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三年

遼闊的莊園裏，一約摸四五歲的孩子，歡快的奔跑。走近了看，還可以看到那孩子臉上掩飾不住的喜悅，再仔細看，那孩子手裏竟然抓着一條長約三尺六的大花蛇。

那孩子一張俏臉，絲毫沒有因為長時間的奔跑而變紅，也沒有因為疲累而大口的喘氣，反而笑的開心，一邊跑，一邊大聲叫着：“爹！爹！你看我抓了什麽？爹！快來看啊！”

不遠處田埂上，宋棐卿正在跟莊園裏的手下，商量下一季度的農務，就聽到自己的兒子興沖沖的喊叫什麽，還快步向他跑來，宋棐卿太了擡手，沖着黎歡擺擺手道：“實在抱歉，源深不知道在喊什麽，我去看看。”

黎歡不用他解釋也明白，随即笑道：“公子快去吧。”

宋棐卿也不再多言，轉身朝着兒子跑去，黎歡看着他離開的身影，不禁微微一笑，三年前他初遇宋棐卿的時候，他抱着剛出生的源深，出現在玉清這個小村落裏，那是的他什麽也沒有，但那雙眼睛卻是透着一股堅定，仿佛早已打算好了該做什麽。

果不其然，宋棐卿在這裏的每一天都沒有虛度，用了半年的時間，就成了村子裏小有名氣的頂梁柱，他不僅能很快學會村民們種植農作物的本事，還能時不時的提出一些建議，而那些他提出來的改進之處，大部分都被寫進了《農經》內。

《農經》是勤府玉玑氏提出來的，一種記載各種農物區的農牧業生産經驗、食品的加工與貯藏、野生植物的利用等的一部綜合性的農學書籍，為勤府人民幾千年的智慧與汗水的結晶。

小源深今年才三歲，但個頭卻如同四五的孩子一般大，在農莊裏幾乎是個誰也惹不起的小霸王，加上宋棐卿的人品及受歡迎度一直在上漲，小源深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經常自稱自己是籍首，學着宋棐卿的樣子裝大人。

勤府位于勤缇平原以南，這裏氣候宜人，四季如春，适合多種作物生長，然而勤勞的勤府人發現，還有很多适合北方地帶生長的作物，因此勤府人為了能種植這種作物，一部分人不惜離開家園，到其他府的領地生活，就是為了種植那種作物，因此勤府人幾乎遍布整個蒂都大陸。

因而勤府除了玉玑氏這一主姓，族人經過長久的繁衍生息，已經出現了多不勝舉的姓氏，而玉玑氏為了方便族人，故而按地段讓族人自由選出管理者，此便為籍首。勤府現在共有五十三個籍，便有五十三個籍首。

宋棐卿所在的籍，籍首為黎姓，位于勤缇平原以南的玉清村落，接近玉玑府。

源深看到宋棐卿終于向自己走來，高興的舉起手裏還在掙紮身體的花蛇，興高采烈的道：“爹，你快看，我抓了什麽？今晚咱們有好菜吃了。”

宋棐卿早就注意到兒子受傷不停亂動的東西，只是沒能認出是什麽，待看清楚後，頓時沉了一張臉，他嚴厲的道：“源深，把它扔了。”

源深本來很高興，他都要張開手臂索取宋棐卿的擁抱，希望和爹一起慶祝自己獨立抓了一條蛇，誰知道爹不但不高興反而對他兇，他立刻把花蛇藏在身後，撅着一張嘴，倔強的道：“不！”

宋棐卿深深皺眉，臉色更嚴厲幾分，呵斥道：“聽到沒有，爹叫你扔了！”

“為什麽？！我就不！”源深氣呼呼的道，說着還把花蛇在胳膊上繞了幾圈。

宋棐卿見狀，不再多言，幾步沖到他面前，從他手裏把蛇身一抓，觸手那冰涼的蛇身讓宋棐卿不禁心中一頓，接着二話不說，來不及看那花蛇是不是有毒，嘴巴是不是張開，就直接把還在亂動的花蛇，使勁甩到綠油油的麥地裏。

源深看着他費力抓回來的花蛇，就那麽被扔了，那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力量做一件具有冒險性的事情，就這麽被自己的爹否認，就這麽被銷毀了他的功績。他擡眼看了看一臉依舊嚴肅的看着他的爹，紅潤的小嘴一撇，一雙大眼睛一閉，跟着就哇哇的哭了起來，豆大的眼淚跟珍珠一般，嘩嘩的往下掉。

宋棐卿本是害怕那花蛇有毒，或是咬到自己的孩子，便着急的扔了，誰知道很少哭的孩子，竟然在這個點上哭了起來，他不禁心一軟，走上前蹲下抱起自己大哭的兒子，小聲的哄到：“乖源深，別哭了，爹是怕你被大花蛇咬到，萬一花蛇有毒，你被咬到不但很疼很疼，好藥喝苦苦的藥，還不能出門玩，那樣你就慘了，是不是？嗯？你冷靜想想，是不是？”

