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憤怒
宋棐卿表情痛苦,即使有假面遮擋,也能清楚的看到他的悲痛,尚雲清禾在短暫的愣怔之後,終于緩過情緒,輕聲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還望者外兄臺莫要太過傷心。”
宋棐卿輕輕搖了搖頭,“你不懂,不懂……”看着對面人的面容,宋棐卿總覺得他十分的熟悉,不禁緩緩眯起眼睛,伸出一只手,想要觸碰他的臉頰。他一邊慢慢擡起手,一邊輕聲道:“你,很熟悉,好像……”
尚雲清禾定定的看着他,一動不動,任由他的手掌接近自己的臉頰,因為他早已被此刻熟悉的氣息,以及二人之間的氣氛感染,不想做任何反抗,他期待那雙手覆上自己的臉。
一名弟子警惕的走到尚雲清禾身邊,想要出手保護他,卻被尚雲清禾一擡手阻止了,他甚至十分期待那只手快些接近自己的臉,因為他感覺對方太熟悉了,熟悉到下一刻他就可以,叫出這個陌生白發男子的名字。
然而,宋棐卿卻在此刻突然清醒,認出了自己對面的人是誰,意識到自己正要做什麽,他的手立刻如雷擊一般,猛的收回,搖着頭道:“抱歉,我認錯了人,實在抱歉,在下告辭了。”
期望的手掌沒有接近,反而是對方匆匆離開的身影,如果說尚雲清禾剛才還懷疑,那麽在聽到他說‘在下’的時候,就十分确定了他的身份,因為蒂都人從不以‘在下’稱呼自己。
宋棐卿!
尚雲清禾在心裏大吼着他的名字,追着那抹簡直可以稱為‘落荒而逃’的身影而去,“任何人不得跟着本座,你們先回府。”
丢下這句話,尚雲清禾懷着滿腔的激動與憤怒,朝着宋棐卿的方向直追而去。
宋棐卿,你想就這麽逃了嗎?第一次逃跑,你沒有給我理由,這一次,你還是一句話都不說,就要離開,為什麽?憑什麽?我尚雲清禾為什麽要為了你離開的理由而煩惱,今日我定然要把事問個清楚。
宋棐卿發覺尚雲清禾已經追了上來,雖然他不能肯定對方,是不是認出了他的身份,但他依然不想與對方對視。一方面,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尚雲清禾,更不知道他是不是為了孩子而來,若他是來跟自己搶孩子的,那他自然不願意交出。
另一方面,他此時心情煩亂,小麥在最後一刻選擇,寧願離開他遠遠的,也不願意在他面前,告訴他命不久矣的事實,以及小麥最終選擇的長眠之地,種種由小麥帶來的深深的傷痛,與刻骨銘心的震撼,讓宋棐卿的心無論如何也不能平靜。
是誰教會了小麥,為他這麽付出,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不肯告訴自己他遭遇不測,且性命垂危?小麥細膩的情感,以及設身處地的為他着想的種種,是他在任何人身上都沒有的體會,對于小麥的死,他又如何能平靜的對待,安然的接受?
但就在這個時候,偏偏讓他遇到尚雲清禾,那人還追在自己身後,這讓宋棐卿的心更加煩悶不已,他頓時停下,站在原地,靜靜的看着對方。
尚雲清禾也停了下來,兩人在距離不近不遠的地方,就這麽靜靜的對視。沒多久,宋棐卿實在無法忍受,遂開口道:“這位小兄弟,請問你跟着在下有什麽事情?”
尚雲清禾微微一笑道:“宋棐卿,你何必跟我裝傻,難道你以為我認不出你嗎?”
宋棐卿聞言微微皺眉,道:“不論如何,我依然是那個問題,你跟着我有什麽事嗎?”
尚雲清禾上前跨出一步,哼道:“我也還是那個問題,你明知故問。”
宋棐卿看着尚雲清禾咄咄逼人的樣子,沉了口氣,緩聲道:“如果你想問我孩子的事,我只能回答,無可奉告。”
尚雲清禾本不是這個意思,他是想問,宋棐卿為什麽不聲不響的離開,然而對方會錯了意,還提出孩子,他便緊接着問:“孩子如何了?”
