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好好的楚卿,怎麽偏偏長了張……
楚卿在朝為官時取了假名,姓楚,名欽,字尋卿。
楚尋卿這個稱呼,蘇蘭桡只有在生氣的時候才會這麽叫她。
楚卿承認自己嘴欠,但蘇蘭桡絕不會因為那句“人情冷暖,世态炎涼”就同她發脾氣。她和蘇蘭桡多少年的交情,這點玩笑還開得起。
很顯然,蘇蘭桡生氣,是因為誤會她在半年前葬身火海是假死,還誤會她故意失蹤半年沒有聯系她。
楚卿:“窦娥都沒有我冤。”
添香茶樓的雅間裏都有單獨隔出來的暖閣,暖閣和雅間其他區域只隔着一道屏障。暖閣裏的人說話,暖閣外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但雅間是單獨的客房,隔音極好,即使像蘇蘭桡方才那般怒喊,其他房間和走廊裏的外人也不會聽見。
楚卿不由暗自感嘆,她家小七還真有先見之明,知道她準要挨罵,特意找來一間能遮住蘇蘭桡大嗓門的地方。
不然蘇蘭桡那一聲“楚尋卿”喊出去,不出半個時辰,前禮部尚書詐屍的消息就能傳遍整座晟都城。
蘇蘭桡依舊站在暖閣外。她心裏窩着火,不想進去見楚卿。
她太了解楚卿了,一條三寸不爛之舌,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明明是只狡猾的狐貍,卻偏偏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蘇蘭桡只要看見那張臉,就覺得楚卿說什麽都是真的。
蘇蘭桡從前吃過楚卿好幾次這樣的虧,每次楚卿做冒險的事情先斬後奏,她都要和楚卿大吵一架。多少年了,她就沒吵贏過。
她幾乎可以确定,她現在前腳踏進暖閣,楚卿後腳就能給她忽悠得服服帖帖。所以要理論,必須隔着這道門,不然,她絕對逼不出楚卿的實話。
而且,這半年來她是真的以為楚卿死了。
她怕她一開門再見到故人,什麽狠話都說不出來。她也怕一開門,發現裏面的人根本不是楚卿,又空歡喜一場。
而楚卿見蘇蘭桡遲遲不進來,只好自己起身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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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走到門口,蘇蘭桡又急道:“你站那,別動。”
楚卿愣住。
蘇蘭桡道:“你就站那解釋,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今天別想見我。”
楚卿忽然覺得,現在的情況,大概就是自己之前天天胡說八道造的孽,如今要還債了。
其實她早在第一次托林七給蘇蘭桡送信時,就解釋了自己死而複生的前因後果。可眼下的情況,蘇蘭桡顯然完全沒信。
楚卿:“……你不親眼看見我,我說了你也不會信的。”
蘇蘭桡:“你還想诓我?”
楚卿:“真沒騙你,不信你問小七。”
蘇蘭桡:“你還好意思提小七,你撒謊就算了,還忽悠小七幫你打配合了。楚尋卿,你還有沒有底線了?”
楚卿實在沒法子了,她也顧不上正在氣頭上的蘇大坊主再見她,會不會直接給她一巴掌,上前一把将暖閣的小門拉開了。
一條門檻分開暖閣內外的二人。
蘇蘭桡站在暖閣外,一襲紫衣明豔灼眼,一如既往的風情萬種,除了瘦了些、憔悴了些,和從前沒有太大區別。
可楚卿卻完全換了一副模樣。從前眉目英氣,意氣風發的楚大人竟成了容貌溫柔、身量清瘦的小姑娘。
蘇蘭桡在門打開的一瞬,仿佛被人直接當頭敲了一棒,怔住許久才回過神來。
楚卿攤了攤手:“這回你信了?”
蘇蘭桡沉默,顫抖,然後就哭了。
豆大的淚珠決堤一般湧出來,楚卿縱是有忽悠鬼神的本事也不會說話了。
“你哭什麽啊?”
