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塵歸塵

第四十八章塵歸塵

我拿诏書出了宮門,在宮門口便看蘇域牽着兩匹馬在等着我,見到我的到來,她擡頭對視我一笑。

我走上前去牽過馬,對她道:

“走吧。”

我與蘇域日夜兼程,于兩日後趕到秦軍的駐地。我拿着诏書交于敬崇敬将軍,他看過之後對我笑:

“有勞王君陛下了。”

我擺了擺手:

“敬将軍此番征戰楚國大獲全勝,為我大秦立下汗馬功勞,本君在此謝過敬将軍了。”

“王君陛下客氣了。”他笑,轉身對身邊的副将道,“帶王君去吧。”

“遵命!”

我跟着那名副将去了牢房,副将給了文書,看押的士兵便帶人去押來了項瑤,見到是我,項瑤愣了一下,面無表情道:

“秦王君,一別經年,別來無恙。”

我冷笑了一聲:

“別來無恙。”

然後對士兵道:

“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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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瑤被押着走了兩步,忽然止住身子,道:

“秦王君,不知我夫君單寒飛可曾安好?”

“未死。”我冷冷道。

“那便好。”她輕笑了一聲,然後被押走了。

那名副将淡淡道:

“這楚國長公主倒真是不負虛名,骨氣硬着呢。”

我笑了笑不說話,轉身去了另一個地方。

推開門,黑暗之中牆邊坐着一個人,我掌了盞燈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問:

“苦麽?”

“先生?”單寒飛愣了一下,擡頭看着我,眼裏閃起了光,她一手抓住了我的衣服,緊張道,“先生,您能救救阿瑤嗎?”

我蹲下身,問道她:

“你知道她是誰嗎?——敵國長公主!”

她臉色煞白。

我繼續道:

“你跟我走,我能救你。”

她拉住我衣服一緊,啞聲道:

“若用我一命...能換阿瑤嗎?”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依秦律,項瑤當處淩刑。”

她渾身一抖,哆嗦着身子忽然向我跪下,望着我:

“先生!仲未此生無成大事,但求所愛之人長安。仲未......求求你,救救阿瑤,我保證她不會複國的!先生!”

我放下燈,扶起她:

“楚國長公主項瑤,必須死。我救不了她。你跟我走吧。”

聞言,她沉默了一下,然後朝我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朗聲道:

“仲未為阿瑤之夫,生當同床,死同穴。先生好意仲未心領了,但恕仲未不能離去!”

我看着她,那個曾經怕死地要命的單寒飛現下跪在我面前說要與項瑤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我又能與誰同生共死?

“當真不走?”

“仲未死後,懇求先生能将我與阿瑤埋在一起。”

我輕聲道:

“我應你。”

“多謝先生!”

說話間我擡手劈向她後頸,她身子一偏便倒在了地上,我笑了笑,這家夥依舊這麽弱,也不知道項瑤是怎麽養得她。

“來人!”我喚道人。

“王君。”

“将她擡出去,與項瑤一起,不日将由本君親自押回王都問斬!”

“諾!”

我帶着一小隊人馬,押着項瑤與單寒飛回王都,行了一日,天色漸暗時我對衆人道:

“就地紮營,休息。”

“諾!”

我下了馬,看了看天,大抵快要變天了。身旁的将士們忙碌的在紮着帳篷,我閑來無事便走到關着項瑤的牢車前,問道她:

“餓麽?”

她冷冷地看着我不說話。

我又問一遍她:

“餓嗎?”

“不餓。”她冷聲道。

我飲了口酒,笑:

“不餓那晚飯便不吃了。”

她不說話。

我問:

“知道麽?單寒飛願用一死換你一命。”

聞言,她死死地盯着我不放,目光裏噴着火。

我聳聳肩:

“當然不可能,她的命還沒你那麽金貴。”

“你!”

我喝了口酒,對她淡淡道:

“知道麽?你毀了我的生活。”

她冷笑了一聲:

“怎麽?我一個敗國公主還能毀了秦王君的生活?呵呵...還是說——你不敢告訴慕容白?”

我搖搖頭,看着秦國的方向淡淡道:

“不是。”

“那是什麽?”她看着我。

我将酒袋丢給她,面無表情道:

“你很快就知道了。”

子時

營外人影閃過,我穿好衣後從營帳中走出,蘇域依舊穿着那身紅衫,我皺了皺眉:

“做刺客不是該穿夜行衣麽?”

她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冷笑:

“下個毒而矣,還用換衣服?”

“......”

