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彈指揮間

第六十一章彈指揮間

鬼谷山通天峰

柳如風放下手中的信,臉色有些古怪。橫一在一旁見狀便行了一禮,道:

“掌門。”

柳如風給自己倒了杯子水,喝了一口,讓自己的小心髒緩了緩後,道:

“是你師父蘇域來的信。”

橫一愣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高興道:

“師父?!果然師父還在!”

莫怪橫一這徒弟當得不稱職,實在是他許久沒得到過蘇域的消息了。自兩年多前秦國傳來消息說蘇域辭世了,整個鬼谷山把這天下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着她的屍首。再加上蘇域這人本事大,心氣高,又聰明,鬼谷山的人怎麽也不能信她便就那麽故去了,總之一日不見她屍首便一日都不信蘇域已然辭世。而今終于得到了蘇域的消息,橫一自然是高興得很。

“我才不信那瘋婆子會那麽早就死了呢。”柳如風撇嘴道,“她那本事大着呢,興許哪日我死了她都還會活得好好的呢!”

“掌門這是什麽些話,多不......”

柳如風笑了笑:

“我這不是高興嘛。不過話說回來,我當日果然想得不錯,那秦王雖是不怎麽待見鬼谷山,但她還不至于敢與鬼谷山為敵。所以逼死蘇域一事,十之八九作不得數。”

橫一想了一下,有些奇怪道:

“恕弟子愚鈍,鬼谷山可從未與秦國有過過節,再加上大師兄已與秦王成婚,雖說不上多親近,但怎麽秦王還就不待見我鬼谷門人了呢?”

“能怎麽?——還不是因為那秦王心氣太高,野心又那麽大的緣故。鬼谷山精通縱橫天地術,她能不防着點麽?”

“那掌門當日還同意大師兄與秦王的婚事,還是你主動提出來的......”橫一有些不滿。

柳如風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道:

“我當初不是想着你大師兄好歹也是個女的,嫁過去......哦不對,娶了那秦王也不會吃什麽虧,兩人又不會有孩子,又省事又簡單。雙方制約着,又相互維護着。畢竟你師兄有時候太耿直了些,難免不招來殺身之禍。那秦王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不過她知道了你師兄是個女的,又成了婚,再說怎麽也會對鬼谷山放點心。哎呦我這心操的,哪知道你師兄那渾小子還真就喜歡上了那秦王,惹得這一堆破事!你以為我願意啊!

再說了,就你師兄那寒碜樣,難道你還想讓她嫁個大老爺們兒麽?那副桃花樣,擱你你願意?”

我願意啊!差一點橫一就張口說了實話,但他轉念一想,且不說師兄已然成婚了,就算是沒成婚,輩份放在那裏他也不敢有什麽實在想法。這樣一來他便找不到話來反駁柳如風了,但本着維護大師兄的原則,他還是道:“反正師兄挺好看...比掌門......”

柳如風:“......”

他才是鬼谷山的掌門好麽?這麽排擠他,一點意思都沒有!

過了一會,橫一又道:

“那師父在信上說什麽來着?”

聞言,柳如風臉色瞬間變得古怪了起來,他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惆悵道:

“反正意思就是鬼谷山到了這一代得絕後了......”

橫一臉色大變,驚呼道:

“什麽?!”

柳如風嘆氣道:

“你大師兄,喜歡上了個女人,也就是秦王。別人娃都有了,她都還死活不肯回頭的,你知道這事嗎?”

橫一點頭。

“現下你師父寫信來告訴我,她也同你師兄一樣,還要與那姑娘成婚...”

橫一鎮驚道:

“師父也喜歡上了秦王?!”

柳如風:“......”

見柳如風無語的表情,橫一立馬便意識到他自己說錯話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師父喜歡上了哪家的女子?”

