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要的不是高聞受罰
為什麽非告禦狀不可?
楚卿在回廊上駐足,回身看向堂內的蕭绛:“王爺,以命換命換不回死者複生。我要的不是高聞受罰,而是公道。”
除掉一個高聞,還會有下一個李聞、劉聞、趙聞。楚卿幫不了所有人,祁王府也一樣不能。
唯有将此事鬧大,才能讓那些欺壓者記起京中尚有禮法,才能讓他們明白不是有權有勢便可肆意妄為。
而楚卿也想讓讓如今京中苦命的姑娘們看到,這世間尚有天理昭昭。她們可以站出來,為自己讨一個公道。
蕭绛垂下眼簾,沉默一瞬,走上前:“告禦狀一事,本王不會應允。但……”他将一枚銅質令牌遞給楚卿,“這是本王的手令。若你還有其他打算,祁王府的部分暗探,可以任你調遣。”
……
回程路上,楚卿坐在馬車裏,手裏反複摩挲着那枚銅質令牌。天寒風冷,令牌也染上涼意。令牌凸起的四角硌着手掌,攥在掌心裏,只覺得沉甸甸的。
臨出祁王府時,葉危曾追上來替蕭绛傳話,說楚卿的想法固然可行,但眼下還不是時候。若要一人敢為自己争一公道,不僅要世态給她開口說話的機會,更要那人自己有站出來的底氣。
大靖自開國以來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在這樣的世道裏,女子唯一的出路就是相夫教子。當女子只剩嫁人這一個選擇,“清白”二字就成了懸在頭頂的刀。有這把刀在,縱使受害者敢冒着世俗偏見站出來,也會被這把刀割得遍體鱗傷。
楚卿自然明白蕭绛的意思。可正是因為明白,她才更加困惑。她隐約覺得蕭绛似乎知道她要做什麽,甚至可能知道她在籌備女子書院,知道她想去争一個平等公正的世道。
他知曉她的想法,不僅不覺得她癡心妄想,反倒給了她手令。如果不是令牌的重量太過真實,楚卿甚至會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但蕭绛不肯放人,告禦狀一事暫時走不通,楚卿只能再想其他辦法。
好在她早在造訪祁王府前便做好了碰壁的打算,眼下甫一回将軍府,她立馬開始籌備第二套方案。
楚卿喊來林七,寫下一封揭發高弘儲暗中檢舉吏部貪腐的密信。由她口述,林七代筆。在确認不會被人認出字跡後,趁着眼下朝中官員尚在宮中,将這封密信送到了吏部尚書趙炳養在玉曲巷的外室家中。
趙炳的外室一直算計着如何讨趙炳歡心,得知此事後立刻将信件焚毀,如楚卿所料那般,假裝是自己意外發現高弘儲的舉動異常,并借着閑談的機會,把高弘儲暗訪監察司一事委婉地告知給趙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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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炳聽聞此事,再想起高弘儲近來一直告假在家,頓時明白了各中緣由。
監察司原本月中就該下到各部查賬,卻臨時冒出個“監管瀚水盟約簽約大典”的由頭,将查賬之事一連拖了半月之久。趙炳原本就已察覺事有蹊跷,正懷疑是不是吏部內部出了叛徒。眼下楚卿這麽一提醒,他自然知曉高弘儲就是那個內鬼。
趙炳能坐上吏部尚書的位置,自然也是一等一的老狐貍。眼下他是無力回天,卻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放任高弘儲逍遙法外。只要他得知高聞奸/殺民女一事,必然将此事添油加醋往高弘儲身上推,屆時再一封折子以作風問題參高弘儲一筆,宮中自有人下來嚴查高弘儲。
高弘儲近來三天兩頭往錢莊跑,一查就能發現他手腳不幹淨。雖然如今錢莊裏的銀子都是他暗自經商所得,但經商的成本從何而來,他總要給個解釋。
等到此事被查出來,高弘儲和趙炳倆人狗咬狗,無論是高聞一事,還是吏部貪腐一事,都能被翻到明面上。
而楚卿自己,只等着坐收漁利便是。
趙炳的動作也是真快,才過了三天,一本奏折就參了上去。
這日是正月廿九,皇城又下了一場半大不小的雪。刑部衛兵踏着細小的雪粒子闖進将軍府西院,高弘儲那一口新開壇的桑落酒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被連人帶酒一起拎了出來。
楚卿那會剛好去西院清算一月的賬目,順便把之前西院克扣的銀兩一并要了回來。她手裏掂着銀子路過,笑呵呵地看着高弘儲被抓走,遭了西院人好一頓白眼。
可惜她是個沒皮沒臉的,人家越生氣,越瞪她,她笑得越歡。刑部衛兵的盔甲磕着刀鞘,走一步發出一聲脆響,再配上高弘儲的吵鬧和楚卿的嬉笑,這原本冷冷清清的将軍府就跟過年了一樣。
回到瓊英院後,林七問她:“大人,事成了嗎?”
