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她這老對頭,還真是越來越難懂……

一種淡淡的清苦氣,混着些許酒香。

楚卿很确定自己聞到過這種味道,但具體在哪卻想不起來了。

她還想再仔細嗅一嗅,蕭绛卻繞開她,徑直走到窗前,一把推開了窗子。

窗外一片安靜,只有一灘方從屋頂掉落的積雪。

楚卿有些意外,她原以為蕭绛會直接氣得甩袖走人。

現在看來,半年未見,她的老對頭也不是一點沒變,至少沒有從前那麽矯情了。

蕭绛還站在窗口朝外觀望,楚卿便跟過去湊到他身旁,繼續氣他:“王爺,看什麽呢?有美景,還是有美人啊?”

楚卿特意又朝蕭绛靠近幾分,幾乎就半靠在他的肩膀上。

這回蕭绛是真的惱了。

他蹙眉呵斥:“不成體統。”

說完,直接甩手走了。

楚卿終于松下一口氣,背靠着窗檐,朝屋頂喚了一聲:“小七,下來吧!”

屋頂傳來幾聲輕微的踩瓦聲,林七一躍而下,落在了窗邊:“大人,屬下看見葉安了。”

楚卿點頭:“嗯,祁王來了,進來說吧!”

林七從窗戶利落地翻進來,手裏還提着兩壇酒。如果方才不是突然撞見葉安,躲起來的時候怕磕壞酒壇,憑她的輕功,絕不會踩落屋頂的積雪,繼而鬧出那麽大的動靜。

楚卿問:“葉安沒發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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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七微微搖頭:“沒有,大人放心。”

楚卿注意到林七手裏的酒壇,目光頓時亮了:“松醪酒!你去杜康酒館了?”

林七嗯了一聲,走到一旁取來茶盞,幫楚卿倒了一杯酒。

楚卿捧着茶盞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口,大為滿足:“嘶,還是當初的味道,一點也沒變。”

她最喜歡喝松醪酒,尤其是杜康酒館的松醪酒。從前在朝為官時,只要閑下來,她就會拖着林七陪她去杜康酒館小酌一口。但松醪酒太烈,喝多了傷身體,所以她每次只飲一杯,喝完就回家舒舒服服地睡覺。

松醪酒的酒香很是清冽,像是埋在冰雪下的松香,微微品一口,會令人如臨風雪之間,卻不覺寒冷,只覺醒神。

楚卿又端起茶盞細細品了一口,忽然愣住了……

等會,方才蕭绛身上的酒香,好像正是松醪酒的味道,難怪她會覺得熟悉。

可楚卿更困惑了。不對啊,蕭绛不是從來不喝酒嗎?

早前她還因為蕭绛拒絕喝她遞到面前的松醪酒,罵過蕭绛沒品位。可方才蕭绛身上那麽明顯的酒香,顯然是前一晚喝了不少松醪酒,不然不會已經到了今天下午酒氣還不散。

楚卿撇撇嘴,她這老對頭還真是越來越難懂了。

林七站在一旁,擔心道:“大人,祁王怎麽來了?”

楚卿解釋:“楚二和祁王有婚約,我也才剛知道。八成是祁王的人發現我去過秉燭書齋,懷疑我和楚欽有關,親自來興師問罪了。”

楚卿放下手裏的茶盞,面色嚴肅起來:“以我對祁王的了解,沒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情,他不會輕易下定論。所以你我暫時留在将軍府,問題應該不大。但楚二和祁王的婚約是聖上欽賜,退婚一事,恐怕很麻煩。”

想到此處,楚卿又吩咐:“小七,你去趟海雲端,幫我約蘇姐姐在添香茶樓見面。

“今晚就見!”

