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低頭

尚雲清禾将人放到床上,又為他把了脈,卻是眉頭皺的越來越深,他看着臉色近乎透明的宋棐卿,一張薄唇也如同白紙,額頭上細汗不斷,他捂着自己的小腹,身體還有些發抖。

尚雲清禾的雙手也跟着微微發抖,卻是強烈命令自己首先冷靜,他把臉轉向一邊,看着自己微微發抖的手,硬是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告訴自己會沒事的,自己醫術高明,宋棐卿不會有事的。

他看着還有些清醒的宋棐卿,為他擦了擦額頭的薄汗,輕聲道:“我去準備藥,你休息一會兒,不要亂動。”說着就要離開,卻是被宋棐卿抓住了手腕。

尚雲清禾愣了愣,轉過頭,看到宋棐卿輕輕搖着頭,微弱的道:“你別着急,我……有話要說。”

宋棐卿的樣子,像是在交代後事一般,尚雲清禾不但沒有放寬心,反而更加着急,他拍拍宋棐卿的手,溫聲道:“你不用擔心,我醫術高明,你只是暫時腹痛,我去煎藥,喝過之後就沒事了,相信我。”

宋棐卿聞言只是搖頭,死死抓着尚雲清禾的手,“不,你要,聽我說。”

見到尚雲清禾終于坐在他床邊,他才道:“我很感謝你這麽努力的醫治我,不論你是因為醫者之心,還是要,利用我才救我,總之我非常感謝,以前那些尖酸的話,都是我,逗你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尚雲清禾不知為何,聽到這些話絲毫欣喜的感覺都沒有,只有心口隐隐的痛,他抓着宋棐卿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吻着,“我知道,我沒怪你。”更多的話梗在喉頭,他雖然每次都被宋棐卿的話,頂撞的眼冒金星,但事後再想想,覺得還挺有趣,一點也沒有剛才的劍拔弩張,而且在那一次次的鬥嘴後,二人反而更願意接近對方,真是神奇。

宋棐卿輕輕一笑,“你還真是有受虐心,咳咳……”尚雲清禾聽了跟着苦笑,卻也是看着他,等着他接着說,頓了頓宋棐卿又道:“我每次看着你在我受傷的時候忙碌,我都在想,要是你能一直這樣,只是為了我,單純的為了救我,我想我應該非常,非常開心。”

“我看着你的背影,腦袋裏總是會有一道很熟悉很熟悉的影子,我猜我以前大概不是蒂都人,那我怎麽認識你的,怎麽會認為我很喜歡你呢?”說到這,尚雲清禾變得十分緊張,他也想知道,宋棐卿會在不經意間蹦出那句‘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歡你?’的問題來,他也想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

“後來,我不想想了,我知道我想不起來,為什麽還要為難自己。可是清禾,我,我真的不想你利用我……很不想。”宋棐卿閉了閉眼,聲音無比平靜,卻也十分憔悴。

“這段時間谒靈牌已經很久沒反應了,以往我頭痛、心痛的時候,它都有感應,會減緩并消除我的痛症,可是,尚雲清禾,你說,你的谒靈牌十分的寶貴,還要拿我金貴的性命和它相比,你是在忽悠我對嗎?你就是想利用我,對不對?這牌子顯然過了保質期,眼看就失效了,這下,我是真的要把命賠給你了。”宋棐卿說着,感到小腹的陣陣疼痛,一陣強過一陣,折磨着他的神智,玉牌再也沒了動靜,他認為自己沒多久可以活了,恍恍惚惚他的眼睛快要睜不開了。

尚雲清禾聽後立刻大叫道:“怎麽可能,谒靈牌是尚雲府至寶,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力量,怎麽會是騙你的,你不會有事,聽到了嗎?不準睡,宋棐卿,不準睡!不準!不準!不準!”他用力的搖着宋棐卿的肩膀,可那人卻沒有反應。

尚雲清禾見宋棐卿漸漸閉上雙眼,他仿佛不會了呼吸,仿佛時間靜止一般,就這麽停在他注視着那人的畫面,只餘尚雲清禾顫抖的身體,以及,宋棐卿不斷緩緩蠕動的小腹。

“宋棐卿!宋棐卿!”尚雲清禾輕聲叫着,摸着他的臉頰,可這人還是絲毫沒有反應,“我會救你,我是神醫,我一定會救你,你會沒事,會沒事!”尚雲清禾立刻起身,嘴裏一邊這樣念着,一邊在原地打轉。

怎麽救,宋棐卿到底怎了?得了什麽病?傷到了哪裏?他怎麽了?

