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方便起見,以後每晚你到……
“鴻章書院書院是什麽地方?別說是夫子,連入學的學子都要三審六考,但凡一項資質不過關,都摸不到鴻章書院的門檻。這祁王妃是不是瘋了?”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黃毛丫頭,也敢大言不慚地想入鴻章書院?還想與周老先生等大儒比肩共事,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祁王怎麽選了這麽一個沒見識的女人當王妃,丢人丢到聖上面前,看她怎麽下臺。”
席間的妃子和皇子開始竊竊私語,原本安靜的殿內又喧鬧起來。
跪在大殿中央的楚卿颔首不語,脊背卻挺直。蕭绛坐在席位間,剛好可以看到她低垂的眼眸。
在她的目光裏,有處狂瀾而不驚從容,也運籌帷幄、堅定決絕的孤勇。
這樣的神色,他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也見到過。
那曾是他乏善可陳的歲月裏,最灼眼的顏色。
皇帝沉默片刻,皺了皺眉,玉扳指敲在茶盞上,幾聲脆響,殿內再次安靜下來。
“原因。”皇帝沉聲發問,語氣嚴肅起來。
楚卿垂着眼眸,微微揚頭,道:“物盡其用,人盡其才。鴻章書院缺一位策論先生,臣女鬥膽效仿先賢,毛遂自薦。”
不提自己的訴求,反講起鴻章書院的需要,倒是聰明。
“口氣不小。”皇帝面色回轉,朝身後的龍椅靠了靠,“鴻章書院乃大靖第一書院,你要做開山第一位女先生,得令書院的其他學生信服。朕準你先以學生的身份入院,三月末鴻章書院大考,若你能奪得榜首,再提做夫子的事。”
鴻章書院每年兩次大考,不分年級和資歷,所有學子一同參加考試,一同排榜。
皇帝雖然沒答應楚卿的請求,但也算給了她機會。
離開皇宮後,楚卿回到将軍府。她和林七說了大概的打算,二人便開始收拾行李,準備搬進鴻章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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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章書院的學生平時都住在書院裏,楚卿三日後搬進去,這一走,以後一周才能回一次将軍府。
蔣氏得知此事驚了一大跳,連夜趕到瓊英院來問楚卿的情況。
“小二,你怎麽忽然想起來要去鴻章書院了?”蔣氏滿眼地不敢相信地看着楚卿。
楚卿正蹲在地上收拾書箱,聞言開玩笑道:“姑父從前不總念叨鴻章書院怎麽怎麽好嘛,天天琢磨着怎麽把高聞送進去。可惜他那草包兒子不争氣。高聞進不去,我替他進去看看。”
蔣氏長長嘆出一口氣:“小二,鴻章書院裏都是男子,你一個姑娘家進去,萬一傳出些風言風語,你要如何自處,又要祁王的臉面往哪擱?”
楚卿起身,抱臂靠在書架上:“我可是鴻章書院第一名女學生,未來還可能是第一名女先生,祁王有什麽怕丢臉的?他說不定還覺得倍張臉呢!”
“胡鬧。”蔣氏皺着眉,“娘不求你大富大貴,更不敢奢求你像你父親一樣名垂千古。小二,娘就希望你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男人的事情有男人去做,你就安安分分等着出嫁,別折騰了,成嗎?”
“娘,什麽是男人的事情?什麽又是女人的事情?”楚卿走到蔣氏對面坐下,問道,“楚暮姑姑也曾随外祖父遠征邊塞,可除了我們楚家人,還有人知道這件事嗎?”
蔣氏忽然不知如何答話。
楚卿又道:“爹爹保家衛國是大靖英雄,姑姑領兵出征就是異類,是做了見不得光的醜事。娘,這個世道給女子的框架已經夠多了,我們身為女子,何必再給自己上枷鎖?”
蔣氏有些茫然,這些和她過往四十餘年裏身體力行的道理完全相悖。像她們這樣的女子,自小受母親言傳身教,認為女子就該居于後宅,相夫教子。等嫁人生子,再把同樣的規矩言傳身教給自己的女兒。
可此刻眼前的人卻告訴她,這些她安身立命的準則是牢籠、是枷鎖、是困住女子的藩籬,必須被沖破。
對未知的本能畏懼令蔣氏的手微微顫抖,楚卿适時搭住她顫抖的手,道:“娘,從今往後,沒有什麽是不能奢望的,只要敢想,敢做,哪怕名垂千古,也不是奢望。”
蔣氏目光閃爍,反握住楚卿的手,沒言語,心下卻多了許多說不清的期望。
楚卿又道:“娘,我有非走不可的路,您也該替自己考慮考慮。若我日後離開将軍府,您真打算自己一個人過一輩子嗎?”
蔣氏這次出奇地沒有反駁。
……
三日過得很快。
這日一早,林七備好馬車,楚卿被蔣氏送着出門。三人在門口告別,楚卿正準備登車,一輛黑漆金邊的馬車從街角拐了進來。
楚卿認出駛來的馬車,邁上馬凳的腳又收了回來。
馬車在将軍府門前停穩,車簾被修長的手指掀開一角。
蕭绛隔着窗戶看向楚卿:“上車。”
楚卿:“稀客啊!”
前面趕馬的葉安小聲嘀咕:“這都第幾回了,不稀了。”
楚卿沒聽見葉安的話音,走到窗邊問蕭绛:“王爺怎麽來了?”
蕭绛:“路過。”
哦,那挺巧的,一個月路過好幾回了吧?