宋棐卿用一只胳膊抱着孩子，一邊溫柔的給他擦眼淚，雙眼專注的看着自己的兒子，絲毫沒注意田間忙碌的一衆人投來的眼光，他們看着宋棐卿父子兩的互動，不禁幹勁兒更足了些。

源深本來哭的認真，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也哭的濕濕的，長而卷翹的黑睫毛被淚水沾到了一起，左眼角延伸至黑發內的黑色藤蔓顯得更加烏黑，而厚厚的齊劉海如西瓜一般扣在他的圓腦袋上，遮蓋了眉心的代表谒靈之力的青色蓮花印記。

宋棐卿輕輕親了兒子柔軟的臉頰，發現兒子好像不再流淚，而是一邊吸着鼻子，一邊盯着他的脖子發呆，一雙大眼睛看的那麽專注，宋棐卿微微勾起唇角，抱着兒子緩緩離開了原地，他知道兒子在認真思考他剛才說的話，這樣他便不再擔心兒子會鬧別扭了。

雖然源深今年才三歲，但身形與心智的快速發育是宋棐卿沒預料的，在起初接受兒子生長比一般孩子快的事實後，他還是用了近五天的時間才想明白，自己的孩子與其他孩子相比，仍然有不同的地方，他是繼承魔力與谒靈之力的不同一般的孩子。

“爹。”在認真的想過之後，源深沙啞的叫了一聲爹，“嗯。”宋棐卿一邊抱着他往家走，一邊輕聲回道，他看着湛藍的天空，一望無際的麥田，迎着微風，抱着懷裏小小的孩子，此刻覺得三年前的決定再正确不過，現在他能暫時忘記那些不開心與心願，單純的和自己的兒子在幽靜的曠野上行走。

小源深伸出肉肉的小手，摸了摸宋棐卿的臉頰，小聲的道：“爹，我知道你為什麽扔了我的小花。”

宋棐卿笑了笑，眯起眼睛看着頭頂的太陽，跟着道：“為什麽呢？”

小源深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撅着嘴道：“你害怕我被蛇咬到，可是爹，我既然能靠自己的力量抓着它，自然有辦法不讓它咬到我，照你的擔心，早就被小花咬到了，還能等到你把小花扔了嗎？”

“……”宋棐卿被他說的不知道怎麽回嘴，歪着腦袋看了他一會兒，小家夥因為終于把自己的老爹說道無言以對，這個揚着一張小臉，得意洋洋的笑着看他，一雙大眼睛上的濃密睫毛還沾着不少的淚珠，看的宋棐卿哭笑不得。

“哼！”小源深輕哼一聲，“打不上來了吧？我就知道你理由不充分，你這麽不占理，你說今晚上怎麽獎勵我？”小源深越來越得意，在宋棐卿的懷裏抱兄，得意洋洋的道。

宋棐卿伸手刮了刮他的小鼻梁，搖搖頭無奈的道：“臭小子，做錯了事情反而還要獎賞，哪來的歪理？”

“啊……我不是歪理，我就要獎勵嘛，就要嘛……”小源深聞言立刻撲倒宋棐卿懷裏，抱着他的脖子，腦袋搖晃着縮在他胸口，竟然撒嬌起來，一雙腳也不停的亂踢。

宋棐卿被兒子弄的無奈，搖搖腦袋，緩聲道：“好好好，你要什麽獎勵？”

源深趴在宋棐卿的肩膀上，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亂撞，小嘴笑的得意，他故作老成的輕輕咳了咳，趴在宋棐卿的耳邊輕聲說着什麽，宋棐卿聞言，打趣道：“喲！小子，告訴爹，想了多長時間了？獎勵要都要了，還藏着掖着幹什麽？大聲說出來，別那麽沒出息。”

“哼！”小源深輕輕錘了錘宋棐卿的肩膀，氣惱的哼聲，“說就說嘛，我才不是沒出息，我今晚想去集市上逛逛，怎麽了？公子我有什麽不敢說的？”

“我說……”宋棐卿彎腰把小源深放到地上，堵着家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甚為危險，“小子，‘本公子’是你這小孩子能用的嗎？”說着還輕輕點了點他的小腦袋瓜。

源深撅了撅嘴，小聲道：“不稱本公子稱什麽？難道是‘小爺’？”

這下宋棐卿更加氣惱，但也差點笑出來，聞言他本想起身，卻立刻舉起拳頭作勢就要打他，豈料這小子太機靈，直接鑽過他的胳膊底下，跑進了宅子裏。

“秦哥，秦哥，快來救我啊，我爹要打我！”源深一邊跑，一邊大叫着，院子裏的侍從都停下手上的活，看着小源深歡快的樣子，笑的開心，在看到跟着進門的宋棐卿後，又禮貌的問候，宋棐卿一一向他們點頭，朝着書房而去。