蘇域冷哼了一聲,轉身就往牢車方向走去。營地靜靜的,我心裏忽然有些不忍,因為我...他們全做了冤下魂。

“走啊!”蘇域頭也沒回道。

我趕急跟上前去。

到了牢車前,蘇域拿了一把刀,手起刀落,鎖便被她劈開來。項瑤被驚醒,她看着我與蘇域,面色有些詫異。

蘇域丢了刀,道:

“阿縱她妹,過來,讓師叔瞧瞧。”

我:“......”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耍流氓!

項瑤看着我,我笑:

“來,我帶你走。”

項瑤打開門從車上下來,頓了頓,道:

“你......為什麽要救我?”

我笑而不語。

蘇域在一旁橫了她一眼:

“你是她妹啊她不救?不讓她救那你還告訴她身份?”

“師叔!”我喚了聲蘇域,現下我并不想說這些,做都做了,沒回頭路了。

“行了行了,走吧,路還遠呢!”蘇域轉身道。

“仲未她......”項瑤遲疑道。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指了指不遠處馬上趴着的人,她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我與蘇域項瑤單寒飛四人騎馬連夜離開,到了次日清晨,蘇域對我們道:

“行了,我便送你們到這了。七十一那蠢貨久了怕是頂不住,你們順着這路再行一日,傍晚便可到渡口,搭上了船,世上便再無項瑤單寒飛了。”

我對她笑:

“那你便在秦國等我回來罷。”

她背立着晨光,對我道:

“如此,我便在秦國等你。”

秦王宮禦書房

“王上!”一名男子闖進大殿對慕容白抱拳道,“項瑤單寒飛被人劫走了!”

慕容白臉一沉:

“胡說什麽!哪個賊人敢去大秦軍中劫人!”

“王上......”男子小心翼翼道,“三日前您下了诏書讓王君前去押楚國公主回王都問斬...就是......在路上被劫的......王君陛下...也不知所蹤......”

慕容白腦袋一白,她忽然想起了那日那人來尋她時說的話:

“我可以尋你幫個忙行麽?”

幫忙......

思慮,你就是這麽尋我幫的忙!

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麽蠢事!

“傳旨下去!全國生擒蘇域!”她寒着聲音,一字一頓道,“擒回來!”

“諾!”男子退下。

慕容白一把将桌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她胸口踹着粗氣,難怪三年不肯理她的人會忽然來找她,難怪她昨個去尋她宮人說她有事出宮了......

鬼谷縱橫,你就是這麽待我的!項瑤和你什麽關系,你要不惜與我為敵也要救她!既然你救,那你便付出代價來!

蘇域走後我将項瑤與單寒飛送到了渡口,臨上船前,我問道項瑤:

“要複國嗎?”

她搖了搖頭:

“父王臨終前告訴我,過去的便過去了。”

我笑。

她看着我,偏着頭:

“我沒想到你會來救我。”

我揉了揉眉心:

“我也沒想到你會是我妹妹啊。”

她笑着點點頭,回頭看了下在船倉裏昏睡的單寒飛,對我道:

“想過回去怎麽解釋麽?”

我搖搖頭,無奈道:

“大概是不會被砍頭的。”

說是這麽說但我心裏隐約有些不安。

“上船吧,江湖再見。”我對項瑤道。

她應了聲,轉身上了船。船開了,慢慢駛向那個沒有紛争沒有國仇家恨的地方。我心裏有些感概,項瑤都能放棄複國,慕容白,你呢?若是君臨天下了,你真的得到你想要的了嗎?

“阿姐!”項瑤站在船頭喚道我,“江湖再見!”

我笑着擺擺手,轉身牽着馬走了。夕陽在看身後倒向山的另一頭,我勾着嘴角搖搖頭:能不能再相見,那就看天了。

且說蘇域告別了項瑤一行人,騎着馬只身往秦國王都趕去,行了才不過幾個時辰,路過一偏茂盛的樹林時她忽然意識到不對,等她反應過來時林中的密箭已朝她射來,她起身踏着馬背向上躍起,躲過箭雨,饒是如此,身上卻是仍被箭劃傷了幾處,傷口流出的血與那身血紅色長衫應着,別樣的紅。

她還未站穩一群訓練有素的殺手便向她襲來,她臉色一沉:血滴子?——原來慕容白已知曉了。

思量間,一名穿着一身勁裝面容冷漠的女子手提長刀便攻到她身前,向她砍來,她側身一躲,朗聲道:

“來者何人!”

“血滴子,莫善。”

蘇域心一沉,擡手攻上前去,不料身形一晃,她心聲不好,擡頭死死盯着莫善:

“下......下毒?”

