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兒臣非她不娶

楚卿二人離開觀星塔時已是深夜。蕭绛問楚卿回哪,楚卿想了想,答了将軍府。

楚卿近來事多,她不常回将軍府,昨日偶然撞見玉竹出門買藥,才知道蔣氏這幾日的身體不大好。

二人騎馬抵達将軍府,蕭绛先一步下馬,又扶楚卿下馬。

已是深夜,街巷四下無人。楚卿趁蕭绛不注意,踮起腳,輕輕在他的臉頰上啄了一下。

“我走啦!”

楚卿笑着轉身回府,踏入門檻後又回眸瞧了一眼蕭绛——白衣公子站在沉沉夜色裏,黑白分明,像是精細描繪的水墨畫,唯獨耳尖一點是紅的。

樹梢上傳來陣陣蟬鳴,蕭绛站在月色和晚風間靜默良久,直至楚卿的身影消失在府門後,才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臉頰,又碰了碰唇。

下次,不能再這麽被動了。

霜頤院裏,蔣氏聽聞楚卿回來了,忙吩咐人去叫她。

不多時,楚卿叩開了蔣氏的房門。

“娘,你還沒休息啊?”楚卿走在蔣氏身旁坐下,見她面色不佳,關切地問:“我聽玉竹說你病了,找郎中看過了嗎?”

蔣氏笑了笑,示意她無妨:“你沈伯伯來瞧過,沒有大礙,喝些藥就好了。都是小病,不打緊的。”

蔣氏今日雖是病着,卻比往日打扮得精神許多。尤其提及沈郎中時,滿眼藏不住的笑意。

楚卿隐約瞧出些端倪,沒多言,只道:“我最近一直忙着書院的事情,疏忽了娘的身體,多虧沈伯伯了。”

蔣氏被她說得面色微紅,忙岔開話題:“娘今天聽府裏人說,你和祁王一同上街了?”

蔣氏的話音帶着幾分擔憂,楚卿一時摸不着頭腦,心想她不是總和蕭绛一起出去嗎?

蔣氏又道:“娘還聽說,他給你牽馬?”

楚卿這才反應過來:“昂,他去鴻章書院接我來着。”

“他送你回來的?”蔣氏面色愈發凝重。

楚卿面不改色:“嗯,我倆去觀星塔了。”

蔣氏蹙眉:“小二,你想好了嗎?真的決定嫁給他了?”

楚卿愣了一下,蔣氏從前還挺樂意讓她嫁到祁王府的,何況她和蕭绛的婚事是聖上賜婚,也不是她不願意就能退的,怎麽今天忽然提起這茬了?

許是見楚卿沒答話,蔣氏自顧自解釋起來:“娘聽人說了,眼下晉王關在京郊,已然失了聖心。如今除了祁王,京中沒有合适的儲君人選。可自古以來,哪位皇帝不是三宮六院?小二,你的脾氣,受得了這些嗎?”

楚卿沉默一瞬,笑了笑:“受不了。”

卻是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

蔣氏不解:“那你還願意嫁給他?”

楚卿仍只是淺笑,半開玩笑道:“願意啊,萬一真有受不了的那天,再合離呗!

“不過,我還是選擇相信他。”

她太愛蕭绛了,讓她和別人分享丈夫,她做不到。但她更清楚蕭绛在這條皇權路上走得有多艱難,她不可能讓蕭绛為了她放棄皇位。

蕭绛注定要在世俗禮法與她之間做一個選擇。

在這個選擇之前,比起望而卻步,她更願意給蕭绛最大的信任。

是廢除六宮,還是放棄她,楚卿想把選擇權交給蕭绛。

而她同樣還有自己的路要走。

無論最終蕭绛如何抉擇,她都會始終在自己的路上走下去。

所以,她不需要顧慮太多。

蔣氏仍勸楚卿慎重考慮,楚卿便笑着打趣:“娘之前不還說女子退過婚,名聲就毀了。我和蕭绛可是聖上賜婚,娘不怕我悔婚,不僅丢了名聲,還丢了性命?”

蔣氏道:“楚家世代忠良,聖上念及你父親,不會深究你悔婚的過錯。至于名聲……”蔣氏頓了頓,目光微微閃爍,“娘也說不好,娘就覺得你哪怕不成婚也一樣可以過得很好。婚姻對你來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何不挑個十全十美的?”

