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別為了救人不顧自己的安……

回程路上。

蕭绛正在給手腕上的袖箭箭匣補箭。楚卿坐在對面靜靜看着他,修長如玉的手指在銀色箭匣上上下撥弄,宛如彈琴一般流暢,賞心悅目。

待蕭绛終于關上箭匣,将衣袖放下來,楚卿才問:“你怎麽來了?”

蕭绛擡眸瞥她一眼,沒回答。

其實是因為他去見李魏的時候擔心楚卿在軍牢營惹出麻煩,特意派了人來盯着她,沒想到還真叫楚卿碰上麻煩,還是險些喪命的大麻煩。

祁王府的眼線從軍牢營回去禀報時,蕭绛幾乎想都沒想就快馬加鞭趕過來了,到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楚卿坦然赴死的樣子。

蕭绛平白覺得不悅,不想回楚卿的話,可他不答,楚卿就一直盯着他,一雙清澈的桃花眼宛如偷得天上星月,在這昏暗的夜裏顯得格外灼眼,烤得蕭绛心底越來越煩。

蕭绛擡眸嗔她一眼,責備道:“本王怕某些人強逞英雄,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小命。”

楚卿愣了一下。

蕭绛又道:“以後別為了救人不顧自己的安危,也別為了除掉誰,拿性命做賭注。”

這話從蕭绛口中說出來,屬實沒什麽說服力。畢竟蕭绛本人也是這兩條準則的典型反例。

楚卿忍不住想打趣,然未等開口,蕭绛卻如同打開了話匣子,說完一句又接了一句:“動不動就大義赴死,這世上就這麽沒有讓你留戀的東西嗎?”

楚卿不由怔住。

半晌,她笑了笑:“有。”

蕭绛蹙眉看向她,沒問下去,目光卻不可控地流露出些許期待。

楚卿朝車壁靠了靠,枕着胳膊道:“鴻章書院的女子學部才剛成立,我這獨一份的女先生,确實不能這麽早與世長辭。”

蕭绛又嗔她一眼,不再理她了。

軍牢營的衛兵被沈将軍以“叛軍”為名就地關押,軍牢營裏的流民則被葉安暫時安置在海州城一處院落中修養。蘇蘭桡将流民的大致情況交代給楚卿,自己則跟着葉安去安置流民。楚卿這才和蕭绛同乘一架馬車,準備回海州府找李魏問罪。

為首作亂的衙役被葉危押送着同楚卿蕭绛二人的車馬一同趕往海州衙門。出發前,葉危曾審問過他,那衙役嘴硬得很,一個字也不肯說。

但他的鞋子上有濱州的紅泥,只怕和濱州的刺殺案脫不開關系。楚卿将自己的猜測告訴了蕭绛,蕭绛聽完只皺了皺眉,反應平平。

馬車即将抵達海州衙門,楚卿擔憂地問蕭绛:“李魏先是謊報海州流民情況,又企圖放火殺人滅口,方才那衙役許是和晉王也脫不掉關系。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若李魏海州知府拒不認罪,僅靠沈将軍的隊伍,只怕拿不下海州府衙。”

蕭绛也道:“出發海州前,我曾見過周老一面。據周老言,這海州知府李大人不僅謊報流民情況,甚至若非水患嚴重已壓不住消息,海州水患一事,也傳不到京城。朝廷曾撥款救濟海州災民,看如今海州的情況,這筆銀子定然沒用到救災上。周老曾叮囑我對李魏多加提防,若他只是貪污救災款倒還好辦,但依眼下的情況看,李魏暗中的打算應該遠不止這些。”

楚卿有些擔心:“在濱州的時候,晉王的人可是對你下了殺手。可見你此行海州,他根本沒打算讓你回去。方才那衙役和晉王脫不開關系,這李魏有沒有可能是晉王的人?”

蕭绛搖了搖頭:“應該不會。李魏起初發于鴻章書院,本可留任京城為官,若非受呂竑打壓,也不至于遠調至海州為官。”

呂竑是當今首輔,明擺着的晉王一黨。若李魏與他舊怨深重,必然也不會站在晉王一邊。

如此一說,楚卿便有些摸不清李魏的底細,只好默默等着待會到了海州府衙,看李魏見到被捕衙役的反應。

海州到底是李魏的地盤,楚卿一行人還沒抵達海州府衙,李魏便已得到消息,将軍牢營的事情摸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已早早在海州府衙外等候,待蕭绛一行人的車馬一停下,立刻擺出一道愧疚自責的樣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下官失察,險些闖出大禍,還望王爺責罰。”

蕭绛從馬車上緩緩走下來,垂眸睨着他:“失察?李大人不妨說說,何事失察,釀何大錯?”

李魏将頭頭死死砸在地上,一連細數了自己的罪責,從五日前誤将災民當亂黨關押,到用人不明不知軍牢營出了叛軍,一樁樁一件件數下來,獨獨不提救災款銀,反倒把這些事情都說成是誤會。

站在蕭绛身後的楚卿暗自啧了一聲,這李魏不愧是當年和呂竑交過手的人,當真狡猾。

葉危适時提來那名衙役,把被五花大綁的人丢在李魏面前。

蕭绛冷聲質問:“此人意圖在軍牢營放火行兇,他是你們海州府衙的人,李大人有什麽解釋?”

