發現兩具屍體。」海滄船上的孫倉事,站在小船上報告。

大嶼礁!郭逸海渾身一震,想起昨夜在那附近聽到的鷗嗚相遇到的孔老三,立刻将訓練指揮權交給下屬,然後飛身躍上海滄船,命令孫俞事立刻趕去大嶼礁。

大嶼礁一帶海岸曲折,分布着大量明嶼暗礁。沒有了昨夜的濃霧,巨大的黑礁石在灰色的海水和黃白色的沙灘上,顯得突兀而森然。

郭逸海到達時,除了幾個士兵,還有不少鄉民在那裏,多為老人和孩子。兩具屍體扭絞着躺在沙灘上,顯然死亡前,他們在打架。

面朝下的那個一身黑衣,雙手掐着另一人的頸子,背上有個很大的窟窿,從傷口的深度和整齊的邊緣看,為利刀所致。

面朝上的那個,年約二十四、五,短發蓬亂,面色青紫,雙目暴突,屈膝頂在對方的肚子上。

郭逸海對一個士兵說:「去府衙通報仵作驗屍。」

「是。」後者往城裏跑去。

「誰最先發現的?」他問走到他身邊的孫俞事。

「附近玩耍的小孩,一定是昨夜漲潮時,被海浪沖上岸的。」

郭逸海看看下半身仍浸泡在潮水中的屍體,他讓士兵費了點力将屍體分開後,把黑衣人翻轉過來,當即大吃一驚,并聽到圍觀者中響起幾聲輕微的抽氣聲。

是他——婉兒對他微笑,并随他離去的黑衣男人!

盯着這張濃眉短髭的黑臉,他難以置信。用手指按壓死者肌膚,他推斷死亡時間,大約在昨日午夜。

「有誰認識他們?」他問圍觀的人。

衆人沉默,一個老人指着黑衣人。「他是藍莊的邵五!」

「城東藍莊?」他看向老人。

那老人說:「他是藍莊主的仆人邵五,是個好人,不該死得這麽慘!」

鄉民們走近圍住黑衣人,為他拉平衣服,整理遺容,卻無人走向赤身男子。

看來這赤身男子不是本地人:郭逸海暗自想着,讓士兵找來一片破帆布蓋在他臉上。

「郭将軍,仵作到。」

郭逸海尚未作出回應,就聽到圍觀的鄉民起了一陣騷動。

「藍莊主來啦!」

他回頭,一個男人從山坡上走來,抱拳道:「各位大人、鄉鄰辛苦了。」

郭逸海問他:「閣下是藍莊莊主藍廷儒嗎?」「正是在下。」藍廷儒回望着他。「藍某剛剛得知,家仆邵五慘遭不測,溺海而亡,特來确認。」

郭逸海指指黑衣男子。「藍莊主請。」

藍廷儒走到屍體前,定定地注視着黑衣人,而後身子一軟,單膝跪下,口中喃喃地說:「是……他是我的家仆,可怎麽……」

「老爺!」身邊兩個随從将他扶起。

「郭将軍,可否容藍某帶邵五回家安葬?」他擡起頭請求道。

郭逸海觀察着他,見他面色慘白,雙眼泛紅,盈然對他的家仆有很深的感情,於是說:「可以。不過官府需要先行勘驗,請藍莊主稍等片刻。」

「藍某可以等。」

郭逸海轉身對府衙仵作吩咐了幾句,然後趁仵作查看屍體時,對藍廷儒說:「貴家仆看似在與人搏鬥時墜海身亡,藍莊主可否協助本将辨認一人?」

「藍某義不容辭。」

「請跟我來。」

此時,裸身男屍已被移到停屍板上,仵作和他的手下都在黑衣男子身邊,孫俞事則帶着士兵們,忙着将觀看仵作驗屍的鄉民驅散開來。

郭逸海走過去,掀開覆在那人身上的帆布,「就是這個人。」

藍廷儒湊近,在看到死者可怖的面容時,喉嚨發出困難的吞咽聲,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不,藍某從未見過此人。」言畢,連連退開。