前腳,林七出了霜頤院。後腳,柳嬷嬷又來了。

方才柳嬷嬷找楚卿去蔣氏那挑首飾,被突然造訪的祁王橫插一腳,眼下見祁王走了,忙又過來喊人。

楚卿帶上玉竹,跟着柳嬷嬷到霜頤院時,蔣氏正坐在堂前挑首飾。霜頤院的丫鬟們站成一排,手裏捧着擺着首飾盒的木盤,正等着楚卿來挑選。

蔣氏見楚卿來了,忙招呼她過來,開口第一句卻是:“聽柳嬷嬷說,你又和西院的人起争執了?”

楚卿立刻看向柳嬷嬷:“嬷嬷,你告狀!”

蔣氏在楚卿的手上拍了一下:“你少吓唬柳嬷嬷。”

楚卿辯解:“我沒和西院的人争執。我只是沒讓他們進我的房間而已。就算是我的姑父,那也是男子。我不讓他進我的閨房,不是很正常嘛!”

蔣氏就知道說不過她,又問:“那祁王呢?他就不是男子了?你們可還沒成婚呢,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像什麽樣子?”

楚卿反駁:“那我總不能在院子裏招待人家吧,多冷啊!”

蔣氏不由失笑:“你啊,不知羞!還沒嫁過去,就開始心疼人了。”

楚卿:???

她是說自己怕冷來着。

楚卿只想趕緊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便沒解釋,開始到丫鬟那挑首飾。

蔣氏走到她身邊,慚愧道:“小二,你爹是個粗人,從前也沒送過娘什麽貴重的禮物。這些首飾,大多是娘從蔣家帶來的嫁妝,不算貴重,但總歸是個心意,你別嫌棄。”

蔣氏的娘家遠在泸州,家境一般,不算太富裕。楚卿也從西院人的閑言碎語中聽到過一些蔣氏的出身,她看得出來,這些首飾已經是蔣氏全部的積蓄了。

楚卿離家的時候才九歲,後來四處闖蕩,為保自身安全,一直女扮男裝,幾乎沒接觸過首飾。再後來入仕,更是終年男裝加身。

這些女兒家的東西,楚卿其實不懂。

但她依舊拿起一支簪子,裝作十分喜歡的樣子在頭上比了比,又反手插在發髻上,對着一旁丫鬟手裏的鏡子照了照,笑道:“嗯,好看,果然人生得美,戴什麽都好看。”

蔣氏失笑,上前把楚卿頭上的簪子取下來,無奈笑道:“你啊,這個不是這麽戴的。”

說完,又給楚卿好好戴上。

蔣氏給楚卿戴簪子的時候,楚卿就借着銅鏡打量她。身後的女人眉眼溫柔如水,即使初露老态,卻依舊能從眼角的細紋下看見年輕時的風韻。

她忍不住轉過身,拿起一支珠花,趁蔣氏沒注意,戴在了她的耳側。

蔣氏忙要取下來,楚卿攔住她:“拿下來幹嘛,好看!”

蔣氏道:“娘都一把年紀了,哪還能戴這個?”

楚卿不服:“誰說年紀大就不能好好打扮了,女人啊,只要想打扮,随時都能打扮。”

楚卿眼底的光太亮,蔣氏看過去,只覺得晃眼。她低下頭,嘆道:“你爹都走了多少年了,娘打扮,又給誰看呢?”

楚卿幾乎沒有思考:“當然是給自己看了。誰說女子生在世上,一定要像園子裏花一樣,只給旁人觀賞?只要自己高興,管別人怎麽看呢。”

蔣氏怔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她活了近四十年,從來沒想過還有這樣的答案。

她沉默良久,看向楚卿,不免困惑:“小二,我覺得你好像和從前不一樣了。”

楚卿心虛,下意識揉了揉耳垂,避開蔣氏的目光:“是嗎?可能是差點死過一次,想通了吧。”

蔣氏沒多想,拍了拍楚卿的手,欣慰道:“娘之前還擔心你日後嫁到祁王府,住不習慣,會受委屈。現在看來,倒是娘多慮了。”

一提起和祁王的婚事,楚卿就一個頭兩個大。她忙岔開話題:“娘,別說我了。說說你呗!以後我要是真嫁人了,你打算怎麽辦?”