莫善提着刀,走到她面前,行禮道:

“奉主上之令,生擒姑娘回王都,得罪了。”

蘇域張張口,想說什麽,眼前一黑卻是倒了下去。臨前,她靜靜想道,這可是傳說中的風水輪流轉?

蘇域醒來時四周一片漆黑,她眨了眨眼,慢慢地眼睛适應了周邊的環境,這是一處密室,四周各點着一盞油燈,燈光太暗了,她差點以為這是陰間。

她偏了偏頭,然後從地上站起來。

“醒了?”黑暗中走出一個着玄衣的女子問道。

蘇域聞聲擡眼看去,見到慕容白着一身王袍,面容冷清,眼底的怒火滔天時她忽然笑了。

“為什麽要那麽做?”慕容白走到蘇域身前不遠處的桌邊站定,看着她,面無表情道。

蘇域聳了聳肩,無所謂道:

“想做就做了。”

“想做就做?”慕容白臉色倏然陰沉了下去,素來喜怒不外顯的她此刻臉色陰沉地幾乎可以滴出水來,可以想象得到她的內心是有多憤怒,“知道你們幹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嗎?”

“愚蠢?”蘇域不屑地笑了笑,看着慕容白,“在你眼裏她做什麽不都是愚蠢的?”

慕容白一掌拍在桌上,聲音帶着火:

“你沒資格同孤這麽說!”

她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吃人的目光死死盯着蘇域那張無所謂的臉:

“你們是不是當真以為孤的權勢大到可以任着你們胡來?!”

她幾乎快被她們給氣瘋了,不是因為背叛,而是因為她們從未考慮這麽做的後果:僞造诏書,放走敵國公主——哪一條是她能保下來的?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秦國嚴律刑法,她是王不錯,可她又不是神!這麽大的罪狀她要怎麽才能護下?!

思慮啊思慮,秦國的法是你親手寫的,你不知道後果嗎?還是說你當真不知道這朝中有多少人巴不得你死!我苦心護你三年,你倒好,偏往地獄裏沖!

她幾乎不用去想就知道再過不久,頂多一個時辰,所有與王君有怨的大臣們就會聯名上奏,要求她廢後處斬!連名字她都能想得到:王君與敵國私通,欲意謀反!

通敵叛國,欲意謀反!她怎麽護得住!!!

“你什麽意思?”蘇域眯起眼,她忽然隐約意識事情可能出了什麽差錯。

“你以為,孤當真不知她是誰?”她看着蘇域,冷笑。

蘇域瞳仁微大,因詫異而失聲:

“你......你做何知道?!”

她知道,她都知道!既然她知道那又為什麽要這樣逼阿縱?她難道不知阿縱夾在這中間有多痛苦嗎?

蘇域的怒火倏然升起,她看着慕容白,咬牙道:

“你都知道!”

聞言,慕容白上前兩步,死盯着蘇域噴火的眼睛,駭人的殺氣凜冽:

“你鬼谷山查得出來的事,孤會查不出?”

“那你還......”

“孤從來,沒打算殺過項瑤!”慕容白打斷蘇域的話。

她什麽都知道,但她又習慣了什麽都不說。她早就知道項瑤與思慮的關系,她不說,那是因為她信她,結果她偏生倒好,鬧出這般不可挽回的事來!楚國戰敗,她本計劃将項瑤押回王都,審判之後拉個死囚處死,再将項瑤暗地裏放了......誰曾可知能出了這檔子事!

“你不說我們又怎麽會知道!”蘇域氣極道,這事要不是慕容白什麽都不講,她們會鬧成這樣?

“說?怎麽說?”慕容白反問道,“告訴你們孤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枕邊人是敵國王室之子?孤為了不讓她傷心記恨所以要将整個國事置之度外放了項瑤?——你以為孤這王能像你一樣随随便便嗎!”

她從來沒有說過這麽多話,也從來沒有這麽憤怒過。世人只道她喜新厭舊冷落結發之夫三年,可誰能懂她在三年前秦楚開戰之際得到自己的心上人是敵國王室之子的消息後是怎樣的心情!是養虎為患還是以絕後患,她做的選擇是怎樣的艱難只有她知道!她以大秦為己任,卻為一己私欲而留下她!為什麽她不信她,偏偏還這樣對她!

項瑤是你憑空冒出來的妹妹,我呢?我是你同榻而眠六年的枕邊人!你為她不犧與我為敵,我睚眦必報所以你逼我對你下手!

鬼谷縱橫!這就是你平日裏口口聲聲的愛!你說我沒有心,那你的心都去了哪?!給了蘇域嗎!