楚卿明白了蔣氏的意思,她搭上蔣氏的手,溫聲道:“娘,我明白你的顧慮。相信我,我有自己的權衡。蕭绛或許不完美,但與我而言,他比十全十美更重要。他是我的錦上添花,也是我的非嫁不可。即使沒有那紙婚約,他也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蔣氏明顯被楚卿的話驚住了,她愣住半晌沒言語,末了嘆了一聲,失笑道:“是娘糊塗了。”

楚卿又道:“娘,你也應該替自己考慮考慮。你已經在這将軍府裏熬了十幾年,難道還要繼續熬下去嗎?沈伯伯是個值得托付的人,我爹走了十幾年了,你已經為楚家守得夠久了。”

“別胡說。”蔣氏低下頭,“娘挺好的,這麽多年不都過來了。何況寡母改嫁,傳出去難聽。你還沒嫁人呢,娘不想影響你的名聲。”

楚卿笑了笑:“名聲是說給別人的,可日子是過給自己的。人只活這一輩子,總顧慮旁人怎麽說怎麽看,腳下的路就窄了。娘,世俗給女子的枷鎖已經夠多了,我們何必再故步自封呢?”

蔣氏回想着楚卿的話,躺在榻上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她吩咐柳嬷嬷備好車馬,第一次主動去見了沈郎中。

同樣一早出門的還有蕭绛。

宮中來信,說聖上龍體欠安,召蕭绛入宮面聖。

皇後還特意叮囑蕭绛,此次皇帝召他入宮許是為了立儲之事,要他一定謹言慎行。

蕭绛守在病榻前。

皇帝喝過藥,靠坐在榻上,揉着眉心問他:“朕聽說你三皇兄病了,你去見過他了嗎?”

皇帝會問此事,定然已經察覺蕭绛下毒一事。蕭绛面不改色,淡淡開口:“禀父皇,兒臣未曾探望。”

“為何?”皇帝似有不悅,“他是你的兄長。”

蕭绛只覺得可笑,當年晉王一碗碗毒湯灌給他的時候,可曾想過“兄長”二字?

親情,本就是皇家最不值錢的東西。

“父皇累了,兒臣告退。”蕭绛不想聽皇帝唠叨,直接起身告退。

皇帝大怒,叫住他:“站住。”随之響起一陣咳嗽聲,“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羽翼漸豐,可以不把朕放在眼裏了?”

蕭绛頓住腳步,仍背對着皇帝:“兒臣不敢。”

皇帝嘆了一聲:“你給朕回來。”

他們雖是父子,更是君臣。如今朝中勢力大半握在蕭绛手中,直至晉王病危,皇帝才有所察覺。

如今只剩下蕭绛一個适齡的皇子,皇帝忌憚蕭绛,又別無他法,為了社稷穩固,饒是一朝天子,也不得不退讓。

“秉言啊,朕聽你母後說,昨日你去觀星塔了?”皇帝若有所指地問道。

這是皇帝第一次稱呼蕭绛的字,蕭绛并不喜歡,甚至有些惡心。

“嗯。”

蕭绛應了一聲,沒什麽情緒。

皇帝又道:“之前朕同你說,想提早你的婚事,你考慮好時間了嗎?”

蕭绛面色回緩:“禀父皇,兒臣計劃提前到今年中秋。”

“中秋……”皇帝似是想到了什麽,皺了下眉,“換一天吧!讓你母後幫你挑個好日子。”

蕭绛不語。

皇帝上下打量他一眼,又道:“朕之前給你和楚二賜婚,是因為你母後說楚家二姑娘溫婉識禮。可如今瞧着這楚二張揚固執,不是個做王妃的好人選。你若是喜歡她,不妨收作側室。正室人選,日後再考慮。”

蕭绛仍不語。

皇帝說得好聽,當初選楚二做他的王妃,無非是因為楚家式微,就算把楚二嫁給他,也不會給他翻身的機會。

事到如今,楚卿嶄露頭角,皇帝便不肯再讓楚卿做他的王妃。甚至想用封為側室的方式,挑撥他和楚卿的關系。

到底是帝王,卧病在榻,都不忘算計權力得失。

蕭绛淡漠開口,卻不容置疑道:“兒臣已向楚二許諾娶她為妃,關乎皇家顏面,不敢食言。”

皇帝心生不悅,提醒道:“你想沒想過,如果朕要傳位給你,楚卿這樣的女子,适不适合做皇後?”

蕭绛面不改色:“想過。”

“那你還想娶她?”