蔣氏嘆了一聲:“我這把年紀,還有什麽好打算的。日子捱一天是一天,這麽多年不也過來了。”

可楚卿卻不這麽想,她問:“娘,你就沒打算再嫁一次嗎?”

楚卿的話太出格,不僅驚到了蔣氏,連一旁端首飾的丫鬟們都驚了一跳。

可楚卿說這話并不是臨時起意,這件事,她已經考慮很久了。

在楚二為數不多殘存的記憶裏,只有一件事特別清晰。

蔣氏在嫁入楚家前,曾有一位情投意合的竹馬。那人姓沈,出身杏林世家。蔣氏嫁到京城後,沈郎中也背井離鄉遠赴京城,在晟都開起一家杏林醫館,行醫度日。

在楚二的記憶裏,這位沈郎中是位典型的癡情郎。蔣氏成婚多年,他卻至今未娶。後來鎮北将軍戰死,沈郎中雖有求娶之心,卻因為蔣氏是英雄遺孀,迫于世俗壓力,始終沒敢邁出這一步。

如果真如楚二記憶中所想,那這位沈郎中的确是蔣氏的好歸宿。

楚卿深知自己就算沒有和祁王的婚約,也早晚會離開将軍府,不可能照顧蔣氏一輩子。若是到時只有蔣氏一人住在東院,西院的人才真要反了天。

楚卿還是希望能在她離開将軍府前,為蔣氏謀好出路。而這位沈郎中,的确是位不二人選。

只是蔣氏心中如何打算,楚卿還得先弄清楚。

眼下剛好談到這,楚卿才開口問起此事。可她完全沒料到,蔣氏幾乎沒有一點考慮,甚至沒等楚卿提起沈郎中,就氣得直接扶着胸口走了,仿佛受了多大的驚吓。

楚卿完全不能理解,又沒讓她嫁給蕭绛,至于吓成這樣嗎?

而那頭蔣氏已經氣得直接出了霜頤院,全然忘了她才是霜頤院的主人。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心想,這丫頭是瘋了,一定是瘋了!

她忙又喊人:“柳嬷嬷,去請個郎中來給二小姐瞧瞧,怕是前些日子燒壞了腦袋,淨說些胡話!”

還站在客堂裏的楚卿遠遠聽見蔣氏的話,深感委屈,無辜地看向玉竹:“我說錯什麽了嗎?”

玉竹欠身:“小姐好好休息,奴婢去請郎中。”

楚卿:“……”

……

玉竹這丫頭實在,說去請郎中,還真把郎中請回來了。

只可惜玉竹帶着郎中風風火火跑進瓊英院時,楚卿已經和林七坐着馬車出府,去了城北的添香茶樓。

林七提前訂了二層的雅間。二人抵達時,蘇蘭桡還沒到。

楚卿點了一壺廬山雲霧,坐在雅間的暖閣裏等人。可等了快半個時辰,天都暗了,蘇蘭桡還是沒來。

她忍不住問:“小七,蘇姐姐今晚有事嗎?”

林七道:“蘇坊主下午還約了一位客人,但她說不會耽誤和大人見面。這個時辰,應該快到了。”

楚卿應了一聲,又開始百無聊賴地喝茶。

廬山雲霧不是松醪酒,楚卿喝不起勁。林七又話少,同她聊不起來。

楚卿實在閑得無聊,就自顧自感慨:“人情冷暖,世态炎涼啊!這才不過半年沒見,就請不動蘇大坊主咯!”

話音未落,暖閣外傳來一聲怒罵:“楚尋卿,你少在那陰陽怪氣!你裝死失蹤半年我都等了,不過讓你等我半個時辰,你有什麽好不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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