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關陽山

清晨,當清脆的鳥鳴聲沖進宋棐卿的耳朵,他緩緩睜開眼睛,看着微亮的窗戶,伸手揉了揉雙眼,接着便起身。尚雲府的宅子建在淩雲山接近山頂的地方,也是靈府建的最高的宅邸,其他靈府氏族都居尚雲府之下。

因而,這裏被陽光照射的時間長,相對的空氣也比較新鮮,只是冬季也會相應的冷許多,不過此時正值南宮八月之際,溫度卻也宜人。

宋棐卿伸了伸懶腰,簡單梳洗一番,便随意拿了一把劍,到了後院梅林間耍弄起來。

昨日尚雲清禾落荒而‘逃’之後,宋棐卿也懶得動彈,直接躺着等穴道自行解開,嘆息一聲,罵了句尚雲清禾這個兔崽子,之後便拉開被子呼呼睡去。

既然昨夜什麽也沒發生,他也不去計較什麽,至于今後他該如何做,那是尚雲清禾需要給他費心的,他現在等于是重生了一回,雖不記得以前的種種,但他想他以前一定過得不開心,不順暢,否則怎麽會差點變成死人。

既然老天爺這麽看得起他,給了他再次活在世間的機會,那麽他就該按着自己的心意,随性的生活,雖然這并不會純碎,他肯定會時不時的被尚雲清禾安排做這個,指揮做那個,但這樣也無所謂,他只是在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那些會讓他傷腦筋的,尚雲清禾帶來的事情,他只當打發時間去,給他處理了便可,再說,他認為尚雲清禾雖一再強調,他要把自己的這身能耐,使出來為靈府所用,但他認為,他也不會做什麽危險的事情。

他不清楚他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但他現在只想做個随性、随意、逍遙之人。

執劍緩舞,待體內真氣緩緩運行一小周天後,宋棐卿手腕翻轉,劍尖猛然調轉方向,朝着一顆梅樹刺去,此時還未到梅花開放的季節,因而梅花樹枝條條幹巴巴的伸展開來,看起來有些荒涼。

但即使這樣,宋棐卿一身淡藍與白相間、飄逸飛舞的身影,铿锵有力有力的劍聲,在這片林間,也能讓人産生一種舒爽暢快、随時想加入一起體會的沖動之感。

待宋棐卿舞完一圈,他停下來,伸出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準備回去,別看他剛才的動作多麽暢快,多讓人羨慕,但他心裏最清楚,他的動作還是慢了,這證明他的身體還是沒有完全恢複。

由于他平時喜歡獨自呆着,所以此時也沒什麽人來打擾他,蝴蝶其實也知道他早就起身、去幹了什麽,宋棐卿自從醒來,生活一直很規律,她知道了宋棐卿的要求之後,便也吩咐了其他人,若沒什麽事情,不要來打擾他。

此時宋棐卿雖知道身體還未全好,但他也沒為此擔心,面色依舊平靜,握着劍放于身後,慢慢往回走。

才擡腳走了兩步,便見前方一人,雙手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宋棐卿擡頭看着,心裏思忖着這葉柳煙也真夠無聊的,這麽一大早就跑來找他,是想知道什麽呢?

不待葉柳煙說什麽,他快步走到她跟前,直接道:“難得你這麽一大早的來找我,有些問題,我就不客氣的問了。跟我來。”

說完便徑自走在前,留葉柳煙在原地傻眼了半天,宋棐卿俨然一副主人的泰然姿态,再看他這活絡的勁兒,讓她不禁猜測,昨夜他和尚雲清禾,到底發生了什麽?

随即不在亂想,直接轉身,跑到宋棐卿身前,邊退着走邊開口道:“哎,你知道我幹什麽來的嗎?就這麽個态度,若是我不高興了,我可不保證我能說些什麽?”

宋棐卿擡眼看了看她,面上笑笑,心裏卻明白葉柳煙滋事的本事可是天上無雙地下絕種的,“你想要我什麽态度,你來找我,我給你帶路,一會兒請你留下來用早膳,我這樣的态度你還有什麽不滿意,不過啊,我倒是不怕你不滿意,我可是在擔心你家的那位會不會滿意。”說着還戲谑的看了葉柳煙一眼。

“呵!”葉柳煙以前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和他鬥嘴,兩人是屬于不見面各不相幹,一見面就沒事找事的那種,像這樣一大早的就開始‘刀、劍、茅、盾’的,在以往也是家常便飯了。