“是的。”蕭绛目光堅決,“兒臣非她不娶。”

他從來不在乎什麽皇位。

十六歲之前争權,是為了活命。

十六歲之後争權,是為了替母妃報仇。

如今呂竑已死,晉王倒臺,他唯一沒有實現的目的只剩一個——他要登上皇位,親手推翻女子不能為官的舊制,讓楚卿堂堂正正地站在世人面前。

他會廢除六宮,改舊制,設新禮,讓楚卿做他唯一的皇後,也是自古以來唯一一位不必深居後宮的皇後。

當然,如果楚卿不願意做皇後,他也可以放棄皇位。十八皇子剛滿七歲,是除了蕭绛外唯一一位沒有遭受晉王毒手的皇子。

如果楚卿不想做皇後,他可以推舉十八皇子繼位。屆時他為攝政王,該做的事情,一樣可以完成。

皇帝自知勸不動蕭绛,便擺了擺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皇宮的消息總是傳得飛快,蕭绛前腳離開皇宮,後腳皇後便得知了皇帝與蕭绛的對話。

皇後走進暗閣,給暗閣內供奉的靈位上了三炷香。

那是宸妃娘娘的牌位,當年宸妃死狀慘烈,宮中傳出不少妖言。皇帝不許人給宸妃立冢,皇後只能一直在暗中祭奠宸妃的亡魂。

“妹妹啊,你這兒子是個犟脾氣。從前孤身一人還知道斂藏鋒芒,如今有了想保護的人,像個刺猬似的,一身尖刺都豎起來了。”皇後邊說邊淺笑,“好在如今局勢安定,聖上也不得不忍着他了。”

正在添香茶樓陪蘇蘭桡飲茶閑談的楚卿還不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麽。

添香茶樓今日特請了說書先生在大堂說書。楚卿和蘇蘭桡沒去二樓的老位置,改坐在一樓大堂的角落,點了兩杯茶,一些糕點,邊用茶點邊聽人說書。

說書人正講到關鍵處,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吵鬧。循着吵鬧聲看去,只見大堂另一頭的角落被安國公府的人團團圍住。趙東平站在衆人身前,似乎在辱罵什麽人。

那人坐在座位上自顧自喝茶,全然不理會趙東平。

趙東平氣得大罵:“廢物,當年不是很狂嗎?怎麽如今只敢裝啞巴了?”又狠狠踢向桌角,“小爺我跟你說話呢!”

那人起身,冷聲道:“讓開。”

趙東平攔在他身前,挑釁道:“你敢來京城,就該知道這是誰的底盤。你以為你還能像當年那樣活着離開嗎?還是說你家又有錢了?這回打算給朝廷捐多少啊?”

那人攥着拳,目光驟冷:“滾開。”

趙東平嗤笑:“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當年你爹可是跪着求我爹饒你一命的,否則你還有命站在這嗎?”

話音未落,一個結實的拳頭直直落在了他的鼻梁上。

趙東平摔倒在地,沒等反應過來,那人又将他的臉踩在地上,狠狠碾了碾。

“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想給你爹辦喪事,就把嘴巴放幹淨點。”

圍在一旁的安國公府家丁都傻了一眼,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人已經推開他們徑自走出了包圍。

楚卿坐在位置上,打量着從人群中走出的男子,二十五六的年紀,五官出衆如精雕細琢,身量高挑過人,粗布麻衣也掩不住一身貴氣。

唯獨一雙桃花眼底藏着與他外表不合的陰鸷之氣,像是白玉沾血,看着觸目驚心。

楚卿随口道:“安國公的兩位公子真是一日也不肯消停,昨個趙西平在東街打了人,今日趙東平又在茶樓鬧事,真是嫌他們老爹日子過得太安穩了。”

方才的男子走出人群,楚卿忽然發現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腿上似乎有傷。

楚卿愣了愣:“不會吧,昨個趙西平打的也是這個人?”

蘇蘭桡一直沒回應,神色有些奇怪。

楚卿擔憂道:“蘇姐姐,你怎麽了?”

屆時,那人一瘸一拐地走出來,忽然與蘇蘭桡四目相對。

二人同時怔在原地。

恰因為這一瞬出神,那人沒來得及避開身後安國公府家丁的棍棒,被一棍敲在後腦,狠狠摔在了地上。

蘇蘭桡瞳孔驟縮,猛然起身。

“阿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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