李魏擡眸瞥了一眼,再次狠狠叩首:“王爺,臣冤枉啊!此人雖着衙役官服,卻并非海州府衙中人。王爺若不信下官的話,可以去後堂查名冊,海州府衙上下二十三人,絕無此號人物。臣以項上人頭起誓,此人絕非海州府衙中人。”

葉危扯開衙役嘴中的布條,逼着他答話。衙役卻如同變了啞巴,一個字也不肯說,甚至連和李魏對個眼色都不肯。

場面一時僵持不下,沈阜是個急性子,氣得直接指着李魏大罵:“你以為你的腦袋還由你說的算嗎?你瞞報海州災情在前,打壓起義災民在後,朝廷撥款五萬兩白銀,如今看來是救了個勞什子的災,只怕都進了你這貪官的口袋!”

沈阜不愧為習武之人,罵起人來中氣十足。可跪在地上的李魏不僅不慌,反而愈發委屈,豎起三指朝天發誓:“我李魏一生廉潔,從未貪污朝庭一絲半毫,沈将軍怎可空口白牙誤人清白?說本官貪污災銀,你可有證據?若我私貪半文救宅銀錢,只叫我天打五雷轟,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說着,天邊竟真閃過一道雷,一陣北風吹過,濕漉漉的,頗有大雨将來之勢。

楚卿打量了一眼天色,目光盡數落在蕭绛的身上。他的傷還沒好,從軍牢營一路颠簸趕回來,已經受了一通折騰。眼下沒有李魏貪污的證據,衙役也不肯招認,只要李魏一口咬定此事與他無關,撐死定他個失察之罪,罰幾月俸祿也便了了。

楚卿不想讓蕭绛在這吹冷風,便上前低聲道:“王爺,先把人關了,等查明情況再問罪吧!”

蕭绛擡了擡手,示意葉危将衙役帶下去,又命令沈阜退下,而後下令道:“海州李魏辦事不力,暫停公務回府反思,沒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拜訪。”

李魏叩首領罰,被祁王的護衛送回宅邸軟禁關押。

夜裏,楚卿和蕭绛在書房中研究眼下的局勢,正談着,便聽見哐哐幾聲結實的敲門。

“卑職沈阜,求見王爺。”

蕭绛擡了下手,楚卿便上前開口。

門開的一瞬,沈阜臉色一變,上下打量楚卿幾眼,仿佛瞧見什麽紅顏禍水似的剜了她一眼。楚卿不明所以,做了個請的手勢:“沈将軍,王爺在裏面呢!”

沈阜冷哼一聲,甩着袖子朝裏間走去。

“王爺,抓來的衙役不肯招供,皮都扒了兩層,還是一個字都不肯說。”沈阜氣得直接将刀杵在地上,“要卑職說,就該直接審問李魏老狐貍,把他吊起來打一頓,海州到底什麽情況,就全問出來了。”

楚卿正好關好門走回來,見沈阜義憤填膺的樣子忍不住笑道:“沈将軍這主意不錯,李魏不過是一個小小海州知府,從四品的芝麻小官,雖說手裏握着海州三萬守軍,但吊起來打一頓、剝層皮,還不是一樣該招都招了。不過我們王爺尚有傷在身,不宜勞累,對一州知府擅用私刑的小事,不如就有沈将軍代勞吧!”

楚卿說着,朝沈阜抱了個拳。沈阜這才明白過來,尴尬笑了笑,看向蕭绛:“王爺,卑職是氣糊塗了,我也就一個四品武将,沒憑沒據把李魏打一頓,聖上知道,是要下我這身行頭的。”

蕭绛擺了擺手,解釋道:“強龍不壓地頭蛇,李魏手裏握着海州三萬守軍,沒有切實證據,不能貿然動他。本王已給阜陽駐軍傳令,待查明海州情況,若李魏還敢負隅頑抗,沈将軍可與阜陽駐軍聯手,直接拿下海州城。”

楚卿也走過來,習慣性半坐在蕭绛的書案前,說道:“李魏敢拒不認罪,定然早做好了被徹查的準備,只有海州流民的證詞,尚不足以定他的罪。但救宅撥款的五萬兩白銀不會憑空消失,若能查出災款去向,不怕治不了李魏的罪。”

蕭绛點了點頭,吩咐沈阜:“救宅款項一事本王的人會去查,沈将軍,你盡快派人去城中各營探查情況,摸清海州各部守軍的底細。”

沈阜愣在原地,沒答話。

蕭绛皺了皺眉:“沈阜。”

沈阜仍沒有反應,一雙虎眼沉沉盯着楚卿——以及楚卿坐着的書案——如同看了什麽傷風敗俗的場景,忽然起身:“王爺!楚家二姑娘可還在晟都等着您回京呢!您……這,唉!”沈阜一拍大腿,“這叫什麽事啊!”

楚卿不明所以,愣愣看向蕭绛。

蕭绛面色從容,似是懂了,但又不想給楚卿解釋,便朝沈阜下逐客令:“時辰不早了,沈将軍沒旁的事,早些回去歇息。”

沈阜看了看蕭绛,又看了看楚卿,搖了搖頭:“可憐楚老将軍就那一個女兒,怎麽就偏偏……唉!”沈阜耷拉着腦袋,嘀嘀咕咕退了出去。

楚卿皺眉望着門口,不解道:“沈将軍什麽毛病,火氣說來就來,還提起我了?”

蕭绛低頭忍笑:“他在替你不平。”

楚卿一愣:“哈?”

蕭绛也不解釋,拿筆杆點了點書案前端,擡眸道:“本王的書案你還沒坐夠?”

楚卿忙起身,這才明白自己失了分寸,難怪人家沈将軍一個勁瞪她。

“你不早說。”楚卿覺得耳根發熱,“你這也沒個凳子,和你商量事情,總不能一直站着。”

蕭绛但笑不語。

次日一早,楚卿去給蕭绛送藥,只見墨色書案旁多了一張椅子,軟墊是她最喜歡的月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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