楚卿笑了笑,吩咐林七帶着行李上另一輛馬車,自己則登上了蕭绛的馬車。
蕭绛靠坐在軟墊上,手邊放着一個黑色的箱子。楚卿在他對面坐穩,他看了一眼身側的箱子,示意楚卿:“給你的。”
楚卿也不客氣,直接坐到了蕭绛的一側。二人之間只隔着一個木箱的距離,楚卿特意朝蕭绛的方向聞了聞,只有淡淡的烏沉香的味道,沒有她想找到的草藥香。
她又收回思緒,低頭翻看箱子。
木箱有三層,第一層放着鴻章書院的院服,第二層是一套筆墨紙硯。
筆墨紙硯皆是上品,尤其是這方硯臺。去年硯寶齋的展會上,楚卿曾見過這方硯臺,用料絕佳,雕刻精細,價格足以讓京中大半權貴望而生畏。
楚卿有收集硯臺的習慣,但礙于囊中羞澀,那時才放棄了一擲千金的念頭。
“王爺,這硯臺夠換京中倆院子吧,就這麽送我了?”楚卿擡眸問道。
蕭绛垂着眼簾,淡淡回應:“原本不是為你準備的,如果你不介意,就收下。”
有這麽送禮物的嗎?
楚卿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故作潇灑道:“哦,沒事,不介意,誰跟錢過不去呢!”
蕭绛瞥她一眼,皺了皺眉:“抱歉,本王只是覺得這方硯臺很适合你。”
楚卿一愣,蕭绛在同她道歉?
只見蕭绛劍眉緊鎖,似乎在仔細措辭,頓了一瞬,才又道:“我沒有敷衍你的意思。”
素來淡漠的眼底流露出幾乎微不可查的愧疚,竟讓這位一貫處變不驚的王爺看起來有些局促。
楚卿也不知怎麽,嘴角忍不住地上揚:“沒關系,請我吃頓飯就原諒你。”
蕭绛不語,避開了她的目光。
楚卿繼續翻箱子,猶豫片刻,試探着開口:“王爺,上次你問我楚欽楚大人的事,我沒回答你。”
聽見“楚欽”二字,蕭绛立刻看向楚卿,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覺收緊。
楚卿吸了口氣:“不如,我們做個交易。我告訴你楚大人的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蕭绛皺眉:“什麽問題?”
很好,看來他的确感興趣。
楚卿沉聲開口:“去年中秋大火那日,王爺去過金慶宮嗎?”
蕭绛目光驟冷。
楚卿笑:“王爺去過。”
蕭绛不答,反而問她:“你和楚欽,是什麽關系?”
楚卿道:“王爺應該早已調查過我,還沒查出我們的關系嗎?”
蕭绛的确早就查過,可無論是識于秉燭書齋師生,還是識于濟州的恩人與被救者,都不像楚欽和楚卿的關系。
她們太像了,一樣的狡猾,又一樣的固執。
即使生着完全不同的容貌,有着完全不同的身份,蕭绛仍時不時在楚卿身上看到故人的影子。
蕭绛頓了頓,垂下眼眸:“那晚本王的确去過金慶宮。”
“去做什麽?”楚卿追問。
蕭绛擡眸看向他,目光中滿是考量:“本王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該你了。”
這也叫回答?
她明明都猜出來了。
楚卿朝後靠了靠,抱臂道:“我認識楚大人很久了。”
這樣應該不算騙他。
蕭绛依舊沉沉看着她:“何時,因何相識?”
楚卿:“王爺也只回答了我一個問題,再問要加價的。”
蕭绛便不再理她。
車內安靜下來,只剩下車輪壓過青石路的聲音。蕭绛不說話,楚卿又翻開了第三層箱子。
第三層是一些書籍和筆記。筆記上是往年鴻章書院大考的題目和今年策論的主要方向。蕭绛準備這些,八成是怕她拿不下榜首。
楚卿遂笑:“王爺,我們打個賭呗?”
蕭绛淡淡看向她。
楚卿道:“如果我不用你準備的這些材料,也能拿下三月後的榜首,你陪我出一次城。”
蕭绛:“出城做什麽?”
楚卿不答:“王爺賭不賭嗎?”
蕭绛思量一瞬:“本王可以同你賭,但你要本王一個忙。”
楚卿想都沒想:“好啊!”
蕭绛:“……你先聽本王說完。皇後娘娘有意為九公主找一位女先生,如果你方便,不如就由你來。”
楚卿心道,多大點事,不就是教書嘛,她老本行啊!
“嗯,可以。”楚卿爽快應下,“不過鴻章書院是封閉式管理,平日裏我出來可能不方便。”
蕭绛道:“這個你不用擔心。鴻章書院每日酉時放課,祁王府的馬車會準時來接你。”
楚卿問:“那我去哪給公主授課?”
蕭绛:“皇宮出入不便,九公主已經到祁王府暫居。方便起見,以後每晚你到祁王府來。”
楚卿:“……”
這可真是太方便了。
已經掉進賊坑,楚卿只能硬着頭皮答應。
将軍府離鴻章書院不遠,二人交談間已到了鴻章書院的正門前。
楚卿跳下馬車,蕭绛順着窗口将箱子遞給她:“放課後來正門,有人來接你。”
楚卿接過箱子,不解道:“今晚就要開課?這麽急?”
蕭绛劍眉微蹙,避開楚卿的目光:“不是,今晚你來祁王府,請你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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