我到底是有多少寵你才能讓你幹出這種事後還來給你收拾結果!!你既然不考慮後果,那我便告訴你什麽是代價!

“那你可知你的方式有可能是錯的!”半晌,蘇域在與慕容白的對視中敗下陣來,惱羞成怒道。

“就算那是錯的,只要她能活着留在孤身邊,孤不在乎!”慕容白冷漠道。

“慕容白,你到底會不會愛人?”聞言,蘇域渾身一震,阿縱啊阿縱,瞧瞧你愛上的是一個怎樣的瘋子。

“會與不會,她都是孤的。”

蘇域沉默着不說話。

慕容白轉身去桌邊取了一壺酒,拿了一個杯子倒滿,然後對蘇域道:

“孤必須給秦國的子民一個交代。”她轉過身看着蘇域,“喝與不喝,你都沒得選。”

蘇域笑了笑,卻是上前拿起酒杯,頭一仰,一飲而盡,幹淨利落。——即便是死,她也死地如此從容不迫,雍容華貴。

“你會放了阿縱對麽?”

“孤從來都沒想過傷害她。”

“如此......甚好。”蘇域吐出一口血來,那腥紅的液體沿着她如玉的下巴滑到頸部最後再落到那件少年年輕時送她的紅衫上,然後轉瞬即逝。

因為太紅了,所以消失的那麽快。

“好好愛......”蘇域喘了口氣,淡聲道,“比我......還愛......”

她緩緩地閉上眼,在感到身體裏最後一絲力氣被抽盡後她倏然倒地,青絲散了一地,妖冶的容顏上勾着淺笑。

慕容白低着頭,面無表情,淡淡道:

“從來,孤都比你更愛。”

無人應。

她松了口氣,蹲下身子等了許久,才伸出手指戳了戳已然變涼的身子。她頓了頓,對一處喚道:

“莫善。”

“主上。”莫善從黑暗處走出。

“将她帶出秦國,醒來後告訴她別再回來了——如果她不想那人死。”

“諾。”

秦王宮禦書房

慕容白剛到禦書房時李德全便迎了上來,低聲告訴她衆位大臣在裏面候着了。

來得太真快,她心聲道。

沉下臉,對李德全淡淡道:

“拟份诏書貼在王都內,劫走楚國公主一幹人等現己緝拿而處淩刑,揚灰于護城河。”

“諾。”

吩咐好這些後她便推開門進了禦書房,在裏面等着她的大臣們見到她來,立刻下跪行禮道:

“參見王上。”

她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走到椅邊坐下,對衆人淡淡道:

“衆愛卿來得正好,劫走楚國公主一案孤已然将元兇擒獲,挫骨揚灰于護城河上。至于通緝項瑤單寒飛一事,便交給刑部去辦。”

“臣不知是何人有如此之膽?”一名三品大臣上前一步道。

“鬼谷山執劍長老蘇域。”慕容白淡淡道。

衆大臣面面相觑,各自心懷鬼胎,卻都不知說什麽的好。

慕容白将衆人的反應看在眼裏,不動神色道:

“刑部待郎。”

“臣在。”

“許你一月,将項瑤單寒飛緝拿歸案可有異議?”

“臣領旨。”刑部待郎行禮道。

“至于剩下的楚王室們,”慕容白掃過衆人,淡淡道,“斬了,以絕後患!”

她将項瑤被劫一案的折子摔到地上:

“同樣的事,孤不想聽見第二回。”

“臣有本奏!”話音剛落,一名二品大臣便上前一步道。

“講。”

“臣以為,王君陛下與此事關系甚大,王君陛下于四日前出宮,至今未歸,且那蘇域又是王君師叔,王君為鬼谷門人,所以臣以為......”

“以為什麽?”慕容白冷笑了一聲,“孤不知道原來愛卿如此聰慧,就連孤的王君何時出宮都知道。當真讓孤自嘆不如。”

“王上!”那名大臣惶恐地擡起頭。

“王君已于三年前與鬼谷山斷絕關系,早已不是鬼谷門人,愛卿此番言論是在責孤管束無方嗎?”慕容白面無表情地問道。

“臣絕無此意,只是此事實屬蹊跷......”

“孤的人,不用愛卿操心。”

“可王君陛下他......”

“怎麽?就因為王君當年變法傷了你的利益,所以現下便尋着了機會就要拉王君下馬?愛卿,你可真有心胸。”慕容白掃了掃衆人,神色冷漠道,“王君一事,孤會給衆愛卿一個交代,若她當真與敵國私通...孤絕不姑息!”

“吾王聖明!”衆人行禮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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