葉柳煙沒想到,這宋棐卿記憶都失,可和她見面鬥嘴的本事卻是一點也沒忘記,而且還有爐火純青的苗頭,她撇撇嘴,既感到氣悶又覺得一絲欣慰。

“我滿意就行,管別人什麽事兒,再說,他都不在這裏,你管的也太多了些。”葉柳煙不服氣的道。

宋棐卿也不看他,閉了閉眼,嘴角幾不可查的揚起,随即道:“好,你滿意就行。”

“嗯,孺子可教!可本姑娘現在可不滿意呢?”葉柳煙轉過身,停下來,看着自己纖細的柔荑,故作委屈的道。

宋棐卿幹脆翻了個白眼,懶得再搭理她。

“哎,走這麽快做什麽,等等我!”葉柳煙再擡頭卻見宋棐卿已然走遠,氣的一跺腳,趕緊跟上。

宋棐卿回房間又洗漱了一番,便到餐桌前坐下準備就餐,不過此時葉柳煙已經入座,并且先一步品嘗開了。

宋棐卿看了她一眼,不禁搖頭無奈的輕笑,剛好被葉柳煙聽到,她瞪着一雙杏眼,黑白分明的瞳仁與眼白,分明是在說,“宋棐卿你丫在笑啥?”

宋棐卿看她滿嘴的油,手上還抱着一個豬蹄子,又笑了笑,才道:“沒什麽,就是在想你那官人的柳溪閣是不是入不敷出了。”

葉柳煙最煩他拐彎抹角,幹脆摔了豬蹄子,眯着眼睛道:“本姑娘最煩你唧唧歪歪,有什麽話,給老娘說清楚。”

宋棐卿一副我就知道你聽不懂的樣子,端端的坐着,搖了搖頭才道:“你吃空了多少豬圈?”

葉柳煙一聽,愣了愣,只聽身後蝴蝶忍不住的笑聲,随後在不到一瞬的時間內,她直接拿起豬蹄子就往宋棐卿的方向扔去。

“宋!棐!卿!”

暖陽閣是清禾原來的居所,之前他還是弟子的時候,布置與裝點自然簡陋了些,但這吃飯的桌子還是很大的,加之宋棐卿之前有了準備,故意離葉柳煙很遠,所以當葉柳煙開始攻擊他的時候,他便開始防備,因而可憐的豬蹄子依然在宋棐卿優美的躲閃下,自覺的飛向門口。

“哈哈哈……”宋棐卿輕松躲開,當即便沖着氣急敗壞的葉柳煙大笑,而後者則氣的臉都綠了,這麽看還真是十分的滑稽。

說實話,葉柳煙也不是什麽貪吃的人,但想到宋棐卿還能跟她這麽習以為常的開玩笑、互相嘲諷,那種往日的感覺又回來的時候,她還是很欣喜的,于是在得知蝴蝶竟然準備了豬蹄子的時候,便毫不客氣的大快朵頤起來,她只想以此來抒發她此刻歡喜的心情,卻……

兩人這麽鬧着,卻完全忽略了被丢棄的豬蹄子,于是乎,豬蹄子小弟在遭受了被抛棄,再被抛棄之後,決心投向他人的懷抱,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害怕葉柳煙一大早就惹事的尚雲清稠。

只聽“哎呦!”一聲,豬蹄子小弟的蹄子毫不猶豫的投入了尚雲清稠……光滑的腦袋上,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掉到了地下。

宋棐卿、葉柳煙還有蝴蝶本來鬧得不可開膠,卻在這聲呼叫後頓時停了下來,葉柳煙面對着門口,第一時間發現了她可憐的準夫婿,被她不是故意的動作變成為了替罪羊。

她來不及責怪宋棐卿,趕緊沖到門口緊張的道:“你沒事吧,我看看,破了沒,哎呀都青了,我給你吹吹,嗯,還有這麽攤油,嘿嘿,清稠,我不是故意的,都是宋棐卿,我是打他的不是打你的。” 柳煙一邊說着,一邊撩起袖口,把尚雲清稠頭頂上的豬油擦去,一邊給他吹着傷痛處,就這樣她還抽空轉頭狠狠瞪了宋棐卿一眼。

然而宋棐卿卻是逍遙的占據了剛才她坐着的主位,看着他們在門口上演一場夫妻恩愛的好戲,不知怎的,潇灑搖着扇子的雙手,竟然有一絲遲疑,并沒有開始那麽幸災樂禍,以及看到他們恩愛的開心,總有些空落落的感覺,宋棐卿面上依舊微笑,可內心卻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情緒在開懷、暢快、失落與傷感之間輪番的變換,叫他心神不寧。

