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改變其對我朝‘女子無能……
次日晚間,楚卿乘車抵達祁王府。
北書房裏亮着燈,雕花窗棂上投下一道颀長的身影。楚卿看了一眼窗棂上的影子,上前叩門。
屋內傳來清冷的話音:“進來。”
蕭绛坐在書案前,正在垂眸翻閱一本名冊。古銅色的鶴腳燈立在書案旁,在蕭绛的月白長袍上覆蓋一層暖色。
楚卿走上前,負手彎腰,側頭看向蕭绛指尖下的名冊:“先生,您看什麽呢?”
蕭绛動作一頓,顯然對新稱呼很意外,卻沒惱。
楚卿又笑:“怎麽在看禮部的名冊?”
蕭绛道:“吏部人手不足,聖上有意調禮部官員去吏部補缺。但萬壽節将至,禮部諸事繁忙,暫未挑出能調任吏部的禮部閑官。”
楚卿思量一瞬,指尖落在一個名字上:“可以考慮禮部主事衛含章。衛含章去年才到禮部任職,手裏的事情不算多。而且他為人剛正,适合剛出過事的吏部。”
“這些也是楚大人告訴你的?”蕭绛忽而擡眸,眼底帶着考究。
楚卿抱臂,點了點頭:“也可以這麽說。”又俯身看向蕭绛,“所以,先生,可以開始今天的課程了嗎?”
蕭绛合上名冊,示意楚卿去一旁的書架上取蘭滄語的書籍。
楚卿走到書架旁上下掃了幾眼,沒看見,又去拉書架中間的抽屜。第一層沒有,又去拉第二層。
第二層抽屜方一拉開,蕭绛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側,将抽屜直接關了回去。
“不在這。”
蕭绛語氣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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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卿哦了一聲,又去一旁找。蕭绛直接繞過她,從書架上層的角落裏拿下蘭滄語錄,轉身坐回到書案旁。
期間一直冷着臉,像是生氣了。
有些奇怪。
楚卿掃了一眼方才不小心翻開的抽屜。
那裏面有什麽?
方才一開一關的速度太快,隐約只瞟見一個畫軸。
是一幅畫嗎?
楚卿抿了抿唇,沒多想,去一旁搬來一把椅子坐在蕭绛對面。
蕭绛看她一眼,又看了眼身側,道:“過來坐。”
書只有一本,坐在對面不方便看書。
楚卿應聲,又搬過去。
北書房裏燃着烏沉香,蕭绛的身上也有烏沉香的味道。烏沉香可以安神,按理說聞着烏沉香的味道,應當覺得心神寧靜。可楚卿坐在蕭绛身側,卻覺得心跳有些亂。
蕭绛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許是因病之故,那雙瘦長的手看着有些蒼白,唯獨點在書頁的指尖透出淡淡的粉色。
指腹摁在黑白分明的書頁上,擦出簌簌的細微聲響,每一下都格外分明。
“聽懂了嗎?”
忽然傳來的話音打斷了楚卿的思緒。楚卿收回視線,抿了下唇:“嗯,聽懂了。”
蕭绛蹙眉,指着書上的字:“怎麽讀?”
楚卿脫口而出,說完忽然發現不對,方才好像沒講這……
“我懵的,對嗎?”楚卿神色無辜地看向蕭绛。
蕭绛沉默一瞬,避開楚卿的目光:“下次別走神。”
“哦,好。”
楚卿忍笑。
接下來,蕭绛忽然不像方才講得那般仔細。直接跳過單字和詞語,開始講起了句子。偶有生僻字,還會拿出紙筆将字寫出來給楚卿看。
楚卿學過蘭滄語,但僅限于聽說,讀和寫都要差許多。蕭绛寫了一頁相近卻不同的字給她分辨,她記得差不多,便問蕭绛:“我可以自己寫一下嗎?”
蕭绛把筆給她,又遞給她一張新的紙。
許是說了太久的話,蕭绛開始咳嗽。
楚卿放下筆,問他:“今天的藥喝了嗎?”
