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這準王妃,還真是越來越有趣……

大年初三,赤狗日。

每逢這日,晟都城內的商鋪都會關門謝客,百姓們也會留在家中暫不外出。老一輩都說這日不吉利,外出容易撞上兇事。

楚卿倒不在乎這些,但她今天依舊沒往外跑。

昨天夜裏回來得晚,她又飲了酒,從蘇蘭桡那拿回來的手記還沒來得及細看。她打算今天留在房裏熟悉當下京城的局勢,也思考思考日後如何名正言順地離開将軍府。

距離去年中秋已經過去近半年,半年的時間足以讓京城的局勢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楚卿對京城局勢的把握已大不如從前,她必須盡快把錯過的信息補回來。

林七一早起來給楚卿煮了醒酒湯,又切好一碟苦瓜,一起端進了楚卿的屋子。

辦公的時候吃苦瓜,這是楚卿的怪癖。

從前在朝為官時,楚卿白日忙着禮部的事,晚上還得去秉燭書齋給女學生們授課,常年睡不好,容易沒精神。尤其一到午間,最易犯困。

所以每次出現這種情況,楚卿就讓林七給她切一盤生苦瓜,困了含一片,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

林七将醒酒湯和苦瓜一起端進來的時候,楚卿還很詫異,京城裏賣苦瓜的商戶很少,将軍府裏也沒人吃這東西。她擡眸問林七:“你一早出去買的嗎?”

林七道:“昨天去買酒的時候看見了,順便買的。”

因為擔心楚卿太久沒吃,已經不适應生苦瓜的味道,林七還特地将苦瓜煮過,清澀的苦味因此散了不少。

可楚卿習慣性夾一大片含在嘴裏,仍被苦得皺眉。她忙草草咀嚼幾下,就着醒酒湯咽了下去。

醒酒湯裏加了陳皮,味道微甜,能沖淡久久不散的苦味。楚卿看着手邊一盤綠油油的苦瓜片,暗自苦笑,看來楚二的身體想要适應她的怪癖,任重而道遠了。

“以後還是不麻煩準備這些了。”楚卿道,“禮部有不少人知曉我有吃苦瓜的習慣,萬一被人看見,難免令人生疑。現在情況特殊,還是謹慎點好。”

林七道是,待楚卿喝完醒酒湯,便端着空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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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卿在屋子裏梳理朝局,心思全落在這半年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上,全然沒注意到屋外又落起了雪。

祁王府後院的梅花零零散散開了幾朵,北風裹着大雪吹過,又全吹落在地上。星星點點的梅花落在雪上,宛若濺落的斑斑血點。

蕭绛坐在觀雪亭裏,目光沉沉地望着漫天飛雪,恍然憶起五年前他和楚欽初逢那日,也是這樣的大雪天。

那日,他乘着馬車路過添香茶樓,外面忽然飄起雪。他掀開車簾朝外望去,便見風雪吹開茶樓二層雅間的小窗。

來關窗的人和他隔着風雪相望,眸中清光灼若烈火,足以融盡一冬風雪。

後來,過了許久,蕭绛才得知茶樓上的人是那年的新科狀元,一位鄉野出身、無權無勢的窮書生。

寒風在耳畔呼嘯而過,像是低啞的悲鳴。蕭绛望着風雪靜靜出神,連自己都沒察覺地輕嘆了一聲。

葉安給他取來狐裘大氅,勸道:“王爺,外面風寒,回屋吧!”

蕭绛才将大氅披上,起身回了北書房。

今天是大年初三,黃歷上說不宜出門。葉安一早把外出的活推給兄長葉危,獨自一人留在祁王府看着他家王爺。

但蕭绛嫌他吵,不許他進北書房,他只好一個人坐在北書房的屋頂數雪花。

祁王府戒備森嚴,葉安倒不擔心有人入府行刺。他守在北書房的目的是盯着自家王爺,謹防他再不顧身體肆意酗酒。

而兄長葉安從外面回來時,手裏剛好拎着一壇酒。

葉安忙從屋頂跳下來,一把奪走葉危手裏的酒壇:“大哥,我才剛把王爺存的酒都丢幹淨,你怎麽又給王爺賣酒?”

葉危:“不是我,是監察司的陸大人。”

“陸銘予?”葉安不屑,“他不是最看不上受賄送禮那套嗎,怎麽還親自送起禮了?”葉安在酒壇上仔細打量一眼,“喲,還是鹿頭酒呢!真舍得啊!”

葉危懶得跟他解釋,徑直上前叩響了北書房的門。

蕭绛坐在北書房裏,正在修訂半年前禮部同鄰國金敕一族簽訂的瀚水盟約。如果沒有去年那場中秋大火,此事本該由已逝世半年的前禮部尚書楚欽親自負責。

但楚欽已死,瀚水盟約的簽訂卻不能長久耽擱。所以此事歷經一番周折,最後輾轉落到了蕭绛的手裏。

當然,蕭绛接手此事還有另外的目的——調查楚欽的死因。

去年的中秋大火來得蹊跷,除了幾名宮人,只有楚欽一人葬身火海。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這場火是專為楚欽而放。

那時楚欽雖為朝中新貴,但因為她處事周到,為人謙和,幾乎從未和任何人結怨。有人如此大費周章地放火殺她,不可能只是因為她這個人。

而楚欽的心思表面在禮部,實際上大多精力都投在了暗中籌辦的女子書院上。這件事雖然只有蕭绛知道,但楚欽不涉黨争是舉朝上下都知曉的情況。楚欽的死,也不太可能是朝中黨争的結果。

