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狡猾

趕走高聞後,楚卿和林七一同進了屋子。因着林七一早燒好炭火等楚卿回府,房門推開的一瞬,飄着果木香的暖氣撲面而來。

炭火和香料都是蘇蘭桡送來的。當然,蘇蘭桡不止送了這些。楚卿屋子裏的書案、茶桌,床塌、床上的被褥、枕席,甚至是洗漱用的銅盆,蘇蘭桡都全部為她置辦了新的。

蘇大坊主腰纏萬貫,住慣了金屋玉閣。前些日子她暗中到訪将軍府,樸素瓊英院在她眼裏立馬成了四壁漏風的茅草房。如果不是楚卿攔着說不能太招搖,只怕蘇大坊主能直接帶人來把房子扒了重建一套。

楚卿進門脫下外氅,在煥然一新的閨房裏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林七見她懷裏抱着一本厚厚的牛皮書,不由問:“大人,這是?”

楚卿走到暖爐邊的軟榻上,放下了抱在懷裏的《四荒游記》,解釋道:“周老的新書,回來路上去了一趟鴻章書院。”

林七上前為她奉茶。楚卿接過茶盞,輕嘬了一口,問林七:“高聞跑到我們這來做什麽?”

林七答道:“高弘儲讓他來給小姐賠不是,為了秋雲那事。”

“黃鼠狼給雞拜年。”楚卿輕哧一聲,“高弘儲再草包,至少不沾嫖賭。他這寶貝兒子倒好,腦袋空空只會動下半身。若是色膽也評個三公九卿,他高聞都能光宗耀祖了。”

林七知道楚卿還在替她生氣,便上前岔開話題:“大人,您怎麽去鴻章書院了?”

楚卿不由扶額:“別提了,我還撞見蕭绛了。”

林七:“他為難大人了?”

楚卿忙擺手:“沒沒沒,他壓根沒瞧見我。是我自己一時大意,借書的時候用了‘周青’的名牌。那名牌是五年前周老所贈,我原覺得時隔多年,鴻章書院中應沒有幾人記得此事。但方才見蕭绛進了鴻章書院,我總有點不詳的預感。萬一周老得知有個叫‘周青’的借走了他的新著,再告訴給蕭绛……”

楚卿的茶盞停在唇邊,半晌沒言語,末了,忽然沒頭沒尾地問:“小七,秉燭書齋的學生名冊還能找到嗎?”

林七回道:“就在書齋的暗閣裏,大人若要,屬下即刻去取。”

楚卿放下手中的茶盞,眸中笑意不明:“不急,祁王府的人白天盯得不緊,等晚上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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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霁月高懸。

蕭绛坐在北書房的金鶴燈下,修長的指尖在書案上的名冊上點了點:“楚二的人夜訪秉燭書齋,就為了這份名冊?”

葉安斜倚在屏風上,散漫地點了點頭:“錯不了。屬下等那人準備離開才動手抓人,那人就拿了這一份名冊。”

蕭绛垂眸翻開名冊,問:“那人呢?”

葉安心道不妙,忙朝兄長葉危投去求救的目光。可惜葉危挺身伫立在一旁,全然沒有理他的意思。他只得讪讪一笑,辯解道:“屬下本來已經抓住那人了。哪成想面罩一扯下來,居然是個姑娘家。我一個大男人,欺負人家一個小姑娘,說不過去。”

蕭绛這才擡眸:“辦事不力,在本王這說得過去?”

葉安被蕭绛一雙冷眸看得一顫,忙道:“王爺,您一向寬宏大量,哪會跟屬下計較這些。”說着,拐了拐兄長葉危,“你說是吧,哥。”

葉危淡淡瞟他一眼,躬身向蕭绛,實話實說道:“夜訪秉燭書齋的人,是宮宴那日險些打傷趙西平的侍女。葉安以輕功見長,确實不是她的對手。”

“哥,王爺面前,留點面子。”

葉安小聲嘀咕。

葉危不理他,繼續道:“屬下已看過這份名冊,第三十五頁有楚二姑娘的名字。楚二姑娘派人深夜盜取名冊,很可能是因為擔心有人借此名冊,查到她和禮部楚大人的關系。王爺,此事是否需要進一步調查?”

蕭绛早已将名冊翻至三十五頁。黑墨書寫的“楚卿”二字不過指腹大小,卻将蕭绛的目的盡數占滿。他默了片刻,忽然勾起唇角:“狡猾。”

語意似懷疑,又似贊許。

而後淡淡吩咐:“名冊無需再查,先從他處入手。去查楚二的過往經歷,凡是和楚欽存在交集的地方,全部仔細徹查。”

葉危領命:“是。”

與此同時,鎮南将軍府內。

林七翻牆而歸,進入楚卿的房間前,摘下了之前入宮戴過的人皮·面具。她叩門走進去,上前回禀:“大人,如您所料,葉安已将秉燭書齋的學生名冊帶回祁王府。”

楚卿正坐在書案前翻閱《四荒游記》,聞言擡頭揉了揉肩膀。躍動的燭光映入眼底,映出眸光清明如水,她燦然一笑:“好,明日便可以去找蘇姐姐了。”

……

蘇蘭桡已經連續三天一睜眼就見楚卿了。

她先是揉了揉眼,楚卿的臉依舊揮之不去,她只好又捏了捏床邊人清瘦的臉頰。明明看着沒什麽肉,掐着倒是挺軟。手感不錯,蘇蘭桡沒收回手,打了個哈欠:“阿楚,雖然你這張臉才用了不到一個月,但我已經有點看膩了,怎麽辦啊?”