楚卿完全慌了,她最怕看人哭了。
小孩子哭她還能上去兇一句“閉嘴”,可一貫潑辣的蘇蘭桡哭了,她除了拼命塞手帕,什麽都不會做了。
蘇蘭桡不停抽泣,楚卿手忙腳亂地安慰:“別哭了,我不是還活着麽?你有這眼淚,去年我葬禮的時候哭多好啊!要不你先憋一憋,等我哪天真死了,你再痛痛快快、不管不顧地大哭一場,你看這樣……”
楚卿話還沒說完,就被蘇蘭桡狠狠擰了一把:“好好的楚卿,這麽偏偏長了張嘴!”
楚卿見蘇蘭桡似乎緩和許多,幽幽嘆了一聲:“對不住啊,讓你擔心了。”
蘇蘭桡吸了吸鼻子,抹幹眼淚坐正:“你又沒錯,為什麽要道歉?該道歉的是向你下黑手的人。”
楚卿聽林七說過,蘇蘭桡這半年一直在查去年中秋大火的起因。從前蘇蘭桡從來不會親自接待客人,可近半年來,凡是可能和那場大火有關的人,蘇蘭桡都會親自接待,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線索。
楚卿始終覺得,她從前自負進退有度,無愧于心,可對蘇蘭桡,對林七,她是有虧欠的。
蘇蘭桡的情緒平穩後,楚卿将自己在楚家近來的經歷大概講給蘇蘭桡。二人交談間,免不得又提到了祁王蕭绛。
楚卿道:“我在楚家聽到了一些風聲,據說祁王最近混得風生水起,已經可以和三皇子分庭抗禮了?”
蘇蘭桡嘆道:“你不在這半年,祁王忽然得勢,不僅平了北疆的兵變,還拿到了北林軍的虎符。你們這些朝堂上的紛争我不太懂,但現在京城的局勢的确變了天。你回來了,一定要萬事謹慎。”
楚卿應下,邊思量,邊喝了口茶。
其實蕭绛會一朝得勢,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早在京城中人覺得蕭绛只是個胸無城府的病秧子時,楚卿就已經看出蕭绛絕非等閑之輩。
只是蕭绛起勢的時機太巧,剛好在楚卿葬身火海後的這半年。
楚卿不免生疑,忍不住又問蘇蘭桡:“你說我是不是真和蕭绛犯沖?怎麽我一死,他就發達了呢?”
蘇蘭桡無語:“你不覺得金慶宮那場大火,正是他蕭绛放的嗎?”
楚卿:“不會吧!”
她還真沒懷疑過蕭绛。
雖然蕭绛是她從前的頭號死對頭,但他們倆本質上沒有太大沖突。他們倆不對付的主要原因,是蕭绛知曉楚卿女子的身份,而楚卿也看穿蕭绛假病蟄伏一事。
倆人手裏都握着彼此的把柄,才處處給對方找不自在。
說白了,還是太閑。
當然,這只是楚卿沒有懷疑蕭绛的一小部分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楚卿了解蕭绛的手腕。在宮宴上放火太招搖,也太直接,不像蕭绛的作風。如果是蕭绛想要除掉她,她不會死得那麽幹脆。
不過,這不代表楚卿可以完全信任蕭绛。楚卿總覺得,蕭绛和楚二的婚事,藏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貓膩。
她又問蘇蘭桡:“你聽說楚二和蕭绛的婚約了嗎?”