宋棐卿緩緩眯着雙眼,眼神充滿警惕,沉聲問道:“孩子如何是我的事情,何勞尚雲族長擔憂。”
“你!”尚雲清禾氣憤,幾步上前一把抓住宋棐卿的領子,龇牙說道:“他也是我的孩子,我如何不能問!”
聞言宋棐卿更加生氣,語氣更加強硬,“你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怎麽能是你的?尚雲族長莫要亂攀關系才是,在下根本不認識你!”說着睜開他的束縛,甩手将後背對着他。
尚雲清禾氣的肺都要炸開了,他咬着牙,走到宋棐卿身前,冷笑着道:“哼!跟我沒關系?不認識我?難道就跟冷月風有關系嗎?你就只認識冷月風嗎?你對那個冷月風倒是癡情,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訴所有的人,你喜歡的是他,可惜,他根本不領情呢。”
面對尚雲清禾的冷嘲熱風,宋棐卿感到氣惱非常,他現在頭疼的厲害,不想與他糾纏,但他的話,卻叫宋棐卿實在無法忍受,“對,我就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宋棐卿喜歡的,只有冷月風,只有他!”
尚雲清禾聽後,氣的牙癢癢,他緊緊的攥着拳頭,哼笑一聲道:“哼!那有什麽用,他根本不屑,反而是本座。本座不但救了你的性命,還讓你懷了本座的孩子,你說,本座是不是對你很好呢?”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宋棐卿,他伸手一把推開尚雲清禾,一雙眼狠狠的瞪着他,臉上氣憤之意溢于言表,“尚雲清禾,別再跟我說你醫者的偉大,我求着你救我的命了嗎?本公子根本不稀罕!還有,你從剛才到現在,一直跟我提孩子,你是什麽目的?難道是想帶走他,我告訴你,這不可能!”
“不可能?”尚雲清禾萬萬想不到宋棐卿如此絕情,終于承認他不稀罕自己救他,他不禁憤慨,但更多的是失落,宋棐卿親口說的不稀罕,讓他感到受傷,加上之前他又一次用冷月風刺激他,他狠狠的道:“那個孩子是魔胎,本座豈能容忍,若是識相,趕緊把魔胎交出來!”
宋棐卿此刻已經氣得發抖,他緊緊攥了拳頭,朝着尚雲清禾的面門狠狠揮去!重重的一下,尚雲清禾猝不及防,被結實的拳頭打的下巴生疼,還差點跌倒在地上,他晃晃的穩住身形,看着氣得胸膛劇烈起伏的宋棐卿,總覺得他一頭的白發十分的刺眼,臉上的假面更是礙眼。
“宋棐卿!”他大叫一聲,沖着宋棐卿撲去,兩人迅速扭打成一團,好在他們此刻正在一處樹林中,再加上就近的人來往稀疏,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們,不然真是讓別人笑掉了大牙。
兩人毫無章法的扭打,你錘他一拳,他提你一腳,不一會兒就滾到了地上。宋棐卿原本滿是泥塊的衣衫,倒是被滾掉不少泥土,反而看起來幹淨了些。而尚雲清禾一身幹淨的衣衫,卻是沾滿了灰塵,看起來狼狽不少。
同時兩人臉上也都挂了彩,衣衫也有些淩亂,尚雲清禾下巴與左眼角青紅一片,而宋棐卿的右邊臉也有些紅腫,然而兩人依舊未停下動作,一邊對對方拳打腳踢,一邊沖對方叫罵着。
“尚雲清禾,你就是個假慈悲的庸醫,滿口仁義道德的混蛋,我宋棐卿這輩子都不想看見你,你讓我生厭!”
“宋棐卿,你以為本座就稀罕你,若不是你知道魔胎的下落,本座根本不屑與你見面,如果你不說出魔胎的下落,本座今天就打的你爬不起來!”
宋棐卿伸出胳膊,擋住尚雲清禾揮來的拳頭,卻在下一刻,腹部被對方的另一個拳頭打中,他悶哼一聲,擡腳狠狠踢到尚雲清禾的大腿,把對方踢的連連後退。
尚雲清禾龇着牙,摸了摸發麻的大腿,緊接着又握起拳頭,向宋棐卿沖去,而宋棐卿也是,匆匆揉了揉肚子,也向着尚雲清禾沖去。
……
“你……混蛋!”