“鬼知道!她就在信裏說她出門玩的時候中了什麽毒,結果昏倒時把人給砸了。砸了就砸了,大不了賠點醫藥錢罷了,結果別人姑娘好心,救了她。後面的她沒說,反正意思就是她現下要成婚了,讓我給她備好嫁妝送到北海去。我估計啊,她興許是沒錢付別家姑娘醫藥錢,手又賤了調戲了別人,這是要她負責呢。”

“......”橫一愣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麽的好。作為他師父的乖徒兒,他自是知道他家師父有多不靠譜,所以掌門猜的,估計與真實的情況也相差無幾了。

柳如風數着手指自言自語道:

“光是磨鏡,咱們山裏就出了你大師兄,你師父,還有縱七,橫十三那一群姑娘們...至于斷袖嘛,縱七十一當是第一個,哦那個橫五十二也是,聽說還是喜歡的一公子,啧啧...對了還有縱三十六也是。這還只是成了年的,沒成年的,也有不少了。橫一啊,咱們這門派是不是風水太好了?磨鏡斷袖出了這麽多......這不讓咱這一代絕後麽?”

橫一憋紅了臉,道:

“掌門...其實挺好的。”

柳如風愣了一下,不可置信道:

“你該不是也好男色了吧?!!”

“不是不是,我不是。”橫一急忙解釋道,“我是說,不管喜歡男子還是女子,只要是不違本心,那...那便就好了。”

“不違本心?”柳如風重複了一下這句話,忽然想起了很遙遠的記憶,他笑,“那倒也是。算了,反正鬼谷山歷來門風自由,随他們去好了。”

橫一點頭,頓了頓,道:

“那師父的嫁...嫁妝......”

柳如風大手一揮,道:

“給她準備個十裏紅妝!”

蘇域,大妹子。

你終于,肯跳出那個自己給自己鎖上的囚籠了麽?十三年了,還好,你終于肯放過自己了。盡管痛過,但你要相信,你的大好時光還在,還有良人在等你來。

而今你說你要成親了。師兄便給你備上十裏紅妝來送你,願你一生幸福安康。

得一心上人,相伴共白頭。

橫一行禮:

“弟子遵命。”

彈指揮間,紅塵遠去,鬥轉星移,魁星未拜。自春之後,北境的雪便停了,等到放晴後□□撒滿大地時,日子都已然到了四月天了。人間四月,草長莺飛,歡歌笑語——那都是記憶中的春日了。而今在北境,幹燥的日子裏雖不如南方那般,倒還別有一番韻味。

開春之後,我改變了作戰方略,雖不如與陳開戰初期時那般勢如破竹,但收獲還頗多。不過我自己也知道,這無非得利于冬日裏軒逸并不在軍中。

聽說那軒逸受不得寒。

攻下陳國幾座城池後,細作來信說軒逸已于幾日前歸營。我知道,我與他的對手戲這才真真正正地開始了。

為了保險起見,我将三軍分做兩部,一部由我率軍與軒逸周旋,一部由李武率軍去攻城略地。我打賭,軒逸的目的在我而不在護陳國不敗,所以他定然不會去攔李武。事實上他還真就未去攔李武,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我只猜對了六分,其餘四分乃是他手下軍力有限,脫不開身。

分開之後,李武那邊依舊保持初時秦軍的氣魄,他是老将軍,我自是放心。至于我,雖說與軒逸鬥得難纏,倒還收了兩座城池。不過我看軒逸也不像是來護城的,倒是像與人一較高下的感覺。從第一次交手,到後來多次針鋒相對,他每回出得都是鬼谷陣法縱橫術。

坦白來說,我學藝确不如他精。我敢相信,如果他願意的話,他弄死我是遲早的事。但他這般悠閑,讓我一度以為他不是什麽陳國将軍王爺,是個以實戰在傳授弟子技藝的先生。

他是那先生。

我是那學生。

不過想法再好,終歸不實際。

七月的時候我收到李武的傳信,上一戰時攻城,他身中箭傷,來勢洶洶,醫藥不及時,加之年歲大了,而今竟連下榻都成了問題。依李武的意思是想讓我奏請王都,調個能作戰的将軍到前沿來,最好是能把敬崇給弄回來,他便也能好好休息下。這是個好法了,我依了他,寫了折子遞上去,結果卻一月有餘都沒回信,我心生奇怪。按理說這戰場上的奏折,不說快馬加鞭,至少也得加急吧?最多半月便能回信的事,現下居然一個多月了都沒聲。

難道落在路上了不成?