郭逸海放下了帆布,思考着這個陌生人的來歷,及他與藍莊家仆打鬥墜海的原因。

忽然,他的目光定在這人腰側凸起的地方。他探手,摸到了一個形狀怪異的東西,而後輕巧地将其抽出,反手塞進自己的袖口。

随後,他告別藍廷儒,留下孫俞事協助仵作驗屍,往城裏的「大力錘」去了。

直覺告訴他,昨夜孔老三沒有對他說實話,他們那時候出現在大嶼礁,與那聲令他疑窦頓起的鷗鳴和今天這兩具男屍一定有關,他得去會會那兄弟倆。

「大力錘」在泉州城很有名,他去之前已先了解過這兄弟倆的情況,得知他們是多年前逃難而來的難民,有個小弟流落在合歡島,被他妹妹芙蘭收容。

他憂慮地想,不知合歡島的失陷,是否與這孔家兄弟有關?

稍晚,當他離開「大力錘」時,雖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也并非空手而歸。

他見到了孔家兄弟,從孔老二的沉默寡言中看出他的陰冷,從孔老三的能言善道裏察覺到他的狡詐滑頭。

盡管他們一口咬定昨夜是在清理船底,後來因霧太大才放棄。可他一個字都不相信。

郭逸海坐在桌前,注視着手中那個今天從死者身上取來的東西。

那是一把形狀怪異的刀鞘,輕彈刀鞘,一柄鋒利的小刀躍然而出,他的拇指劃過刀面上的圖案,那是倭寇的保護神——八幡大菩薩。

這把刀表明了死者的身份,倭寇刀劍不離身,尤其是這種代表身份的刀更是珍貴,因此那名死者必是倭人無疑。

現在,他最想弄清的,是邵五的真實身份。

他真的只是藍莊家仆嗎?

想到藍廷儒看到屍體時悲憤痛苦的神情,他的疑慮更深。盡管藍廷儒試圖表現出平淡,但那隐藏在眼底的情緒,瞞不過他的眼睛。

那絕對不是單純的主人對仆人的感情。

由此,他聯想到這兩天在泉州城所打聽到的事。

人們談論最多的就是飛鷹和那位樂善好施的莊主。但對「飛鷹」的議論既有贊賞和崇拜,也有恐懼和诋毀,唯獨對藍莊主,幾乎都是贊美。

他沉思着,想起那聲高亢的鷗鳴,那顯然不是自然的鳥鳴,而是人為模仿的聲音,有着某種目的——召喚或傳訊。

他知道每次飛鷹行動時,都有鷗鳴聲出現。由此可知,昨夜在大嶼礁發生的事情,不僅與孔氏兄弟有關,也與飛鷹有關。

如此來看,邵五可能不是藍莊家仆,而是飛鷹的手下?

這個念頭在他腦子裏猛然一閃,他忽然有了個更大膽的推測:飛鷹一定與藍莊有關系,或許,飛鷹與藍廷儒本來就是同一人?惟有如此,作為仆人的邵五才會為主子外出,為主子而死!

以藍廷儒的地位和財富來看,他有足夠的能力和條件組織民間的力量,承擔起官兵無能擔負的守衛責任。

這解釋了為何每當倭寇或海盜來犯時,「飛鷹」總能及時采取抵抗行動,因為藍廷儒擁有大批擁戴者,自然有豐富的消息來源。

這也解釋了為何邵五那樣一個沒有行動自由的家仆,能在夜間私自外出與倭寇搏殺,因為他得到了他主人的許可。同樣的,這也解釋了為何自他上任以來,始終無法查獲「飛鷹」的下落,因為他有嚴密的保護層和衆多的支持者,想想看,誰會出賣自己的崇拜者?誰會想到富裕儒雅的鄉紳,會是那來無影、去無蹤的飛鷹?

當然,這同樣解釋了為何崔婉兒會竭力替「飛鷹」辯護,以及藍莊仆人為何會去找她,因為她認識「飛鷹」——藍莊主,并崇拜他。

她果真欺騙了他,果真有事瞞着他!

對此,他感到怒不可遏。可是想起昨夜她含淚對他說的話,他開始相信她并不是真的想隐瞞他,一定是被「飛鷹」所迫,她不得不如此。

如果是這樣,他會原諒她,忠於朋友的人不該受到指責。

疑團解開,他帶着自信的微笑,往城東藍莊走去。

他要去見那位勇敢的鬥士,感謝他過去的努力,并禮貌地警告他: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任何人——不管是誰,不管動機如何。

都不能違犯朝廷律法蠻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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