蘇蘭桡适時提醒:“現在,是你和蕭绛的婚約。”
楚卿:“……”
她就不該提這茬。
蘇蘭桡第一次見楚卿發愁,大為爽快,喜滋滋品了一口廬山雲霧,揶揄道:“我看你倆挺般配的,湊合湊合過吧,省得出去禍害好人。”
楚卿本想損回去,可想起蘇蘭桡方才哭得梨花帶雨,又乖乖把話收了回來。
她繼續說正事:“我是覺得,既然蕭绛如今正得勢,想要娶王妃,自然有大把的官家貴女可以選。楚二雖為鎮南将軍府的嫡女,但楚家落魄已不是一年兩年。将軍府唯一在朝為官的姑父高弘儲,還是個一頂一的大草包。
“我實在想不明白,有這樣的一大家子做拖累,蕭绛為什麽會選楚二做他的祁王妃。”
蕭绛的心思,一向讓人猜不明白。楚卿猜不出,蘇蘭桡更猜不出。二人只好轉而閑聊起來。
久別重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林七還特意去杜康酒館,又買了一壇松醪酒回來。有酒助興,二人聊着聊着,就忘了時辰。
楚卿離開添香茶樓時,已近午夜。
蘇蘭桡拿出兩本書冊交給她,其中一本詳細記錄了如今朝中的局勢,包括一些新上任官員的出身、履歷和關系網,記錄得尤為詳盡;
另一本,則記着一些最近流傳甚廣的風聞,雖尚未确定真假,但空穴來風,看看沒準也有用。
楚卿接過冊子,随手翻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跡娟秀工整,一看就是蘇蘭桡的筆跡。
楚卿不由想起,從前她每次在蘇蘭桡面前分析朝中的局勢,蘇蘭桡都忍不住吐槽,說他們這些當官的明争暗鬥太複雜,聽一句都讓人一個頭兩個大。
可眼下蘇蘭桡親手寫的名冊就在她的手裏,她實在沒忍住,又皮了一句:“出師了啊,蘇坊主,半年沒見,字寫得越來越好了。”
蘇蘭桡立馬趕她上馬車:“您可快走吧!”
回府路上,楚卿坐在馬車裏,又随手翻開了那本記錄流言的書冊。
她喝了不少酒,夜裏燈暗,她看不真切,隐隐約約只在翻開的書頁上看見一句話——祁王蕭绛,斷袖。
楚卿一把合上書冊,靠着馬車倒頭就睡了。
她一定是醉了,出現幻覺了,祁王蕭绛怎麽會是斷袖呢?
而城南祁王府內,北書房的燈還亮着。
蕭绛坐在書案前,目光深沉地打量着擺着書案上的畫像。
畫中人一襲藏藍官服,眸光清朗如沉星月。可英朗的眉宇間沒有屬于男子的硬氣,反倒多了幾分女兒家的溫柔。
蕭绛只是默默看着,沒有伸手觸碰。
門外傳來葉安的叩門聲,蕭绛将畫像收回書架,應了一聲:“進來。”
葉安端着一碗湯藥走進來,苦口婆心地勸道:“王爺,把藥喝了吧!太醫都說您的咳疾越來越重,再不按時喝藥,該落病根了。”
蕭绛道:“放下吧!”
葉安放下藥碗,卻沒走,他想看着王爺喝完再走。
蕭绛看穿他的心思,淡淡問:“我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
葉安低頭,小聲嘀咕:“沒見過這麽不惜命的主子。”
蕭绛:“你說什麽?”
葉安抿了抿嘴:“沒什麽,王爺您快把藥喝了吧!喝完屬下也好把碗拿走。”
蕭绛的心思還在畫上,只想盡快把葉安糊弄出去,所以難得痛快喝了一次藥。
可藥汁到了唇齒之間,蕭绛才察覺不對。這藥不是他往常喝的藥,遠比從前的藥苦很多。
蕭绛不悅:“換藥了?”
葉安知道撒謊瞞不住,索性說了實話:“這藥是楚姑娘遣人送來的,說白天看王爺一直咳嗽,便派人去抓了藥。藥方是她自己配的。屬下派人看過了,确實是治療咳疾的方子,而且療效很好。”
蕭绛皺了皺眉,将藥碗放下來,沒有再喝的意思。
葉安知道自家主子一向多疑,便也沒再多勸,小心翼翼地問:“王爺,那屬下走了?”
蕭绛默許。
葉安又問:“那藥……”
蕭绛打量着藥碗,沉默一瞬,道:“放着吧!”
葉安如蒙大赦,抱着托盤灰溜溜地走了。
而蕭绛看着藥碗,不由想起了白天的事。
那時楚卿幾乎貼在他的胸口,說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本是帶着些許暧昧的話語,楚卿說出來卻只有疑惑和驚訝。
蕭绛回想起當時的感受,也覺得奇怪。
當時楚卿靠得那麽近,他竟完全不覺得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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