尚雲清禾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本能的抓起宋棐卿的手腕,可他的脈象十分的平穩,絲毫沒有剛才的混亂之象,而且剛才的雙脈現象也蕩然無存,宋棐卿的脈象再正常不過。

尚雲清禾傻了,這麽正常的脈象,可人為什麽昏迷不醒?對,對了,一定是宋棐卿裝的,誰叫自己剛才跟他比武,還害的他腹痛,他一定是在假裝昏迷,讓自己為他着急,一定是這樣。

他抓着宋棐卿的肩膀,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宋棐卿,你又在騙我對不對,快些醒來,不然,我可要親你了,嗯?”

瞪了一會兒,還是不見反應,尚雲清禾要崩潰了,今天可是七夕,是狐仙大人與那美麗的姑娘成親的日子,狐仙大人說了,今後蒂都有情人只要慶祝他定下的七夕節,那麽這些有情人便終成眷屬。

可,狐仙大人是在騙人嗎?蒂都侍奉為神的狐仙大人,怎麽能騙人?

尚雲清禾面無表情的坐在床邊,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他突然在宋棐卿的耳邊,一遍一遍的叫着,“阿卿,阿卿,快醒來,快醒來,我,我不希望你……不希望你有事。我答應你,我不會再利用你了,真的,你知道的,賞花宴上,我看着你連自己都算計,我有多難受,阿卿,只要你醒過來,我認了,我向你低頭,我不利用你了,再也不了。”

就在此時,外面突然鬧哄哄進來一群人,一人将尚雲清禾拉起,但他卻不肯起身,一直跪在宋棐卿的床邊,尚雲清稠這才看清,自己的師弟此時已是滿臉淚水。

尚雲清稠焦急的道:“清禾,清禾,你醒醒,大長老來了,他來為宋兄診脈,宋兄會沒事的,你不要擔心了。”他本來與柳煙說好今日七夕去山下集市上逛逛,順便去拜訪狐仙大人的廟,但卻在臨出發時,被蝴蝶叫住,說是“師傅和公子出事了,師傅把自己和宋公子關在房間裏不準任何人進去,我還聽到師傅哭的很悲傷,清禾師叔您快去看看吧。”

尚雲清稠聽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先去找大長老,聽蝴蝶的描述,一定是宋棐卿出了很嚴重的事情,而且這事連醫術高明的師弟都沒辦法,所以他第一時間叫來了大長老。

幾人七手八手的終于把尚雲清禾拉走,騰出位置給大長老把脈,而此時一邊陷入迷障的尚雲清禾也漸漸恢複了清明,他看了看四周圍進來的人,有自己的師兄清稠,柳煙,以及大長老,再無其他人,接着便是大長老專心的為宋棐卿把脈。

幾人靜靜等候,清稠投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尚雲清禾擦了擦臉頰,沉着臉,靜靜的等候。剛才自己的凄慘模樣恐怕全都落到了這些人眼力,好在他不會顧忌這些人,但就算宋棐卿的狀況再怎麽不好,他也不應該會如此失控。怎麽會……自己怎麽會這麽難過,像是自己要死去一般。

大長老專心為宋棐卿把脈,發現他此刻脈象平常,又轉頭問了尚雲清禾,“你認真回答我的問題,你之前可有為他診脈?”

尚雲清禾點點頭,大長老接着問:“有何現象?”

尚雲清禾由于半晌道:“脈象混雜毫無規律,脈搏虛弱,陽氣過損,有,有雙脈之象。但大長老,這怎麽可能?阿卿是男-子!”尚雲清禾疑惑的道。

在場的清稠與柳煙聽後也頗為好奇,不禁靜靜等待大長老回話。

大長老眉頭深陷,面露擔憂,“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麽?”

尚雲清禾看着雙眼緊閉的宋棐卿,握了握拳,他不知道該不該對大長老說明,谒靈牌已經很久都沒有感應了,他害怕大長老聽後會毫不猶豫的收回靈牌,畢竟這牌子的價值,在大長老他們看來,比宋棐卿的性命重要很多。

他猶豫着,終于還是開口了,但若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是如何都不會說的。“他告訴我,谒靈牌很久都沒有感應了。”

大長老聽聞頓時大驚,幾乎要從輪椅上跳起來,他着急着道,“快,快把谒靈牌拿出來,給我看看。”

尚雲清禾驚道:“果然是靈牌的作用,是否靈牌不能由男子保管?”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拿出宋棐卿胸前的谒靈牌。

清稠與柳煙聽後皆是大驚,沒想到一塊谒靈牌,在關鍵時刻救醒了宋棐卿,卻也在不知何時,讓宋棐卿陷入了昏迷,果真是有得必有失,福禍不相倚嗎?

大長老趕忙湊近了仔細看谒靈牌,只見玉牌比以前似乎小了不少,且牌面上也比以往光滑不少,更奇怪的是,玉牌上竟然還多出幾瓣栩栩如生的葉片,這些葉片就這青色的玉身,活靈活現,仔細看,便能分辨出,這葉片是蓮葉。

大長老眼角突跳,不可思議的看着尚雲清禾,焦急的道:“你們兩個如何了?如何了?你,你,尚雲清禾,老夫早就警告你,讓你離宋棐卿遠一些,你……你們……”

大長老一雙骨節突出的幹癟手指顫抖的指着尚雲清禾,氣的聲不成聲,語不成調。

一衆人十分好奇,清稠不解的問道:“大長老,宋公子如何了?可是還有機會醒來?”