“交出……魔胎,本座就饒了你!”
兩人從正午,混戰到近黃昏,将近三個時辰的鬥毆,此時皆筋疲力盡,雙雙躺在地上,一下都不想動,然而卻都想占些口頭上的便宜。
最後卻是宋棐卿先閉口,他看着天際被夕陽染紅的白雲,不禁想到了小麥,那個總是對他笑的溫柔的孩子,今天就在他的眼前,永遠的離開了他。
他最先坐起來,晃晃身體,堅定的說道:“尚雲清禾,孩子我是不會給你的。還有,他不是魔胎,是我宋棐卿的兒子,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就此別過,後會無期。”說完便踏着堅實的步子,一步快一步的離開。
尚雲清禾看着他離開,本還有力氣起身去追,卻在聽到宋棐卿的話後,怎麽也起不來,他對宋棐卿失望,對他說的話憤恨,更對他自己氣惱。
他用拳頭狠狠砸着地面,滿是血跡與青紅的臉上,盡顯無奈和傷感。
等到宋棐卿再次回到巨麓宮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以後的事情了。他之所以這麽晚,有為了養傷的緣故,但更多的是,想要沉澱對小麥的感情。他理解九天大仙給他提條件的用意,若是他當即就跟在小麥身邊,恐怕小麥走到半路,就會被自己發現端倪,那麽小麥也許到最後都不可能實現他臨終的願望——在第一次與他相遇的大樹下長眠。
小麥,宋哥哥會永遠記得你,我會為你報仇,但還請你等一等,宋哥哥現在,還不夠強大。
“天楓大人,九天大仙,宋某這些時日多有打擾,還望各位見諒,宋某更加感謝二位,對宋某以及小麥和孩子的幫助,這些宋某會一一記下,他日定然報答。”
天楓韶雲點頭道:“宋公子,切忌,要時刻注意那孩子的狀況,千萬不要讓他有沖破谒靈之力封印的力量,否則魔之力占據他的身體,我們都不可能會是他的對手。”
宋棐卿緩緩點頭,“多謝天楓大人提醒,他是宋某的孩子,宋某自然會好好照顧他,只望他有一個快樂的生活。”
“你要為小麥報仇,就不能讓你的孩子快樂,要讓他快樂無憂的生活,最好放棄你報仇的打算。”九天警告道,宋棐卿自從回來後,就有意向他打聽小麥在他生産時經歷過什麽?是什麽人傷了小麥等問題,這樣九天不禁留意。
宋棐卿低頭想了想,回道:“九天大人提醒的是,但宋某自有打算,定然會讓孩子過的安逸。”
九天看了他半晌,最後道:“你自己周全吧。”
“宋公子今後打算去何處?”天楓韶雲問道。
宋棐卿剛想開口,卻是一道不急不慢的聲音插道:“跟本少爺一道離開如何?”
宋棐卿聞言轉身,看到那人一身飄逸灑脫,不禁微微一笑,輕聲道:“白雅少爺。”
白雅扶風一收折扇,禮貌的像天楓韶雲點了點頭,在沖九天笑了笑,前者也回以禮貌的點頭,而九天則是不屑的啧了一口,轉過頭去。
白雅扶風也不介意,笑着對宋棐卿道:“你這麽稱呼我,說明你恢複了記憶。前幾日跟韶景兄來看望韶雲兄,得知你這幾日就回來,特意多留了幾日,沒想到真的能見到你,宋棐卿。”
宋棐卿低頭輕嘆,往日的歲月盡數記起,那些在蒂都生活過的時光卻如黃了頁的書一般,不那麽清晰,腦袋裏對冷月風的記憶也只剩下,梨花樹下的那些片段,而對白雅扶風的記憶,也僅僅只在此人飄逸的個性,以及修習一手極微妙的易容術。
“宋某倒是十分希望,白雅大人能鼎力相助。”宋棐卿緩聲道。
只聽‘嘩’的一聲,白雅扶風再次展開折扇,笑眯眯的道:“本公子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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