于是我又寫了兩次奏折遞上去,這回等到了十月初都沒消息,後知後覺的,我才覺得這形勢有些不大對頭了。

早些時日我便讓李武提了名副将暫任他的職位,李武還喘着氣,那邊出不了什麽大亂子。但這朝中大半年不回信的讓我很是奇怪,不得己,我令人快馬加鞭趕回去,想去看看是不是朝堂上出了什麽事,慕容白應付不來。不過當派出去的人剛走我便覺得自己又是操多了心。

要知道慕容白那女人比我厲害了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個層次,如果真出了什麽事,她都解決不了了,那我出面也等于放屁。

不,我連屁都沒本事放。

十多天後派出去的人回來了。

“王都那邊怎麽樣了?”

“回将軍,王都如常。”

“如常?”我有些奇怪,“那你可曾去過兵部,将我的奏折遞了上去?”

“回将軍,遞上去了。次日兵部的人便來告訴屬下,說是王上說...王上說......”

“說什麽?”

“王上說,将軍若是這點小事都要拿來煩她心......那将軍也便...沒...沒什麽本事了......”将士聲音越到後面越低,到最後都幾乎聽不見了。

我冷笑了一聲,小事?煩心?原來在他們眼裏這邊境将士的事都是些小事,煩心事麽?

“知道了,退下吧。”

“諾。”

将士退下後我摔了椅子,有些煩躁,不知道為什麽近日裏我總有些不安。

如意見狀便沏了杯茶,遞給我,道:

“将軍莫煩心了。”

我聽着她與慕容白一模一樣的聲音,腦子幾乎亂成了一團,推開了茶杯,道:

“去取些酒來。”

“......将軍。”如意喚了喚我。

我向她看去,只見她眸中有幾分擔憂,我知道她在擔心我在軍中飲酒恐會違反了軍規,惹出些煩心事來。心裏的煩躁感減了些,口氣也好了些:

“無妨,今日十五,休沐,可飲酒的。”

“諾。”她欠了欠身,依言退下。

如意取了酒來,我在桌邊席地而坐。

“陪我喝一盞吧。”一個人飲酒太孤單,而今夜中又無月色,成影三人怕是做不到了,只好讓如意陪我喝一杯了。

“如意不勝酒力。”

我笑:

“飲酒這事多練習幾回便是了。”

想我當年也才不過十四歲,還不是被柳如風練出了身好酒量,帶着帶着就偏了。

想了想,又覺得這話不對,畢竟如意是個未出閣的女子,喝酒似乎對她來說,是不好的。

“算了,你還未出閣,不當飲酒。你先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我陪你。”她卻是跟着坐了下來,對我道。

聞言,我愣了,聽着那熟悉的聲音,一個人影忽然出現從我腦中蹦了出來。連同着,有關于那個人的所有記憶都跟着出來了。

“怎麽?”

我回過神,搖頭輕笑:

“沒什麽,只是想起了個故人罷。”

“可是那位喚作‘欣然’的故人?”如意替我倒了杯酒,對我道。

“何以見得?”我支着下巴,飲了口酒,問道她。

“将軍曾于夢呓中,喚過那位叫欣然的姑娘。”

“是麽?”我輕聲道,想了想,笑,“可我不記得了。”

“夢裏的事,将軍怎會記得呢。”

我笑着不說話。

誰說夢裏的事,會記不得呢?這麽些年,我做過很多個夢,夢裏的人情深情淺,緣起緣滅。有過歡喜,有過憂...醒來後,我還是我,但夢裏的人,卻不再是我。

我知道夢的出現,都是因于人過度的思念或者執念,是不能當真的。但我太聰明了,我當了真。

我将兩個夢,當了真。

一個是慕容白與我白頭到老的夢,一個是慕容白與我樂昌分鏡的夢。

兩個截然不同的夢,卻又都是我與慕容白上演的悲歡離合...我太笨了,我都當了真。

這麽聰明這麽愚鈍的我,并不知道到了最後,哪個會是真的真,哪個是真的假。

哪個是現實,哪個又是幻覺。

我俨然已分辯不出了。

但是又不重要了。

已不重要了。

我堕在自己給自已編織的夢裏,痛苦着,歡喜着。

一個人悲歡着的故事,早就無人在意了。

也許我一個人,是比較适合的。

“那位姑娘,可是将軍的心上人?”如意問道我。

“嗯。”我點頭。

如意垂下了眸子,舉杯小飲了一口,對我笑道:

“那位姑娘定然是位好福氣的人。”

我挑眉:

“此話怎講?”

“曾在軍中聽聞過。”

“聽聞過什麽?”