蕭绛卻不理她,徑自走到門口,又回眸道:“你看你的,本王出去一會。”
一出房門,蕭绛立刻開始劇烈的咳嗽。能聽出他在極力克制,但咳嗽聲依舊越來越重。
之前蕭绛雖然體弱,但沒有咳疾。算着日子,蕭绛染上咳疾,大概就是過去半年裏的事。而祁王府的小厮又說蕭绛的咳疾不是因為風寒。
那會是因為什麽呢?
……
三月已過半,一直在暗中籌備的女子書院也終于正式開課。
因着晚上需要去祁王府,楚卿将給女學生授課的時間調整到了每日早間。書院暫時仍在暗中授課,楚卿也和從前一樣,坐在在紗帳後講學,暫時沒露面的打算。
不過課程方面做了調整,在以往的基礎上又增設了武學課和蘭滄語課。武學課由林七教授,蘭滄語課自然是楚卿自己來。
在接下來的半月裏,蘭滄語課幾乎成了女子書院的重中之重。不少女學生好奇為何忽然學習蘭滄語,楚卿一直沒給答複。
直到三月底,皇帝傳楚卿入宮觐見。
這日一早,葉安在祁王府外備好馬車,準備送自家王爺去鎮南将軍府接人。
蕭绛還沒出來,葉安和葉危二人在門口等候,閑來無事,葉危便問葉安:“你最近似乎總去鴻章書院?”
正在捆馬繩的葉安動作一頓,撓了撓頭:“有……嗎?“
葉危半眯着眼注視着他。
葉安猶豫片刻,為難道:“哥,我跟你講,你可千萬別告訴王爺。”
葉危斜睨着他:“什麽事?”
葉安湊到葉危身前,低聲道:“前一陣子,我不是去過一次鴻章書院嘛!結果撲空沒找到楚二姑娘,剛好撞見倆學生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聊什麽。我一時好奇,就過去聽了一會。哪成想啊!你猜他們在聊什麽!”
葉危興致缺缺:“什麽?”
葉安小聲道:“他們居然傳楚二姑娘與已逝的楚欽大人兩情相悅。我們王爺和楚二姑娘訂婚,是棒打鴛鴦。”
葉危:?
“怎麽傳出來的?”葉危皺着眉問。
葉安道:“據我最近半月的調查結果來看,消息最開始是從周老先生那傳出來的。我聽說周老和楚欽大人有些舊交,周老說的話,肯定錯不了。”
話音未落,葉危的巴掌已經拍到了葉安的後腦勺上。
“所以你最近天天去鴻章書院就是為了查這事?”葉危叮囑道,“這事你就當不知道,千萬別讓王爺聽見,知道了嗎?”
葉安揉着後腦勺,委屈道:“我知道。我就是替王爺不平,我們王爺芝蘭玉樹、風度翩翩,論才貌,論地位,哪裏比不上那個已逝的禮部尚書楚欽。王爺娶楚二姑娘那叫棒打鴛鴦嗎?那叫天作之合、絕世良配!”
“什麽天作之合?”蕭绛從府裏走出來,“什麽棒打鴛鴦?”
葉安忙向兄長投去一個求救的目光。葉危躬身道:“回王爺,葉安胡言亂語罷了。”
“你才胡言亂語呢!”葉安登時不服,“王爺,鴻章書院那幫酸學生都閑出屁了。您知道他們怎麽說您和楚二姑娘嗎?”
葉危忙拐了他一下。葉安不耐煩地推開兄長的胳膊:“哥你別攔我。王爺,他們說您強娶楚二姑娘,還說,還說楚二姑娘和那短命的楚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蕭绛的臉瞬間冷了下去。
葉安見狀又道:“王爺您別生氣,屬下這就去收拾那幫嘴上沒把門的混蛋,保證讓他們再也不敢胡說八道。”
蕭绛冷冷看着他:“城防營缺位騎射教頭,你去代任半月。半月不準回祁王府。”
說完,徑自等車。
葉安愣在原地,揉了揉耳朵,瞪着大眼睛看向兄長:“哥,王爺這是在罰我吧?”