楚卿毫無不速之客的自覺,笑厚着臉皮道:“那下次我戴着面具來,保準次次不重樣。”

“臭貧!”蘇蘭桡懶洋洋地起身,“說吧,又有什麽事找我?”

楚卿一路跟着蘇蘭桡走到梳妝臺前,解釋道:“自從上次秉燭書齋一事之後,蕭绛一直懷疑我的身份。雖說他不太可能往我就是楚欽上猜,但等以後我和過去的交集越來越多,難免會出現更多的破綻。楚二和楚欽的關聯,總不給個解釋,只怕說不過去。”

蘇蘭桡點頭:“其實我也擔心過這點。你如今還是名義上的祁王妃,日後和蕭绛的接觸只會多不會少,總這樣下去,确實不是辦法。尤其是小七,她也不能時時刻刻戴着面具跟在你身邊。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楚卿彎眉一笑,顯然早已有了打算,“楚二十一歲那年,曾随蔣氏前往濟州求醫。那年,我恰好時任濟州通判。那兩年濟州匪患不斷,世道不太平。所以我想托你幫我去濟州散布些謠言,就說鎮南将軍的大夫人曾在濟州土地廟,給楚欽求過一紙平安符。”

楚卿将一早準備的平安符遞給蘇蘭桡:“這是當年我在濟州搭救的一名婦人所贈,你派人将這枚平安符送到我在濟州的舊居吧!”

蘇蘭桡接過平安符,會意:“你想讓蕭绛誤以為你從前搭救過楚二母女?”

楚卿點了點頭:“暫時只能這麽辦了。但散布謠言時不必言明,蕭绛多疑,線索給得太多,容易被他抓住破綻。”

蘇蘭桡應下,立刻吩咐人去辦。待一切安排妥當,楚卿同蘇蘭桡一同用早飯。席間,有海雲端的暗探前來回禀。蘇蘭桡展開密件,看了幾眼,便遞給楚卿:“阿楚,安陽來報,秋雲的爹娘已經在進京的路上了。”

楚卿笑應:“好。”

只待秋雲爹娘進京,京師衙門的登聞鼓一響,高家這筆陳年舊賬,就該清算了!

接下來的幾日,楚卿一面忙着為秋雲爹娘告禦狀鋪路,一面規整楚家家業為日後分家做準備。夜裏,她還要翻閱周老的《四荒游記》,在成堆陌生的異域名稱中尋找關于那枚玉佩的線索。

許是事情太多,時間仿佛過得飛快。楚卿常常覺得自己剛點燃夜讀的火燭,天便不解風情地破了曉。

這些日子将軍府平靜得反常,不僅高聞沒再來鬧事,高弘儲也時常不着家。姑母楚暮領着小女兒高淳遠去南陽省親,這些日子也不在府裏。

楚卿近來一直派人盯着蕭绛調查自己的進度,沒太注意高家人的動向。她倒是注意到高弘儲最近頻頻往返錢莊,似乎在搞什麽小動作。但秋雲的爹娘今日便要進京,高弘儲再折騰也翻不出什麽花來。

早間用過早飯,蔣氏來傳楚卿去霜頤院,說是想給楚卿量量尺寸,做一件春衣。楚卿看了看時辰,婉言拒絕了。她和蘇蘭桡約在添香茶樓見秋雲的爹娘,眼下也差不多該出府了。

馬車從鎮南将軍府一路駛到添香茶樓,楚卿和林七相繼下車。店小二将人迎進門,按舊例将人帶去了二層雅間。那間屋子隔音好,楚卿每次都會選在那。店小二将人領進門,上好茶點,識相地退了出去。

蘇蘭桡還沒将人帶來,楚卿閑着無事,便和林七閑談離開将軍府後的規劃。女子書院已修葺過半,不多時便能重開。楚卿笑問林七:“我打算重開女子書院後,新設一門武學課。眼下還缺個武學師父,小七,你感興趣嗎?”

林七愣了愣:“大人,屬下可以嗎?”

楚卿笑:“若是連你都不可以,京中還有幾人能勝任了?”

林七垂眸不語。楚卿看穿她的心思,笑着咬下一口桂花糕,笑道:“打架又不用動嘴。不善言辭,不耽誤你的一身本事。”說着,她也給林七遞上一塊桂花糕。

不多時,茶樓傳來一陣車馬聲。楚卿扶窗看去,只見蘇蘭桡走下馬車,腳步匆匆地走進了茶樓。

秋雲的爹娘卻不在。

事出反常,楚卿忙開門相迎。蘇蘭桡一進來就把門狠狠關上,哐一聲,宣示着蘇大坊主的怒火。

楚卿問:“怎麽了?”

蘇蘭桡喘了一口長氣:“出事了。”

楚卿:“秋雲的爹娘呢?”

蘇蘭桡走到桌邊捧起茶盞一飲而盡,倒了一口氣,憤憤道:“大冬天的,白跑一趟,人在城門口被抓走了。”

楚卿:“什麽人抓的?”

蘇蘭桡一拍桌子:“還能是誰?

“你那陰魂不散的老對頭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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