清稠知道葉柳煙一大早的沒了人影後,不用想也知道她去了什麽地方,但他剛才才從藥居回來,意外的見到了黑着臉的清禾,關于昨夜他雖什麽也沒問,但能看的出,自己的這個師弟有心事,而且是讓他很煩心的心事,這個煩心事大概就是來自宋棐卿。

他例行的詢問了一番藥居今日的事宜,确定一切正常之後,便回到柳溪閣,心裏琢磨着怎麽才能找到正确的時機,一掃清禾心中的煩悶,可到最後他明白了,這事兒他管不了。

随即便發現他的親親準娘子不見了人影,便匆匆趕來尋找,他得看着柳煙,別再做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了,像上次那樣把宋棐卿與自己師弟硬是整到洞房的類似的事情,他再也不想發生。

誰知道當他風風火火趕來,老遠聽到裏面争執之聲,準備大義凜然的出面勸解的時候,一團黑乎乎油膩膩的東西直接向他的腦門襲來,由于雙方都比較‘激動’,所以毫無意外,他們發生了撞擊的意外。

“柳煙,你就不能老實些,斯文些,唉,好吧好吧,我不會阻止你玩鬧,但你總要分場合分時間不是。”清稠捂了會兒腦門,幹脆不去理會他青着的額頭,溫顏溫語的說教起來。

說實在的,像葉柳煙這種不拘小節的江湖俠女是不适合呆在蒂都這種規矩繁多,等級分明的地方,但他為了尚雲清稠,在外漂泊了五年,完成了報仇的心願之後,還是毅然決然的回到他的身邊,陪着他一輩子,只沖這點,尚雲清稠就該寵着葉柳煙一輩子,處處依着她讓着她。

葉柳煙聽聞,狀似不在意的道:“這有什麽,我和宋棐卿以前就這樣,哎呀,這又沒外人,你別把姓宋的想的多斯文,在我看,他還不及一分的溫柔”随即擺擺手道,“別在意這些,來來,你還沒吃早飯吧,快這都是現成的,別客氣,過來吃。”說着拉着尚雲清稠的胳膊,自動落了座。

別看柳煙這麽大大咧咧不在乎的樣子,但清稠的話他還是挺的,并且多少有些慚愧,便收了玩鬧的心思,陪着他們專心吃飯,而清稠也是難得聽柳煙這麽誇他,雖然只有短短一句,但他心裏還是樂開了花,便不再說什麽了。

尚雲清稠剛好坐在宋棐卿的對面,雖然柳煙說了不必客氣,但他還是不能失了禮數,便對宋棐卿道:“宋公子,我們這便叨擾了。”

宋棐卿被她們之見的互動影響着,心情也跟着好了許多,随即便開懷的微笑道:“清稠兄客氣,一起吃才熱鬧。”

宋棐卿相信以尚雲清稠與柳煙,與尚雲清禾的關系,他不難猜出,尚雲清稠是知道他和尚雲清禾的真正的關系的,因此在稱呼上便随意的許多,如此三人便無拘束的相處起來。

這邊他們三人開心的閑聊半晌,那邊尚雲清禾卻是忙活了一上午,外加心情不佳,有幾味藥材差點放錯了地方,要不是他及時警醒,這試驗了幾個月的藥可就全泡湯了。

正想着要不要再去關陽山,采集一些藥材的時候,卻是小童來報,說是長老有請。他便吩咐了喜鵲,叫她帶上些弟子,去關陽山上采些藥材來。之後才離開。

他到的時候,六位懷字輩的長老已然到齊,他看了看大師兄尚雲清稠,三師兄尚雲清宴也已經來了。他上前一步給各位長老們行了禮,接着問道:“不知長老叫清禾前來有什麽事?”

大長老聽聞緩緩道:“清禾,你是我靈府最年輕的一位族長,也是靈府第一百九十七代族長,我們靈府在蒂都已經經歷這麽久的時間了。”

清禾聽的疑惑,這些他都知道,但大長老是什麽意思?