葉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城防營每日訓練九個時辰,是個鍛煉的好機會。去吧,王爺是在獎勵你。”
葉安:“……”
祁王府的馬車抵達鎮南将軍府。
楚卿登車坐在蕭绛對面,笑問:“王爺來這麽早,用過早飯了嗎?”
蕭绛沒理他。
楚卿愣了一下,又問:“添香茶樓新出的紅豆米糕聽說不錯,等待會從宮裏出來,王爺想不想去嘗嘗?”
蕭绛看向窗外:“不想。”
楚卿:“……”
這是怎麽了?她今天也沒遲到啊。
“不去算了。”楚卿往後一靠,索性開始閉目養神。
皇帝今日召楚卿入宮的目的,楚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萬壽節将近,各藩國使臣即将入京朝賀。皇帝此時召她入宮,八成是為了接見蘭滄女将華筝的事。
馬車很快抵達宮門,楚卿和蕭绛乘轎入內,又在禦書房外的巷口下矯,徒步進了禦書房。
周老也在殿內。
二人見過禮,皇帝賜座。蕭绛坐在一旁,楚卿則站在殿前等着皇帝考察。
眼下已沒時間換其他人選,所謂資格考察不過是走個過場。周老用蘭滄語與楚卿交流半晌,确認日常對話沒有問題,便示意皇帝考察結束。
皇帝滿意笑道:“老五啊,你這王妃實在聰明,不過半月時間就能和周老對答如流,不簡單,不簡單啊。”
蕭绛遂起身謝禮。
考察結束,皇帝卻沒放人。他問周老:“謹臺,朕記得你曾說蘭滄國有意與我朝通商?”
周亭以颔首:“回聖上,去年年初,老臣曾入蘭滄國境域游歷,偶然結識了蘭滄王都的一位富商。據那位商人稱,蘭滄臨海,鹽産量遠超蘭滄國人所需。而我朝鹽量緊缺,若能與蘭滄通商合作,于兩國皆有益處。”
皇帝聽完,指尖在桌面點了點,看向楚卿:“楚二,此事你怎麽看?”
楚卿思量一瞬,從容答道:“用鹽緊缺已困擾我朝多年,若能與蘭滄通商合作,自然可解我朝多年困窘。但,臣女曾拜讀過周老先生的《四荒游記》,據書中記載,蘭滄風俗與我朝差異巨大。若無女商與蘭滄商隊接洽,此事恐怕很難辦成。”
楚卿頓了頓,又道:“蘭滄素來與我朝往來甚少,今年卻一反常态前來拜賀。臣女鬥膽猜想,此事是否也和兩國通商有關。
“華筝将軍此次入京或許也有考察大靖民風之意,故而蘭滄國主才提出希望由女子接見華将軍。若此次能令華将軍看到合作的可能,或可為日後兩國通商開路。反之,蘭滄則會與金敕一族合作,于商于政,都對我朝不利。”
蕭绛坐在一旁,目光沉沉地打量着楚卿。
她是什麽時候察覺這些的?
是聽完周老所言的臨場反應,還是從一開始就算到了?
殿內沉默半晌,皇帝又問周老:“謹臺以為如何?”
周亭以躬身道:“老臣有幾個問題想請楚二姑娘指教。”
楚卿忙回禮:“指教不敢,您請!”
周老問:“你以為如何才能使華将軍看到與我朝合作的可能?”
楚卿垂眸道:“既要通商,勢必需要女商與蘭滄女商接洽。華将軍此行京城,若能看到萬壽節全權由女子負責,或可改變蘭滄對我朝‘女子無能’的偏見。”
楚卿刻意說出偏見二字,周老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才道:“那你覺得當由誰來全權負責本次萬壽節的舉行?”
這是有意引楚卿說出自己的名字。
楚卿也勾起唇角,她颔首道:“臣女一人恐難當勝任。若要此事順利達成,還需向全京城招賢,尋找更多會說蘭滄語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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