進門，侍奉的婢女已經等候，宋棐卿脫下長衫，跟着吩咐道：“晚飯準備少些，小公子晚上要出門玩，還有，讓金環來我這裏一趟。”

叫秦哥的少年人遠遠就聽到源深的聲音，放下澆花的水壺，轉身就看到源深小小的身體沖他跑過來，他伸出雙臂，一把抱住了撲過來的白色影子，笑着道：“源深，回來了，今天和主子出去玩的開心嗎？”

源深點點頭，開心的道：“嗯，麥地裏可好玩了，可惜你沒去，不然你還能看到我抓的小花呢？”

“小花？是小蝴蝶嗎？”秦哥奇怪的問道。

“不是不是……”他一邊擺着胖乎乎的小手，一邊道：“是我抓的花蛇，可惜被爹給扔了……”最後還是頗有幾分失望。

“蛇？天哪，你怎麽可以抓蛇？萬一咬到你怎麽辦？”秦哥皺眉道。

源深跟着撅起嘴，不悅的道：“怎麽你也這麽說，爹也這麽說，真讨厭，本少爺看起來有這麽弱嗎？”說着就要從秦哥懷裏下來。

秦哥搖搖頭，輕輕放下源深，“源深，主子說你是因為他關心你，你不能這麽反感，也不能說讨厭，主子聽到會傷心的。”

“哎呀我知道，別老跟我說這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源深聽了不耐煩的道。

秦哥搖頭，心道：說的跟你是大人一般。

源深無精打采的看着秦哥擺弄的花花草草，突然大叫一聲，把秦哥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你怎麽了源深？”

“嘻嘻嘻嘻嘻……”源深傻笑一聲，沖着他眉飛色舞的道：“爹今天答應我晚上可以去集市了。”

“小祖宗您能不要一驚一乍的嗎？答應你去集市自然開心，但主子一定會跟着，你呀，別太高興了。”秦哥說道。

“哦……”源深立刻垮了笑臉，“你別把話說這麽明白不行嗎？我還想樂呵一會兒呢。”

書房內，宋棐卿負手而立，身後金環靜靜的看着他，“尚雲……”他輕聲道，思緒不禁飄向久遠的以前。當年他與白雅扶風一起離開，二人下山不久，就一路不斷聽聞尚雲清禾成親的消息，為此白雅還問過他是否要去看看？

宋棐卿說不清當時的感覺，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抱着小源深不回頭的離開了。現在想想，那是他是什麽感覺？失望？傷感？就此了結？恐怕比這些還要複雜。

他承認，尚雲清禾給予他的關心，是宋棐卿那段時間值得回憶的，但随着時間的沉澱，更多的卻是兩個人之間相隔的靈府，那不可跨越的鴻溝，一直逼着宋棐卿不得不離開。

而對尚雲清禾說的心裏一直裝着的人是冷月風，這樣的話，也許在他剛恢複記憶時，還有一分肯定，但漸漸的冷月風這個名字就成了美好的過去，是不會再出現在他生活裏的回憶。

他輕輕敲着桌面，示意玉環繼續彙報：“三年來靈府一直受到或大或小的侵擾，雖然這些都不足以造成靈府損失，也不是主子你所關心的，但我們發現，這些侵擾是出自一個暗中勢力，而這股勢力就如主子形容的那樣，是由一個喜愛穿紅衣的神秘人掌控，而他也是主子想要調查的人。”

宋棐卿聽後眯了眯雙眼，沉聲道：“繼續。”

“那人并不是叫安陵挽，他們的手下稱他為挽尊，其真實姓名不詳。但他手下左使卻是姓安陵，系仙靈界原狐貓一族首領之女，安陵景幽。”

“安陵……景幽。”宋棐卿小聲的念着這個名字，不禁想到三年前，那個大樹下，那個女子狠戾的話語，“我安陵景幽對這你的墓發誓，他日定會為你報仇雪恨！”

“原來……挽尊，既然你這麽喜歡玩，本公子就加入，望你招架的住才是。”宋棐卿獨自在昏暗的房間看着外間唯一的一盞油燈出出神，輕聲道。

“爹！爹？我們什麽時候去集市？”突然兒子的聲音響起，宋棐卿立刻起身，朝着外間走去。

看着源深砰砰跳跳的樣子，宋棐卿不禁搖頭，溫聲道：“跑這麽着急當心摔着，吃了嗎？”

“嗯嗯！”源深一邊快速點頭，想搗蒜瓣一般，一邊小碎步的點着腳尖，做好了出門的準備，宋棐卿見了不禁笑着搖頭道：“既然吃了，爹收拾收拾東西，這就出發吧。”

“哦！好耶，出發喽！去集市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