頓了頓大長老又道:“這蒂都的規矩非常森嚴,我們靈府也有規矩,但經過時間變遷,規矩也随着人和環境的改變在改變,現在蒂都說是規矩森嚴,但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成了擺設,只除了蒂都入口難為外人發現,我們才得以保存這片安寧,你也知道這外面的世道,并不如我們這裏太平。但近五十年來,或許是外界來的人流在加快流動,雖然他們無法久居蒂都,但一些很不适合蒂都的因素,已經漸漸浸入,我們蒂都也不如原來那麽太平了,唉。”

說着大長老緩緩嘆息一聲,這聲短促卻叫清禾與清稠、清宴,突然感到肩膀一沉。

“大長老,您直說吧。”清禾隐隐覺得這六位長老已經做了什麽決定,正在等着他們參與意見,或是必須要讓他們服從。

喜鵲看着背着藥草竹簍的一群小師弟小師妹,期待的目光看着她,說實話,她自己也有些興奮,尚雲府的規矩比較嚴格,平日裏弟子無事不能随意出府,跟別說是下山了。

他們中有很多都是從山下來的,山下有大部分人都是勤府之人,他們樸實勤勞、易于相處,而且山下有廣袤的平地,風景也極美,比起冬日長,只有藥草樹木的尚雲府,山下宜人的氣候,美麗的風景,可愛的靈獸,都是這些弟子們向往的。

但他們也知道,選擇了靈府,就要遵守這裏的規矩,因此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自己的家人,很久沒有享受到平靜自在的生活了,整日裏辛苦的學習已經占據了他們大部分的時光。

喜鵲對着這一雙雙,如小鹿一般漆黑明亮又溫順的目光,還真是有些不忍心點人。清禾走的時候,讓他挑十來個聽話規矩的弟子,下山去往關陽山采集藥草,可她,她看着這些人,卻是下不去手挑選。

關陽山,是蒂都奇特的一座山,它孤立與其他所有的山脈,獨立在廣袤的勤缇平原上,遺世獨立、萬人敬供。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蒂都還稱蒂法都,這裏只有神奇的仙物,會幻化成人形的植物動物比比皆是,但就是因為這裏靈氣過剩,引來許多妖魔,差點破壞了這裏彙聚已久的仙靈。

當時女娲娘娘才完成補天大任,心力以受損,即使知道妖魔為禍人間,也心有餘力不足,她便命天庭長留劍仙一族下往蒂法都,鏟除作亂妖魔,重還蒂法都靈氣。

長留上仙白子畫接受女娲娘娘之命,為維護蒼生,親自率領衆弟子圍剿妖魔三日三夜,終于将魔魁斬殺,并将魔魁怨念以破鳶劍靈永久封印于蒂法都平原上。

進過幾萬年的滄桑洗禮,魔魁的怨念終被破鳶劍靈壓制殆盡,而破鳶劍也随着歲月洗禮,無法還願本身,便化作一座巨型山峰,傲然獨立與蒂法都平原上。

而蒂都的名字,乃是當初蒂法都靈氣又重新恢複如初,女娲娘娘準備在此處造人,有意将這處充滿靈氣的聚集地,改換了名稱,同時劃下結界,不準外界人進入。

宋棐卿聽着葉柳煙頭頭是道的講述,不禁唏噓,怪不得蒂都的規矩這麽特別,想來是以為他們是女娲眷顧的氏族,所以才會這麽嚣張吧。

他不以為意的道:“所以,關陽山就是你們蒂都最神聖的地方?”此話一說出口,宋棐卿有些愣怔,怎麽是‘你們’,難道自己不是蒂都人氏?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蒂都人,否則尚雲府怎麽可能會接納他,尚雲清禾是瘋了才會‘娶’他這個‘外人’。

可他心裏總覺得,這裏雖然熟悉,但卻并不是他真正的家,這種時而冒出來的想法,讓他很多時候,都産生一種孤單、無助以及被抛棄的感覺。

“嗯,差不多,每個府都在關陽山有廟府,一方面供族人供香火,祈禱靈山保佑家人平安,族內和樂,靈府在關陽山的廟府叫藥煌廟。嗯,另一方面呢,也為了方便各族獲得有利資源,關陽山可是一塊寶地,靈府的許多稀有藥材都是那裏産的。”葉柳煙說道。

宋棐卿點點頭,“那我可不可以跟着去?”

“啊?”葉柳煙瞪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他。

原來是喜鵲實在不知道該選誰下山,她十分着急,要知道等自己的師傅回來,她還沒把人帶下山,她師傅要怎麽懲罰她,所以,她集中生智,來暖陽閣找了蝴蝶,當時蝴蝶正被葉柳煙拉着坐下聊天。

由于清稠飯後便被長老叫走,葉柳煙又不想和宋棐卿再耍嘴皮子,就纏上了蝴蝶,所以當喜鵲過來把情況說明了之後,就準備蝴蝶給個主意,剛好葉柳煙、宋棐卿也在,幾人便讨論了起來。

“怎麽?我不能去嗎?”宋棐卿問道。

葉柳煙不好意思的笑笑,最後只能挫敗的道:“這個,我說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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