所以蕭绛很快注意到了瀚水盟約。

去年金敕一族向大靖求和,是楚欽與金敕使臣談判,最後拟定了這份瀚水盟約。按瀚水盟約所拟,正式簽訂以後,大靖與金敕一族将百年不起戰事。

這件事對于百姓來說是好事,但戰事一停,總有人會失去用武之地。朝中暗流湧動,總有人不希望這紙合約簽訂。所以蕭绛推測,楚欽的死,或許和瀚水盟約有關。

正是因此,他才會經過多番周折,甚至不惜放棄多年斂藏鋒芒布下的暗局,親自走到明面上,攬下瀚水盟約的事情。

只要有人意圖阻止瀚水盟約的簽訂,蕭绛就有機會順着一條線查處謀害楚欽的人。

眼下算着日子,距離瀚水盟約簽約大典正式舉行,也不過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如果楚欽還在,此時應該正為此事忙得茶飯不思,終日銜着苦瓜度日吧?

想到此處,蕭绛的目光不由暗了暗。門外傳來葉危的叩門聲,蕭绛的神色又恢複淡漠,沉聲道:“進來。”

葉危遂推門而入,啓禀道:“王爺,昨夜吏部主事高弘儲深夜離府,去了監察司司丞陸大人的私宅。”

蕭绛沒有應聲,他覺得“高弘儲”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葉安也跟進來,适時提醒道:“高弘儲,楚二的姑父。”

蕭绛這才擡頭:“去做什麽?”

葉危回禀道:“去檢舉吏部尚書趙邴貪腐一事。陸大人還問王爺,是否需要借此機會開始徹查吏部。”

蕭绛合起手中的瀚水盟約,目光微冷:“吏部貪腐已是沉疴舊疾,只因積弊多年,牽扯甚廣,監察司的人才沒機會徹底清查。眼下吏部的人自己送上門來,是個好機會,查。”

蕭绛又寫了一份名單遞給葉危:“給陸銘予送過去,讓他查得幹淨些。名單上的這些人,一個別留。”

清查吏部一事,蕭绛已經計劃了數月之久。眼下既然要動手,必須一擊斃命。他要給吏部這塊滋生在朝廷裏的腐壞之地,徹底大換血。

交代完公事,蕭绛又似是随口問:“去檢舉吏部的人,是楚二的姑父?”

葉危道是。

蕭绛輕笑:“他高弘儲的手腳也未必幹淨,竟敢自己送上門去。”

葉危也覺得困惑,便道:“屬下回來的路上,剛好路過鎮南将軍府,所以潛進将軍府打探了一番。據将軍府西院的下人說,高弘儲此時檢舉吏部尚書,應該和楚家二姑娘有關。”

蕭绛皺眉:“楚二?”

葉危:“說是楚家二姑娘不久前落水,昏迷間夢見了仙人的指點。高弘儲此去監察司,正是仙人的意思。”

一向處變不驚的蕭绛詫異地擡眸,頓住一瞬,忽然失笑:“仙人的意思?我看是她楚二的意思。”

他這準王妃,還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上次他去将軍府見過楚卿,已經察覺到楚卿并非傳聞中那麽簡單,這些日子,他也一直派人在暗中盯着楚卿。

只是楚卿似乎發現了他的暗哨,每次離府不久就能将人甩開,他也一直沒再抓住別的把柄。所以想要再進一步了解他這位準王妃,只能等不久後的上元宮宴了。

原本邀請楚卿參加上元宮宴是皇後的意思。蕭绛去通知,只是因為前去質問楚卿秉燭書齋一事,恰好順路。

不過眼下想想,讓楚卿參加宮宴倒是個好機會。宮宴之上各方勢力摻雜,他倒可以趁此次機會,試探一下他這位看似久居閨閣的準王妃,到底認識多少人。

葉危禀報完,又将手裏的鹿頭酒遞給蕭绛。葉安忙拐了葉危一下:“別告訴王爺是酒。”

蕭绛:“我不聾,更不瞎。”

“……”

葉安讪讪一笑,閉了嘴。

葉危解釋道:“這酒是高弘儲送給陸大人的,陸大人問王爺如何處理。”

葉安心道不好,王爺最近格外貪杯,準要把酒留下自己喝。

他忙要規勸,可還沒開口,蕭绛卻道:“丢了吧!”

葉安震驚。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葉安離開北書房後,邊走邊同兄長說道:“王爺今天不僅笑了,還沒讓你把酒留下,真是奇了怪了。”

葉危瞥他一眼:“不開竅。”

葉安不懂:“這跟開不開竅有什麽關系?”

葉危無奈提醒:“你好好想想,王爺之前喝的酒,都是什麽酒?”

葉安撇撇嘴:“這有什麽好想的,松醪酒呗!”

還是杜康酒館的松醪酒呢!他丢了那麽多次,能不知道是什麽酒嗎?

葉危問:“懂了?”

葉安想了想:“嗯,懂了。”

準是鹿頭酒沒有松醪酒清冽,王爺不喜歡。

看樣子他得想個法子把杜康酒館的老板趕出晟都城,免得他家王爺天天惦記松醪酒,連身上的舊疾都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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