楚卿坐下喜滋滋品了一口松醪酒:“快了,不過不是現在。刑部這次拿人治不住高弘儲,估計過個一天兩天還得送回來。所以再給趙大人提個醒,高弘儲的銀子眼下都在往老家送,要将他捶死,得有實證。”又把方從西院要回的銀子遞給林七,“把這蔣氏送去。”
林七遂應下,先将銀子送去蔣氏的霜頤院,又暗中跑了一趟的趙炳的私宅。
林七一去一回用了一個多時辰,期間高聞來過一趟瓊英院。他鬼鬼祟祟在院子裏尋摸一圈,也不知道在找什麽,被楚卿發現後便揚着下巴朝楚卿撂狠話:“楚二,上次你拿水潑本公子的事,本公子還沒跟你算帳呢!”
楚二倚在房門口,睨着院子裏高聞,輕笑:“高大公子還真是臨危不懼、處變不驚啊,你老子都叫刑部帶走了,你還有心思在這跟我翻舊賬呢?”
高聞啐了一口:“小丫頭片子,你懂個屁!我爹清清白白一代忠臣,當今聖上英明公正,怎麽可能聽信讒言降罪于家父?倒是你,別以為你嫁個祁王就了不起了。祁王那病秧子一臉短命相,小心嫁過去就當寡婦!”
聽前面,楚卿還有心思笑高聞是個夜郎自大的酒囊飯袋,心想着,但凡他把流連花柳的心思給他那草包老爹分去一分半點,都不會死到臨頭了還自诩“清白”,真是可憐了“忠臣”二字。
可聽到末了一句,“短命”二字尤為刺耳,楚卿莫名不爽,舔了舔後槽牙:“把你的嘴巴放幹淨點。”
一記眼刀飛過來,高聞不受控地打了個寒顫,真就立馬閉了嘴。
楚卿又冷聲開口:“滾。”
高聞周身一震,僵住片刻沒敢動,又轉念一想,他怕一個小姑娘做什麽?再兇再厲害,那也是個女人,又不能動手打他。
他也不知從哪來的底氣,竟正了正身子,朝楚卿走了過去,邊走邊道:“表妹,你別生氣啊!表哥知道你不想做寡婦,沒關系,那祁王體弱多病,想來身體也不太行。若是他死後你還能保住完璧之身,表哥倒是可以可憐可憐你,再把你娶回來。”
楚卿忍不了了,真的忍不了了,如果不是嫌髒,她真想當場給高聞一腳。她攥了攥拳,朝着瓊英院後廂房的房頂大喊:“你們祁王府的人幹什麽吃的?此人對祁王屢次出言不遜,給我拿下!”
話音未落,瓊英院四方嘩啦一聲,烏泱泱幾十號人一口氣全從屋頂湧了下來。
高聞霎時間被重重黑影包圍,沒等他回過神,領頭的暗衛已經将他一腳踹翻。他啪嚓一下摔在雪水化開的花園裏,滾了一身的爛泥。
楚卿搖着蕭绛的令牌走上前,踩住高聞的臉,又攆了攆:“你才短命,你上下三百輩子都短命!你輪回死了八百次祁王都不會有事。你最好現在就回去給祁王燒香拜佛,到時候我還能讓你死得舒坦點。”
見到這一幕,躲在房頂的葉安沒忍住笑了一聲,拐了拐葉危:“哥,楚二姑娘罵人怎麽跟個小孩似的?氣急敗壞的,平日裏見她也不這樣啊!”
“挺好的。”葉危勾了勾唇角,“走吧!王爺讓我們送人過來,人也送到了,該回去了。”
楚卿沒注意到房頂的動靜,又在高聞的肚子上踢了一腳,吩咐祁王府的人把高聞丢回了西院。
然高聞被丢出去後,黑壓壓一片暗衛仍杵在院子裏。眼下已至傍晚,夕陽的餘晖順着院牆打進來,院子裏整整齊齊一排暗衛如同房屋投下的陰影。
楚卿把令牌收起,撓了撓耳朵,有些困惑:“你們在我這多久了?”
如果一直都在,林七不可能沒察覺。
一衆暗衛齊刷刷低着頭,商量好了似的沒一個人理她。
楚卿看向領頭那人:“祁王派你們來監視我的?”
派這麽多人監視她?
得多恨她啊!
而領頭人依舊不語。
楚卿無語了:“你們不會是啞巴吧?”
據傳是有人會為了保證秘密不外洩,特意把暗衛都弄成啞巴。想到此處,楚卿皺了皺眉,蕭绛應該沒這麽變态吧?
她上下打量着領頭暗衛:“真不會說話?”