大長老閉了閉眼,對清稠道:“你二人先出去,我與清禾有話要說。”

清稠兩人看了對方一眼,又看了看清禾,清禾沖他們點點頭,面容平靜,這二人這才離開。

‘蓮葉現,胎落成。蓮花開,魔胎降。谒靈滅,破魔無望。’

這句古老的,關于谒靈牌的繪語,恐怕只有尚雲府裏他們六位老頭子知道,當初他們也在商量着要不要将這句預言告訴清禾他們,但轉念一想,由男子保管玉牌的幾率并不多,這句預言并不一定就能實現,況他們該如何向懵懂的孩子解釋,這預言的意思?難道要告訴只有十六的尚雲清禾,讓他不要與宋棐卿發生關系嗎?

什麽是發生關系,這孩子懂嗎?也許晚些時候,等他們都爬不動了,或者,最後一個人黃土埋到脖子上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但就是這樣的疏忽,造成了今日的禍事,沒想到自從宋棐卿出現,事情就如雪球一般越滾越大,這下連魔胎都出現了,大長老看着臉色沉穩,卻隐隐透着對宋棐卿關心的尚雲清禾,深深的長嘆一口氣。

“清禾……”這一叫,仿佛用盡了大長老所有的力氣,“宋棐卿……沒什麽大礙,只是,他現在情況特殊,你今後,不能再見到他!他會醒來,但你永遠也見不到他醒過來,他要留在賢莊閣的密室裏,直到……直到他醒來。之後,我們會想辦法從他身上,取下谒靈牌,然後,我們放他自由,我們尚雲府不需要他的能為了,我們要不起了。”

尚雲清禾靜靜的聽着,拳頭一寸寸收緊,待大長老說完,他看了看昏迷的宋棐卿,緩緩問道:“為什麽?他出了什麽問題?大長老,我可以不利用他,但你不能私自将他放走,也不能把谒靈牌從他身上取下,你知道的,他的病……”

“住口!”大長老幹癟的手掌在輪椅上重重的拍了幾下,沉痛的道:“尚雲清禾!你忘了你是靈府族長?宋棐卿有什麽地方吸引了你,你告訴我?他是為我靈府做了什麽了不起的貢獻了嗎?莫要執迷不悟,我已經答應了閑雲兄,明年開春,你将迎娶他的女兒端月凝雪,那才是谒靈牌真正的女主人,我早該跟你說,不然也不會釀成……你好好想想,把人交給我,他就會醒來,若是不交,他将永遠沉睡,直到,死。”

說完大長老便自己劃着輪椅離開,只留下昏迷的宋棐卿與無助的尚雲清禾。

過了一會兒,受大長老之命,守在門外的尚雲清稠與柳煙聽到室內傳出一陣瓷器落地的聲音,跟着便沒了動靜。他二人對視一眼,雖十分擔憂,但卻無可奈何。

尚雲清禾抓着昏迷的宋棐卿的手,輕聲道:“阿卿,怎麽辦,我要是不交出你,你就再也醒不過來,但是要是交了,我就,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真後悔,為什麽要跟那老頭說谒靈牌的事情,我真後悔,為什麽以前沒有好好對你。”一行清淚由尚雲清禾的眼下滑落,滴落在宋棐卿的手上。

……

“你……要見我?”

“既然如此,我一介布衣,就要沾你靈府的光,做一陣子明面上千萬人祈望的……族長夫人了。到時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族長海涵。”

“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很喜歡你?”

“是是,我不該私自下山,更不該亂跑,我給你道歉行了吧,別生氣了。”

“不,我認錯,我錯了。”

“你信我嗎?”

“信!”

“我每次看着你在我受傷的時候忙碌,我都在想,要是你一直能這樣,只是為了我,單純的為了救我,我想我應該非常,非常開心。”

“宋某說到做到,你救了我一命,還收留我,自然是該為你效命,但,哪日宋某的這條命沒了,可是還了你的恩情?”

一段段回憶,勾起尚雲清禾無限的傷感,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經歷了這麽多,經管不是那麽轟轟烈烈,還有許多讓人啼笑皆非,甚至幼稚無聊,但那些是屬于他和宋棐卿的記憶,是今後無論尚雲清禾做了什麽,卻再也無法忘記,不想忘記的過往,他不想,不想再也看不到宋棐卿。

他閉了閉眼,再次睜開,雙眼恢複如初,那毫無感情的深潭般如鷹的雙眼,又出現在尚雲清禾臉上。

索性都是再也見不到,不如讓他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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