“将軍因她,而不納妾。”

我笑着給自己倒了三杯酒,依次飲了個淨,道:

“專情些,不行麽?”

如意笑:

“如意只是羨慕罷了。”

“有什麽羨慕的呢?指不定對方...根本不會在意吶......不過說起來,如意可曾有心上人了?”

“以前不曾。”

“哦...那麽青梅竹馬在你們女子的眼中,大抵是什麽分量?”我想了想,問道。

“情投意合,”她替我滿上酒,道,“見了那人,少時的記憶便都回來了。”

“莫喝了,再喝你便要醉了。”我見如意還欲再飲,便出聲制止道。

她卻是不聞,仰頭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再度擡起頭來時,我分明看見了她眼中的醉色。

“可就算是青梅竹馬,也不抵将軍半分好。”她看着我,眸色清亮帶光,對我認真道。

我怔了一下,想起了一些事。眸色幽沉,聲音低了下去:

“抵不上的,怎麽會抵得上呢?”

若我真有那般好,當年在玄武門,她便不會松開我的手,去抱住了謝長君。

青梅竹馬,我在她眼裏,抵不上。

慕容無,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如意心裏,抵得上。”

聞言,我看向如意,她正對我淺笑着。正如李武所說如意是個小戶人家的女兒,骨子裏透着溫婉寧靜。

“你喝醉了。”我淡聲道。

她看着我不說話,眸子中卻是很堅定的倔強。

她同她,一樣倔。

但她永遠不是她,不是我喜歡的那個她。

我站起身來,提上酒,向外走去:

“今夜你便早些睡吧。”

“将軍!”剛走了一步,如意便從身後将我抱住了,顫聲道,“将軍...還是不懂麽?”

聞言,我忽然低眉輕笑。我想這世上的事大多都是這麽莫名其妙的:我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慕容白,卻又莫名其妙地弄丢了她。而今來了個如意,莫名其妙地抱着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不懂?

這事上你越是想要懂得的人懂,她便越不能懂。如此,我深有體會。

“早此睡吧。”我拿開了她環在我腰上的手,冷聲道。

我曾試過要忘記慕容白,也努力地不去想起她,我都辦到了。

既然她可以與別人成婚,生下了別人的孩子。那麽我要忘了她也不是件難事,情理之中,做起來也比我想象中的簡單。

但唯獨去喜歡上別人這件事,我辦不到。

怎麽也辦不到。

我心太小,只容下了她一個人。

我出了營帳,尋了個僻靜的地方喝光了帶出來的那壇酒,看了一宿漆黑了無星光的夜空。少時曾有過的記憶在那一夜裏全都活了過來,許是觸景傷情,許是那夜風太大,第二日回了營帳後我便發起了燒,來勢洶洶,下不了床。

昏昏沉沉間我感到額間一片冰涼,我試着睜了睜眼,隐約看見了一個着黑色長袍的女子坐在我床前守着我。

“......欣...欣然?”我啞着聲音道。

大約是病狠了,都出現了幻覺,才把別人想成了她。

女子身子僵了僵,半晌,道:

“...是我。”

“你來了......”我阖上雙眼,聲息漸漸平穩了下去,“終于...來了。”

“對,我來了。你不用等了。”

聞言,我終于放心地睡了過去,攥着她的手卻是片刻未松。

等我醒來後已是四日後了,李毅在我床邊,我醒來時見到是他,吓了一大跳:

“你怎麽在這?”

李毅勉強地笑了笑,道:

“從南兄,你醒了。”

我從床上半坐起,道:

“有事麽?”

我還病着,李毅便來了我這,準是有些事了。

李毅皺着劍眉,神色有些猶豫:

“從南...兄......”

“什麽?”

“出事了......”

我心下一沉。

“如意,”我喚道如意。

“将軍。”如意上前來對我行禮道。

“你去領副被子來,我覺得有些冷。”

“諾。”

支走如意後,我對李毅道:

“說吧。”

“軍中出事了。”李毅嘆了口氣,道,“今月的糧草已然遲了半月還未到。”

我想了想,道:

“以前有過這種事嗎?”

李毅搖搖頭:

“鎮國向來是國之重軍,不可能會有這樣的事出現的。”

“我知道了。”

李毅張了張口,想再說些什麽,最後卻只是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我捏着手心,心裏有些不安。

這事,古怪着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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