沉默片刻,領頭暗衛矮下身子,壓着聲音為難道:“王爺有吩咐,不許卑職同您交談。”
楚卿:“……”
小氣,她又不會挖他牆角,至于這麽謹慎嗎?
楚卿遂吩咐:“行了,你們一大幫男人杵在我的院子裏像什麽樣子。該幹嘛幹嘛去,沒事幹就去西院盯着高家人。瓊英院裏沒有鬼,我也不會長膀飛了,都別圍在這鎮邪了。”
……
次日,高弘儲被刑部暫時送返,說是暫時沒有實證,讓他居家反思。高聞見自家父親安然無恙地回來,以為這事算是過去了,心裏好一陣得意。
然林七早把證據送到趙炳府裏,高弘儲二進宮也就這幾天的事。
高弘儲比他那廢物點心的大兒子多長了些腦子,先是高聞的事情外傳,再是吏部貪腐一事敗露,高弘儲隐隐約約察覺到一絲異樣。但他斷沒想到背後的始作俑者,會是從前一貫好欺負的楚卿。
他發覺世态不妙,提前了辭官出逃的計劃。他先是借此次入獄一事寫了一封引咎辭職的辭呈。說是引咎辭職,其實話裏話外都在說被朝廷寒了心。而後,又開始正式找蔣氏鬧分家。
楚卿從祁王府暗衛那得知高弘儲的動作,立馬派林七給蔣氏傳話。蔣氏按楚卿的意思假病閉門謝客,高弘儲一連鬧了三天,也沒鬧出個所以然來。
這些日子一直忙着處理高家人的事情,楚卿幾乎沒怎麽閑下來看書。銀質書簽在《四荒游記》的第三篇章裏卡了好幾天,直到今夜閑下來,楚卿才有時間又坐在燈下仔細品讀起來。
一開始,楚卿只想從中尋找玉佩的線索。後來不知不覺看了大半本,線索沒找到,反倒被書中的內容吸引進去。有時候,楚卿也會想,若是她就此離開京城,去見一見四海八荒的不同風景,這一生,應該也不虧了。
但這個想法不會持續太久。她往往只是想一下,立刻覺得太過自私,便打消這個念頭,又專注地在書中找線索。如此一來,這書讀起來便不如從前有滋味了。
月上枝頭,夜色深涼。
楚卿合起《四荒游記》,走到窗邊揉了揉肩,又推開窗朝夜空遠望。夜空是混沌的,星星藏在雲層裏,像蒙塵的明珠。
北風順着窗子吹面而來,凍得楚卿打了個哆嗦。正欲關窗,便看見院子裏走過一人。小小的身量在院門口踱步幾下,忽然蹲在地上,似是懊惱地錘了錘腦袋。
楚卿朝着人影喊:“玉竹,你做什麽呢?”
除了玉竹那小丫頭,沒人會大半夜蹲在地上,和自己的天靈蓋過不去。
玉竹聞聲跑過來,急匆匆道:“小姐,你看見小七姐姐了嗎?”
楚卿一愣:“你們不是住在一起嗎?她沒在房裏?”
玉竹愁道:“奴婢方才去了趟茅房,出去的時候小七姐姐還在,回來的時候人就不見了。”
楚卿皺了皺眉:“你走了多久?”
玉竹撓頭,有些害臊:“奴婢鬧肚子,估摸着得走了一刻鐘吧!”
楚卿沉默一瞬,立刻出門帶着玉竹往外趕。玉竹和林七一起住在瓊英院的偏房,楚卿方一推門,怪異的香氣立刻撲面而來。
味道不重,但楚卿的鼻子靈,第一時間察覺不對,忙抓着玉竹退出門外。
“是迷香。”楚卿冷聲開口,又朝屋子裏打量一圈,視線最後落在屋內的炭火上,“炭火是什麽時候點上的?”
玉竹思量道:“一早就點上了,不過奴婢方才出去的時候覺得屋子裏冷,又加了些炭。”
以林七的耳力,屋外有人吹迷香她不可能發現不了。唯一可能的就是放迷香的人,不是晚上才來的。
楚卿又問:“今晚的炭是誰準備的?”
玉竹道:“平日裏都是奴婢去準備,但今天奴婢鬧肚子,去得晚了。今天的炭是西院的人自己送來的。”
楚卿聞言面色驟冷,突然掏出一方帕子闖進了屋子裏,等再出來時,手裏已經攥着林七的長刀。
玉竹縱是再不會看臉色也瞧出楚卿一雙寒眸冷得駭人,她小心翼翼地問:“小姐,你要去哪啊?”
夜色之下寒光一閃,刀鞘咔噠一聲落地。楚卿緊緊攥着長刀,眸中已然帶來殺意。
她沒答玉竹的話,提刀去了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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